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9 更新時間:13-02-19 03:16
坐在坪數可觀的醫院會議室裏頭,裝設在台前的布幕上放映著與論文內容相關的簡報投影片,教授或學者們講述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字字句句都是現代醫學的精華所在、甚至是為往後醫學之路的鋪陳。然而,台下的某團黑影——黑河守卻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昨晚打來的那通電話。
千呼萬喚始出來……結果竟然不是企盼已久的「那位」。在聽見對方聲音的那一刻,她不由自主發出的歎息聲響大得引來了一陣輕笑。
「喂喂、妳是怎麼搞的?這是對久違的好友該有的反應嗎?實在太令人傷心了吧。好歹我對妳應該也不算很差吧?上回還出借部室幫著妳藏匿行蹤……」
「我們有很久違嗎?還有,我們是好朋友嗎?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而且,那次事件因為我幫了你們部長、還搞得我自己元氣大傷,休養了好幾天,所以算扯平了吧。就比例原則來說,你們應該還欠了我不少。什麼時候要還?」
那時,黑河守側躺在榻榻米上,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了。
「那麼,你打來幹嘛?渡邊修。」
「欸?妳那是什麼話,沒事就不能打嗎?妳有規定能不能打電話的時間嗎?跟公司或企業的上下班時間一樣嗎?」位於行動通訊媒體那頭的網球部監督故意裝出難過的音調。「啊——因為打去的家夥不是妳所期待的,對吧。妳說自己元氣大傷,還不是因為妳自己也心甘情願嗎?如果受害者不是白石的話,妳就會袖手旁觀嗎?」渡邊修毫不掩飾、大剌剌地丟出自家部長的大名。
既然雙方都已經是成年人,況且隱瞞也沒意義,隻要是明眼人——連瞎子都看得穿她的內心;假如對象是洞察入微的網球部監督渡邊修的話,更是如此。因此黑河自己倒也承認得挺爽快。「你很清楚嘛。那就這樣了,再見、不見。」
「喂——啊、再見就算了,什麼不見啊,又不是以後都不見麵了,這家夥真是太冷血、太無情無義了……」男子在手機的另一頭直發牢騷。「虧我還想跟妳報告一下豐臣老師的近況……」
黑河驀然精神一振。「豐臣老師,她還好嗎?」
「嗯、還不錯,隻是會一直掛念著妳,偶爾也會代替妳到網球部去晃晃。」
「嗯、她是去看『你』的吧。」黑河用篤定的口氣拋出這句話,達到反將對方一軍的強烈效果。
「欸?這個……啊哈哈哈、不重要啦。」
她簡直能想象對方在另一頭搔著帽頂傻笑的無言神態。「廢話少說。我想知道的是那一天……豐臣老師喝醉了,後來是被什麼人送回去的?」
當黑河守知悉護送美女導師回家的仁兄、是不經意當了無名英雄的年輕醫師渡邊哲時,反射性地倒抽了幾口氣。
「那家夥、豐臣老師……」黑河開始懊惱和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激動到失去理智。其實她自己完全不清楚當時的情況如何,隻有在撞見女導師的前男友動粗施暴之時還稍微殘留點記憶……之後,就是在狠狠大口咬了白石、才總算清醒過來。
盡管傷勢應該正在順利複原當中,不過留在少年右上臂的兩排縫線黑得教她害怕。黑色明明是她最喜歡也最能接受的顏色。
「妳放心,雖然阿哲那家夥的確是『沒什麼節操』,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過,他的不檢點還是會看人表現的。」渡邊修以安撫用的口吻回答。「他自己也很清楚,撇開外表不談、豐臣老師不是他能隨便對待的類型,不會輕易招惹她的。隻要他保證豐臣老師安然無恙,那就絕對是這麼回事。」
「確定嗎?」黑河用狐疑的語氣反問。「你是他的親弟弟,難道不會有串供的嫌疑?」
「喂喂、什麼串供啊?妳以為妳是警察或是檢方在問訊嗎?我的人格就這麼不可靠嗎?習慣懷疑人也該有個限度吧。假如我真的這麼無法信任,哪能擔任中學網球部的監督啊。」
「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能當中小學校的社團監督行嗎?就連大學生也應付得了。況且,我這不叫疑心病重,而隻是很單純很基本的批判取徑。」
「哎……好好好、隨便妳怎麼說都行。」年輕男子歎氣歎個沒完,活像個老頭。「跟妳溝通還真是累人,死了一堆腦細胞……」
「真是不好意思,還特別勞煩您大人親自致電前來,占用了您的時間、萬分抱歉。」黑河守用毫無誠意的草率嗓音說道。「沒事的話就先這樣吧。害你的腦細胞死了一大堆,我倒是覺得有點對不起那些死掉的細胞。」
「原來妳對不起的對象是我的腦細胞,而不是細胞的主人我嗎?」這大概是屬於她自身風格的幽默形式,異於常人。「等一下,妳一點都不奇怪為什麼我會打妳本來的這支號碼嗎?」
「反正用關節想也知道不是三船夫妻就是黑澤先生告訴你的,有什麼好意外。那些大叔和大嬸什麼不會、就是最會扯我後腿。」
「哎、妳怎麼這麼說啊?小心他們會哭給妳看的哦。還有妳的關節還真是聰明。」那端男子格格笑個沒完。
