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39 更新時間:13-04-15 02:05
門邊,龍崎櫻乃隻探進半個頭加一隻半的眼睛,態度貌似怯懦畏縮,酒紅色的瞳孔波光漣漣。
「黑、黑河桑……那個,奶奶要妳來吃飯了……」
小女生會出現這種反應一點都不奇怪。就連樂天派又膽大妄為的遠山金太郎第一次和她麵對麵時,也不免是一副嚇得要死的可憐模樣。
黑河瞧了少女幾眼,接著拿起才剛剝下來的糖果包裝紙、湊到嘴邊,把才剛含進嘴裏的糖——吐出來。
是吐在糖果包裝紙上,所以還好……才怪。
沾滿唾液而濕漉漉的糖黏度更高,很快就和紙張相親相愛在一起。
櫻乃雙手抓住門框,無言以對。
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有點惡心……
少女本來以為這名一身黑又麵容嚴肅的客人,舉止應該會比較端莊正常一點……才對。
「……幹嘛那樣看著我?不是要吃飯了?」和少女相比,黑河守表情反而更一臉莫名。
意思就是「含著糖果時無法咀嚼其它食物、所以必須先吐出來」……這樣。
無論如何,這種行為對於受到「普通正常」家庭教育模式的櫻乃而言……還是有點難以想象。
「對、對不起……」
少女緊張地深深一鞠躬,接著就轉身、連忙朝有祖母在的地方奔逃。
黑河守摸了摸自己的臉。敢情她是長得像怪物不成?
雖然疑惑,不過長時間下來也就習慣了。黑河脫下最外層的運動夾克,正想繼續拿掉雙手上的連指護腕時、停止了動作。
倘若脫掉這個的話,直接就會被看見左手的繃帶了。到時候,一定會被愛操心的大嬸追問加嘮叨。
真麻煩。
思索片刻,她讓護腕留在手上,起身走出房門。
站在餐廳的入口處,黑河守心裏還猶豫不決。
「龍崎教練,我想我還是……」
「妳怎麼樣?」龍崎堇完全不給對方發言的機會。徑自大手一抓,把她整個人拎在手上。「有什麼話等一下再講。先過來吃飯。妳有沒有洗手?妳手上還戴著護腕做什麼啊?不脫掉嗎?」
「不、不必,我習慣這樣……」黑河下意識地用右手按住左手。
大嬸聳了聳肩,將她往餐桌的方向丟。
原本還怯生生的櫻乃見狀,忍不住悄悄偷笑。她這位奶奶實在是太剽悍了,誰都贏不過。
「可——」黑河才剛又要開口,手裏就被塞了盛滿飯的碗和筷子,並且被按坐在椅子上。
龍崎堇還是沒理她,慈愛地對自家孫女說:「櫻乃,妳一定餓了吧。抱歉,要妳等我到這麼晚。快吃飯吧。」
「是,奶奶。」
在開動之前,黑河突然像想到什麼似地、向龍崎堇要了胡椒粉和七味粉以及辣椒粉之類的調味料。
「有是有……不過妳要這麼多粉做什麼?」不明所以的龍崎堇將幾個罐子排開在她桌前,靜待後續發展。
「……我是要這樣。」黑河兩手各拿起胡椒粉和辣椒粉罐,接著將它們反轉過來、呈現頭下腳上的狀態,再上下晃動——兩邊粉末就這麼一股腦兒往她的飯菜灑落、堆積、混合成一團刺激性十足的不明物質。
龍崎櫻乃愣了幾秒鍾,直到被嗆了鼻子之後、才想到要摀住口鼻。龍崎堇則是禁不住噴嚏連連。
「停、停——快住手,妳到底在搞什麼啊?!」
「這樣我才吃得下去。」黑河守一麵回答、一麵繼續灑胡椒和辣椒。灑完了胡椒和辣椒,又拿起裝七味粉的罐子。
「原本的菜已經夠有味道了,不需要再加這麼多調味料了!」龍崎堇氣急敗壞地搶過她手上的調味粉罐。「妳的味蕾是壞掉了嗎?!經常吃這麼重口味的東西,小心妳會得腎髒病的!」
「那是以後的事啊。」
「什麼以後,現在就要開始注意了!」中年大嬸不曉得從哪裏變出一把百折扇,往年輕女子頭頂用力一搧。「夠了、現在給我乖乖吃飯!櫻乃,妳還好吧?」
「沒關係啦……我沒事。」少女抽來一張衛生紙,正秀氣地擤著鼻涕。
見少女嗆得眼睛和鼻子都紅通通的,黑河才姑且放棄調味的念頭。
「我要把妳這些粉倒掉!」龍崎堇氣得橫眉豎眼、伸出手想拿走她的飯碗。
「不行。」黑河守立刻往前一撲、誓死捍衛自己親愛的晚餐。
「什麼不行?這些統統吃進肚子的話、會對腸胃造成很大的負擔的!不對,是會嚴重影響到身體健康!」
「沒關係,我就要這樣吃。」
