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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柒卷、關東篇 (上)  第十三章、距離是思念的開始

章節字數:4147  更新時間:13-01-16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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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泡澡的感覺確實不賴、同時更緩解了不少摔車後的全身酸痛症狀,但是不想花太多時間在這件事上。況且,光是弄幹頭發就要耗掉不少時間。

    

    黑河守麵對霧茫茫的鏡子、撥開幾搓頭部側邊的長發,被覆蓋在底下的是一小處光禿禿的部位、長不出發絲;光禿本身是一塊疤痕。

    

    大概是撞到了地板還是什麼東西弄傷的吧。她自己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受傷時的年紀還很小,隻留下一片鮮紅血腥的景象在眼前,血液流出傷口的感覺仍然清晰。小時候,還被不懂事的同學嘲笑成是「小禿子」。這也是她之所以留長發的原因之一,短發的造型很容易就被發現這塊疤痕。並且也鮮少上過理發店,總是讓三船楓或黑澤替她稍微修剪;然而他們至今都不曉得這道傷疤是怎麼來的。雖然問過,但是沒獲得解答。

    

    ——或許,那個害她撞傷頭的男人、母親所選擇男人,早就已經遺忘了這件事——忘了曾經親手傷害過一個無冤無仇的小女孩,正在享受原本不屬於他的天倫之樂。

    

    盡管黑河守從沒仔細看過對方的五官容貌、從沒記住過對方的長相,不屑看也不屑記住,隻要知道那是個殺千刀的混帳家夥就夠了;假設此刻那個人站在她麵前,她仍舊認得出來。而且恨不得親手報複——把自己承受過的委屈痛苦全都加倍奉還回去。現在的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欺淩、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而已經蛻變成一個足夠獨當一麵的大人;經由長時間的嚴格磨練,她的「技」與「體」指數都高到瀕臨破表,光是單手掐住咽喉就能使目標窒息、折斷頸骨;甚至僅用兩根手指捏住對方的「死穴」、就能致對方於死地。

    

    不過,假如可以的話,實在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到對方。為了那種會虐待小孩的混蛋葬送掉自己的後半生,太劃不來。盡管她並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後半生可過。

    

    關於被帶到三船拳館之前所發生的兒時往昔,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無論聽者能不能感同身受,都沒有說出去的必要。即使被問了,也總是拒絕回答。沒有人會想聽這種算不上光明的經曆;既然是自己的問題,就不必增加他人的困擾。

    

    

    用毛巾努力地又搓又揉、總算是將長發處理到半幹半濕的程度、吹了風也不怕感冒,接著穿妥就寢用的單件和服。黑河看著那一大檜木桶的熱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此打算去向中年婦人請益。反正作用應該也是拿來洗東洗西或澆澆花草之類的,也有可能就這樣丟著不管。

    

    側耳傾聽了一下。整棟偌大的屋宅靜悄悄,僅充斥著從後院傳來的蛙鳴聲。

    

    也許木下夫婦已經睡下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

    

    突然興起一股想去那片竹林晃晃的念頭。

    

    暫時放著那桶還沒冷掉的熱水,黑河走出了浴室。

    

    不過,在去後院之前,必須先料理好這隻左手。她在左拳麵上覆蓋著三船楓給她的藥膏,然後用繃帶纏綁固定住;速度依舊飛快利落。

    

    殘留在右臂上的疤痕——母親留在她身上的傷痕,仍然隱隱作痛著。彷佛幻肢痛一般的症狀,時不時就會偶爾發作一下。左眼下方的小傷痕則是她自己造成的;不曉得該說是她自己直接或間接造成。至於產生這道傷口的原因和過程……也許看在旁人眼中會覺得驚悚了點,然而黑河自己倒覺得有點愚蠢,懶得回想,也沒必要回想。

    

    

    漸漸邁入初夏的夜晚不冷不熱,微風涼爽舒適。雙腳輕踩在長木板鋪成的廊道上,發出些微的嘰嘎咿呀聲;光裸肌膚表麵還未全幹,每當踏下去的時候,腳掌與腳跟就會和木板黏附在一起,導致前行的速度緩慢很多。因為不是在自己的家中、擔心可能會幹擾到主人,黑河行走的步履顯得更小心謹慎,活像是在當小偷。她喜歡光著腳踩在木板地上的感覺;一方麵也是由於從小到大的環境養成。

    

    她將麵對後院的紙門打開到能容納自己身軀的寬度。探頭一瞧,高架地板下方的泥地上擺了兩三雙木屐。

    

