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94 更新時間:13-02-02 11:49
中午時分,人群三三兩兩地步出會議室門口。
黑河守趴在會議桌上伸懶腰、全身關節劈啪作響,腦中被濃濃的睡意占據。整個早上的論文報告內容一個字都沒被耳朵接收;除了睡意之外,她的大腦就全都被白石藏之介發來的簡訊占滿。
「還好嗎」——雖然隻有短短一行、完全不具任何意義的幾個字,卻足以撩動她的心弦;一撩就永無休止。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現在,那群人應該準備要去吃飯了吧?應該會去吃到破產大樓吧?不、是一定會去、必須要去的。
如果她沒離開的話,小金大概又會像陣風一樣刮進保健室、嚷嚷著要她和他們一起去吃飯吧。不過,此刻在保健室裏待命的不是她,而是岩井太太。岩井太太一樣是具備醫療背景的護理人員、擁有豐富的照護經驗,會把學生們料裏得很妥善。說不定,小鬼們會比較喜歡和藹可親的婦人。
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假如女導師豐臣秀子看見她不在,會覺得失望嗎?對了,不曉得後來如何?她和她那個前男友……
黑河扶著稍微暈眩起來的額頭。有點記不太清楚了。記憶不連續地跳躍、中斷、產生空白,無法清晰地整理出前因後果。為了不讓自己的心靈受創,大腦會自動開啟武裝自我機製、選擇性隱沒和刪減具有傷害性的部分記憶。搞不好這是某種精神或生理疾病。她自己能有意識地感知到這種現象,卻不曉得該如何解決。
或許不要解決比較好,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著想。然而,多少還是該問一下之後的發展怎麼了。否則心中總是會有塊揮之不去的疙瘩,而且也挺擔心豐臣秀子的狀況。她沒忘記自己曾經答應過人家,有問題的話可以來請益……
黑河守活像一枚冤魂似地飄出會議室;正巧她又穿得一身黑,沿途嚇壞了不少路人——以為這是從哪裏來、要去哪裏收屍或奔喪的家屬。
「……真是太不吉利了。」
在恍然飄忽的意識中、隱隱約約似乎聽見如是的抱怨聲,不過被她左耳進右耳出,當成是自己幻聽。
就當繞過轉角之際,黑河守差點同一對母女相撞。
「……不好意思。」她拿著手機、低著頭,瞧也沒瞧人家一眼,隨口道了聲敷衍的歉後就要閃人。
孰料,她卻感覺衣服下擺的一角被拽住、前進不得。
黑河順勢低下頭,發現拽住自己衣角的那隻手很小。是孩子的手。
「——鬆鼠姊姊。」
小女孩的笑顏燦爛無比。
若幹分鍾後,黑河守才突然產生了種「誤上賊船」的錯覺。
這頭,她正和婦人、也就是小苗的母親坐在長椅上,觀望那頭幸村正陪伴孩子們一同共進午餐的溫馨畫麵。
自己明明就還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卻像個老頭子或老太婆一樣窩在角落、看著天真活潑的兒孫們慈祥地嗬嗬笑——這究竟是怎麼搞的,應該是有哪裏出錯了吧。
當然黑河守並沒有嗬嗬笑、不可能嗬嗬笑,冷峻的表情彷佛凍結在臉上、不含半分慈祥之色;她捧著婦人從自動販賣機弄來請她的罐裝飲料、腿上放著研討會所提供的便當,上身坐得直挺挺,板著臉不發一語。
不久前,她本來二話不說直接就想撥開小女孩的手、然後迅速開溜滾蛋,然而小孩彷佛覺察得到她的心思般地,早了幾拍擺出要哭不哭的「淒楚」麵容。