黑河不以為然地撇撇唇。「那,你從他們那裏得到了什麼情報?有搜集到有用的信息嗎?」
「啊、稍微——欸、妳別想套我的話哦。」
「嘖、竟然沒被騙到,大人真難搞……」
「講那什麼話,妳自己不也是大人嗎。」雖然個性像個小鬼就是了。渡邊修沒敢把後麵這句吐槽丟出來。「對了對了,神奈川那地方如何?喜歡嗎?覺得和大阪有什麼不一樣?」
「反正就是都市的樣子,還有哪裏不一樣的。」
「咦?是嗎?我還以為妳會比較喜歡大阪呢。」
「我隻是習慣待在那裏,又沒特別喜歡或怎樣的。」黑河閉著雙眼、昧著良心言不由衷。
「如果能從妳口中聽見『比較喜歡大阪』這樣的話,小春他們肯定會高興得要命喔。」
「他們又不是我的誰,要讓他們高興做什麼。」
「哈哈、果然真冷酷無情欸妳。」渡邊修的聲音聽起來彷佛絲毫不把對方的冷酷無情放在心上。「那妳會介意我告訴那些少年、妳的號碼還是同一支嗎?遠山那小子煩死了、一直糾纏我,問我知不知道怎麼聯絡上妳。妳竟然連他父母都沒告知啊?也未免太狠心了吧。」
長發黑衣女躺在榻榻米上歎氣。重點是他們沒問,她當然就不曉得該主動告知。黑河守從沒主動向什麼人報備自己的行蹤過。沒有這種習慣,也養成不了。她都是等人家急得跳腳、真的找不到她了,才勉強現身。
「……隨便。」
「什麼隨便,明明就很開心才對——」
等回過神來時,黑河守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因一時「賭氣」而直接切斷了通話。想必對方應該會相當錯愕才是。
真糟糕,不小心就又做出無禮的行為。雖說對方是渡邊修,所以其實也無所謂。搞不好他已經習慣被掛電話之類的……嗯。
「……話說回來,小金為什麼要糾纏他?直接去拳館不就……」黑河猛然想起遠山金太郎是出了名的超級無敵宇宙霹靂大路癡,連跑個會有工作人員擔任指標的馬拉鬆都能跑到不見蹤影。時間最短紀錄就這麼泡湯了。
哎……都是一群麻煩的小鬼。
不過,「最麻煩的家夥」還是她自己才對。
黑河守趁著解除生理危機的空檔溜出舉辦研討會用的大會議室,完事後就在醫院裏閑逛起來;免得不小心睡死在一票醫界高層人士與專家學者麵前,不僅丟了自己的顏麵,更拖累四天寶寺中學的名聲。不過,缺席的結果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
明明就決定想稍微做點貢獻,結果卻又給大家添麻煩。
明明是想……為什麼人做點什麼。
『黑河君,妳好厲害、什麼都會呢。』
少女燦爛的笑臉鮮明地留存在記憶中。
『是不是有這麼一句台詞?是在電影裏看到的嗎?』
——能力愈強,責任愈大。
……哪有這種事。
『黑河君、救我——』
女孩的呼救聲縈繞在耳際;哭泣的臉龐重現在腦海裏。
女孩衣衫不整,地麵血跡斑斑。
那時候,當黑河守盡全力趕到時、所撞見的就是那樣的景象。
傷害女孩的暴徒們一個個笑得猖狂。
她想自己當時大概又陷入暴走狀態了。等清醒過來之後,倒的倒、有些家夥半生不死;沒倒的、傷勢不重的,就全都瑟縮在角落、用害怕驚懼的眼神望著她。
鮮血胡亂噴濺,血量多得脫離現實。
雙拳被染成一片血紅。眼前也隻看得見一片腥紅。腦袋發熱得厲害。
聽見自己在咆哮。不像人類的咆哮聲。
即使如此,
縱然擊退了惡徒,也改變不了女孩受到傷害的既成事實。
連一個女孩都保護不了。那個傷心欲絕的女孩。
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到,還談什麼能力、談什麼責任。
盡管黑河守時常自我催眠——人總是為自己而活、一定要為了自己而活,周遭的眼光都無所謂,自己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任何蜚短流長都隻是曇花一現;畢竟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自己不可能控製或製止別人想說什麼。謠言止於智者。就算普通人種占了大部分,應該多少還是會存在一些懂得使用腦筋的家夥吧。
不過實際上,人並非孤獨地存活於這個世間;任何人都必定是為了什麼人而活,為了什麼目的而活。
就算那個目的,可能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還找不出來。
千橋……
在黑河的印象中,那個少女、千橋美紀子經常笑臉迎人、並且對她讚不絕口——誇她個性細心體貼善良、聰明堅毅利落——什麼都會、簡直是十項全能。
黑河守實在不曉得對方的參考根據從何而來。她自己根本不那麼認為,時常質疑自己。
我真的有那種能力嗎?
她隻是個軟弱無能的普通人。隻是個想隨心所欲的普通人,沒有那種拋頭顱灑熱血的衝勁、不會無私地為什麼人付出。沒有人會傻到不求回報地一味付出。大家都是這樣。
她隻是「大家」之中的一份子;同樣囊括在芸芸眾生裏麵。
好吧,或許因為靈異體質的關係,讓她和大家之間有那麼點不一樣吧。
不過,也隻僅止於那麼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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