    大概是要走進後院用的吧。

    

    心裏想著,身體也隨之行動。直接踩到泥土地的話,一定會弄髒剛洗幹淨的腳底。黑河先往長廊地板一坐,雙腳晃到木屐上方、讓鞋帶卡在大腳趾與腳食指的縫隙之間,然後身子才離開所坐的位置。腳踏實地的感覺總是能教人不自覺心安。

    

    蛙鳴聲一陣接著一陣,完全不曾間斷過。

    

    這些青蛙還真有毅力,肺活量不錯。要是能把這種肺活量運用在打球上,要是他們都能鍛煉出這種肺活量的話……

    

    蟾蜍的話,好像就不會呱呱亂叫了。似乎隻有在求偶的時候才……至少沒實際聽過蟾蜍的叫聲。黑河憶起許久之前,那隻被用來惡作劇嚇唬她的老蟾蜍。後來她將無處可歸的老蟾蜍帶回家,讓牠安穩地待在她所住的地方、過得愜意愉快。毛毛蟲則是早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黑河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一通,雙腳也無意識地朝那一小片竹林走去。

    

    竹林分布的麵積雖然不廣闊,但是在夜晚中,仍舊伸手不見五指。從外頭望進去,斜斜生長的竹杆們縱橫交錯、裏麵烏漆抹黑,有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什麼東西的神秘氣氛。

    

    黑河守站在竹林之外,交迭在胸前的雙臂藏在浴衣袖子裏頭。

    

    眼前那一小片竹林,就彷佛是將他們球衣上的竹林圖案具現出來的實體畫麵。

    

    與「搞笑」宗旨呈極端對比的反差,球衣的設計和用色十分素雅;四天寶寺中學網球隊的隊服延續著傳統與門第的精神——以黃綠色為基調,用綠色描繪而成的竹子表現出「絕不屈服的心」。

    

    夏日微風穿梭在竹與竹之間,斜長著卻直挺挺的竹節輕輕搖晃起來,與竹葉一同發出颯颯作響的聲音。不遠處一直傳來「添水」的叩叩聲。

    

    新鮮的夜晚空氣中充滿著竹子、樹木與泥土和花草的味道。

    

    披垂在肩上與背後的黑發長過腰際,發絲也跟著隨風起舞;衣袖和衣襬也微微飄動著。略為潮濕的皮膚接觸到戶外空氣,舒爽度更甚於平常。

    

    後院還擺設著幾座石燈籠。沒點燃的石燈籠隻是單純的雕飾。

    

    這是個晴朗的夜晚。籠罩於大地之上的夜幕並非全然的黑暗,而是有點透光的墨藍色。光源來自於型態未達圓滿的明月,以及分散在各處的點點星辰。

    

    以那抹月為中心,柔和的光芒往四麵八方散發出去。距離愈遠,光就愈是照射不到。

    

    黑河守抬起頭仰望著天空,腦中沒來由地羅列出一排詩句。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忘了作者是誰、從哪裏聽來,隻記得這兩句,確切的意思如何也全然不知;隻不過,覺得應該和自己當下的心境十分符合。

    

    在不同的地方,共享著同一幕景色。

    

    他……白石現在應該也在自己的家中,一起望著相同的月亮吧。這是當然的,他們就待在同一個地球上,月亮和太陽也都隻會有一個。

    

    不過,前提要是他會去看窗外的月亮才行。搞不好他老兄正忙著做伸展操、健康操、和貓咪玩、照料有毒植物,或是撰寫小說等等。

    

    很想念他。即使隻能聽聽聲音也罷。

    

    不知道……他又是怎麼認為的呢?

    

    雖然在替他更換右臂上的繃帶的時候,他完全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計較之色。不僅不計較,還竭盡所能地給予安慰。

    

    他愈是那麼做,她就愈是感到愧疚。隻要是為了他,就算下地獄也甘願。

    

    那麼溫柔體貼的他……我配得起嗎?