「鬆鼠姊姊……」小女孩的眼中即將滾出鬥大淚珠。
於是,黑河守兩眼一翻、雙腿一伸——投降了。
「受不了,我又不是什麼見鬼的蘿莉控,為什麼會拜倒在『蘿莉攻勢』之下……其實史上最強生物不是歐巴桑,而是小蘿莉吧……」
婦人聽見她的低喃埋怨,轉過頭來歉然一笑。「……黑河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們家小苗給妳添麻煩了。」因為對方的外貌特征過於醒目之故、特別是那頭長過腰際的亮麗黑發,使婦人覺得有些莫名熟悉。過會兒,才想起來這位是曾經小小幫過自家女兒的陌生人;而且也對當時和她在一起、左臂纏滿繃帶的少年有印象。
然後,黑河守又再次陣亡——徹底陣亡在女性兼母性攻勢下。
「沒事……反正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我『閑得很』……」
婦人被她刻意強調的語氣逗笑。黑河斜眼看了看對方。
「您不吃午飯嗎?」
婦人見年輕女子一副要把自己的便當遞過來的樣子,趕緊伸手阻止。
「不、不用了,我等等就要回家了。」婦人輕輕推回她的好意。「為了小苗的醫藥費,不僅我老公要拚命工作,我自己也在做家庭代工呢。」
沒辦法,沒有一技之長的結果就是如此。婦人不勝唏噓地歎息。
黑河將視線從婦人側臉收回,投向不遠處的小女孩。「能否冒昧請問一下……小苗罹患的是什麼病?」
「……根據初步診斷的結果,醫生說可能是腦瘤。」
婦人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緊到微微抖動起來。
小女孩跑跑跳跳一會兒,忽然跌了一跤。幸村連忙扶起她。
「醫生說,小苗的腦瘤剛好長在控製肢體行動的部位,所以她會出現手腳不協調、無法自主行動這些症狀……」
婦人不由得悲從中來,聲音開始顫抖。抖動的範圍很快便擴大到全身。
「我很怕、很害怕……小苗會不會就這樣離我和老公而去。她爸爸很疼她,一定舍不得……」
從婦人眼眶滴下的淚水正好落在覆蓋於她雙手的一隻手上,那隻手戴著墨色連指護腕;淚水流淌在厚實堅韌的布料上、印染出幾小片色澤更深的濡濕痕跡。
「請先不必擔心。」低沉平穩的嗓音傳進婦人耳裏。「瘤分為惡性與良性。如果是良性腫瘤的話,一旦經由手術切除,複發的機率微乎其微,可能一生都不會再複發。醫生有說明是哪種嗎?」
「這個、醫生說還要再追蹤檢查……因為小苗的瘤目前好像並不明顯,X光照得不太清楚……」婦人稍顯慌亂地將手抽走、用袖口擦拭眼睛,露出尷尬的微笑。身為一名母親卻不小心在陌生女孩麵前掉眼淚,覺得有點丟臉吧。
「嘖、這些沒用的人工器材。就算原本沒事也被看成有事。」年輕女子的不屑冷哼讓婦人不由得會心一笑。「請先不要想太多。就我所知,腦瘤算是一種常見的兒童疾病,一般好發於七、八歲,約莫小學低年級的兒童身上……小苗目前正處於這樣的年紀。」黑河依舊凝著麵孔,認真的眼神釘住婦人的臉龐。「但是,隻要詳細檢查、好好治療,絕對可以康複。」
婦人似乎震懾於對方的嚴肅神態,霎時呆愣著反應不過來。
「小苗會沒事的。」黑河守加重了這句話的力道。「她的爸爸和媽媽、你們兩位都要有信心。」
婦人禁不住熱淚盈眶、又低下頭,用雙掌掩住臉。
「嗯、嗯……」
當年輕女子正猶豫著該不該拍拍婦人的肩膀或背部給予些許慰藉時,稚嫩的童音驀然響起。「——媽媽,妳怎麼了?」
小女孩被幸村牽著,不知何時地來到了兩人麵前。
「媽媽,妳不舒服嗎?要不要讓醫生叔叔檢查?」
婦人趕緊一手遮著臉一手擦眼淚。