    

    先撇除個性問題不談,光是「年齡」這項條件,就夠令她裹足不前。

    

    黑河低下頭俯望著自己的腳趾;看不見自己臉上浮現出傷感的表情。

    

    

    由於在屋宅內遍尋不著年輕女孩的身影,最後,木下護士長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麵對後院的紙門是敞開的狀態。還沒確認木屐少了一雙,遠遠便見得穿著淺色浴衣的纖細身影正在漫步移動。長發乘風緩緩飄蕩,在皎潔月光的映射下,每當發絲劃過空中之際、就會化成一道若有似無的細致銀光。

    

    女孩佇立於竹林之間。

    

    女孩與竹林。

    

    女孩生於竹林,竹林孕育女孩。

    

    「輝夜姬……」

    

    似是聽聞後方的低喃聲,又或是低喃聲乘風而來所以才聽見了。女孩轉過頭,發現杵在兩扇紙門間的中年婦人,貌似正在發呆。

    

    「……木下護士長。不好意思,我亂跑了。」黑河邊向對方鞠躬致歉,邊往屋子的方向走回去。

    

    「不不、沒關係。」穿著長袍睡衣的中年婦人擺了擺手。「剛剛不是就說過了嗎?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就好了。妳應該也沒有多少借住別人家的機會吧。」

    

    黑河守極度重視自家的隱私,並且也同樣重視他人的隱私;絕不允許任何人跨越雷池,更不會擅闖不屬於自己的領域。時而魯莽衝動,時而卻又懂禮守規矩。

    

    彷佛四周豎立著看不見的高牆,隔絕自己和所有人。

    

    木下朝果盯著黑河守的側臉發怔,腦中沒來由地萌生出這種想法。年輕女孩也回望向中年婦人。

    

    「護士長,請問我有哪裏不對勁嗎?」

    

    中年婦人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啊……」

    

    黑河望著婦人,默默地等待對方下文。

    

    「剛剛……有那麼一下子,我把妳錯看成了竹取公主呢。」

    

    「竹取公主?就是傳說從竹子裏出生的那個……」

    

    「輝夜姬就是在竹節裏被發現的唷!當時一定是像這樣小小的、很可愛——」中年婦人闔起雙掌,想象著體積袖珍的小公主就坐在掌中央。「如果妳真的像竹取公主那樣縮得這麼小,一定也會瞬間『變可愛』很多吧。不管是再怎麼凶猛的野生動物,縮小以後都會是這麼可愛的。」

    

    ……言下之意,就表示她是隻既可怕又凶猛的野生動物,需要縮小一點就是了;必須縮小才能被安全接近就是了。

    

    似乎也是這樣沒錯。

    

    無話可說的黑河守用一雙死到不能再死的死魚眼斜睨向木下護士長。後者倒是笑得挺歡樂。

    

    「可惜的是,後來輝夜姬也愈長愈大了。長大了之後就不可愛啦——雖然漂亮是漂亮,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小夥子想娶她了。」有點莫名其妙的感歎。木下朝果打住了這個話題。「好啦、快進來房間吧!早點睡,明天還要一大早就要去醫院了呢!研討會是早上就開始了吧。」

    

    「……是。」黑河抬起腳、跨到離地麵有段高度的長廊上頭,中年婦人隨後關上兩扇拉門。

    

    「阿守,妳會不會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沒關係……不必了,我剛剛有吃東西。」

    

    木下朝果審視了一下年輕女孩若有所思的神情。「阿守,在想些什麼呢?」

    

    若有所思的表情中摻進了些許疑惑之色。

    

    「妳看起來,好像在掛念著什麼。」中年婦人不死心地繼續在黑河臉上看來看去。幸虧她臉上的傷勢已經完全恢複。「有什麼讓妳掛念著嗎?家裏?學校?還是……四天寶寺中學?」

    

    我……掛念?

    

    「沒有……我沒掛念著什麼。」黑河將臉往旁邊別開。

    

    「不要擔心,反正研討會隻有三天而已,很快就能回去了。妳不要太想家想到哭啊、不然我會很緊張的。」木下朝果用玩笑的語氣說著、送她回到借宿的客房,對她道了聲晚安後便離去。

    

    

    是啊……很快就能回去了。

    

    很快……

    

    黑河守坐在房間中央,意誌不由自主地神遊到別處去——或許是回到大阪了——最後,她身子愈偏愈斜、咚的一聲倒在榻榻米上。身上穿著青綠色護腕、脖子綁著幾根銀色發絲的木頭娃娃以及黑貓鑰匙圈都和她並肩而躺。

    

    

    幾天沒見麵了、又沒聽見聲音;因此,才離開大阪不到半天的時間,就開始想念他們了。

    

    

    同一時刻,白石正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雙臂交迭在胸前,雙眼盯著擺在桌上的盒子。

    

    假如那隻是普通的盒子的話,倒是沒什麼稀奇。

    

    重點在於,裏麵放置的東西是黑殼銀紋手機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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