「媽媽沒事,隻是有沙子跑進眼睛裏,很快就好了。」黑河守明顯感覺到幸村確實有意回避她,正眼都沒瞧過她一次。不過她也懶得理睬這種無聊現象,一徑安撫小女孩。「小苗,妳吃飽了沒有?」
小女孩用力點頭。「嗯!精市哥哥很細心、都會注意我們有沒有吃好飯!」
長發黑衣女挑起一邊眉毛。「……那就好。要是吃飽了的話,就趕快回房間休息,一直在外麵吹風會感冒。」不稱呼病房為「病房」,是為了不想讓孩子產生住院意識。雖然這麼做大概也沒什麼效果,更改變不了任何現狀。
小女孩抬頭看了看幸村少年,然後放開他的手。
「鬆鼠姊姊……」黑河看著小女孩走近自己,「妳真的不能和鬆鼠說話嗎?妳能不能和我的小毛球對話?能不能聽懂牠在說什麼?」
「……『小毛球』是什麼東西?」
「小毛球就是我的小老鼠,我養的小老鼠。牠全身長滿灰灰的毛,摸起來軟軟的、很溫暖,背上還有一條黑線。牠很可愛,我很喜歡牠……」小女孩眉飛色舞地邊說,還闔起小小的雙掌、彷佛手中真的存在著什麼東西似的。
黑河根據小女孩的描述,猜測那極有可能是隻楓葉鼠。
「哎、我之前不是就講過了,我聽不懂鬆鼠的……」
小女孩楚楚可憐又梨花帶淚的「淒涼」神情足以摧毀長發黑衣女剛硬頑強的意誌力。
「鼠、的……啊、嗯……」黑河守張張嘴巴、又閉上,眼珠子胡亂兜了幾圈。
從表情和舉止就能深刻感覺到她心裏正天人交戰得劇烈;並且極度不知所措。
和鬆鼠……又要和「小毛球」……倉鼠對話?這是什麼意思?「黑河小姐?」小女孩的母親訝異地喚了一聲。
「可不可以?妳可不可以?跟我的小毛球講話?幫我聽聽牠在說些什麼?牠想跟我說什麼?」小女孩抓住黑河的右手搖晃,哀求不斷。幸村和幾名跑過來湊熱鬧的孩子待在一旁,沉默。
小女孩停止了口頭請求,抓著她的手晃個沒完。小嘴嘟得老高,一雙純真大眼波光閃爍;彷佛隻要對方一拒絕,淚水就會像泄洪的水庫那般傾瀉暴湧而出。
「鬆鼠姊姊……」小女孩又用軟軟的童音呼喚著。
過了進退兩難的幾分鍾後,黑河守才做出了決定。
「嗯、我……可以聽懂鬆鼠的話……抱歉,我之前說謊了。」當她昧著良心吐出這句話之際,雙眼也同時是閉著的。
婦人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幸村也微微瞠大雙目。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女孩破涕為笑、開心得整個人撲進她懷裏。「那下次妳可以告訴我小毛球說了什麼嗎?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啊、呃……」相信隻要是稍微有點觀察力的人,一定都會發現長發黑衣女的兩邊眉角都正抽搐得厲害、顏麵神經和肌肉們嚴重扭曲、太陽穴表麵爆滿縱橫交錯的血管筋脈,牙關咬得死緊,笑得比哭更難看。「呃、嗯……我可以替小毛球傳達、聽聽牠想跟妳說什麼……」
總算順利達成心願的小女孩隻一個勁兒地揚聲歡呼,高高興興被前來的護士小姐牽走、準備回病房休息。
「媽媽,妳下回要把小毛球帶來哦!」小女孩慎重叮嚀母親的嚴肅表情十分可愛逗趣,對著還留在場的幾人揮揮小手。「鬆鼠姊姊,妳一定要記得我們的約定喔、絕對不能忘記哦!再見——」
若幹道視線目送小女孩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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