大嬸禁不住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簡直快昏倒了。「妳這孩子怎麼這樣!難道妳平常都是這樣吃的嗎!?阿楓他們知不知道?」
「楓醫師他們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他們要吃的。」黑河守理直氣壯地回嘴。
「阿守,妳怎麼這麼不聽話!」龍崎大嬸已經憤怒到七孔噴出熊熊火柱。
「我本來就是這樣。」年輕女子仍然一點反省的樣子都沒有,還補了火上加油的一句:「而且倒掉很浪費。」
「真是的!妳——」
龍崎櫻乃真擔心自家祖母會血壓飆高發生腦中風症狀,隻好一邊忍笑、一邊勸阻奶奶先別激動冷靜點;吃完了飯才有力氣繼續生氣。
用餐期間,龍崎堇不免要問到黑河為什麼來到東京的理由。
「……我去神奈川的某間醫院參加研討會,順便被拜托送東西過來。」
「送東西?送什麼?」
「酒。」
正在喝湯的龍崎櫻乃不小心噎著了喉嚨。
「我記得妳好像最討厭酒了。之前阿楓邀請我去參加你們比賽後的慶功宴,妳死都不碰人家替妳倒好的酒。」龍崎堇想到這孩子不僅死都不碰酒便罷,還險些暴怒得打破酒瓶、作勢將酒往人家身上潑。要不是有拳館的管理人黑澤先生在場,隻怕當時會陷入一團難以收拾的混亂。
「反正那酒又不是我自己要的。」
「那妳是替誰送的啊?」
黑河故意慢慢咀嚼嘴裏的飯菜,佯裝嘴巴正忙碌著、回答不了問題。
年輕女子執意裝死裝到底,大嬸也懶得在這件事上耗費時間和力氣。
「阿守,來、多吃一點。妳的運動量那麼大,能量也消耗得快。妳一定都沒好好吃飯對不對?看看妳都瘦成什麼樣子了。」龍崎堇很快就把不久前的小爭執拋到了腦後,目前隻關心孩子們是否餓到。「櫻乃,妳也是,快吃。」
「好的,奶奶。」龍崎櫻乃安靜地進食,一邊欣賞祖母和訪客的互動。
有種難以言喻的趣味感。
雖然這名長發黑衣女好像對龍崎堇愛理不理的,卻隱約感受得到尊重之意;但是在尊重之餘,卻又愛理不理。
態度撲朔迷離。奇怪的人。
但是,還不至於覺得討厭。起碼對方還沒做出什麼可能會惹人厭的行為。
櫻乃不自覺打量起同桌的陌生食客。
黑色的衣褲穿在她身上極度適合。長袖再加上黑色,讓她整個人顯得更苗條纖細,彷佛一枚擁有實體的人影。
此外,那頭濃墨色的長發以及身上的黑,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更加白皙。
算不上漂亮,就隻是一名容貌端正的清秀佳人。
通常,用來形容不美也不醜的女性,就是用「有氣質」這種含蓄字眼。
不過,長發黑衣女的氣質卻又並非一般所指的那種意義。
龍崎櫻乃自己也說不上來。年紀尚輕的她見過的人數和人種有限。或許奶奶會替她解答也說不定。
雖然黑河守本身話不多、安安靜靜的,氣氛卻神奇地不會冷清尷尬。這應該都是大嬸的功勞。
「櫻乃,妳在發什麼呆啊?菜和湯都要涼了。」
「呃、好。」櫻乃用筷子夾起一點菜、又喝了一口湯,然後繼續觀察眼前那名陌生人。
她的頭發是濃墨一般的黑,又長又直、超過腰際,被日光燈照射得閃閃發亮。好像一匹質料高檔的綢緞。
不知道有沒有經過特別的保養;長發的主人不像是會注重外表的人類。說不準是天生麗質。她的肌膚狀況似乎也不錯,看起來沒塗任何脂粉。和一些已經會化妝的國中女生不一樣。
黑河守整張臉上最亮眼的部分,應該就是那雙眼睛。雙眼皮的皺褶很深、甚至還多了第三和第四層,外加眼尾微微上翹,使其眼神銳利中卻也帶有些許吸引人的媚態。兩麵瞳孔黑得有如價值不斐的黑玉,靈動閃爍。
忽然間,少女發現對方抬起了眼眸,視線投射過來。
和發色相同,那雙瞳孔是深邃的黑,深不見底。櫻乃還記得從前出門旅遊時、曾經見過剛出窯的、熱騰騰的黑色漆器。就像那樣。
是世界上最深刻——任何事物都沾染不上的黑。
來自黑眸的兩束視線不冷不熱。深邃中流轉著點點光波;彷佛光源來自於體內似的。
少女先是感到心跳漏了幾拍、再猛烈提升鼓動節奏。她連忙低下頭,加快吃飯的速度。兩邊耳根子既紅且燙。
「櫻乃,妳怎麼啦?」大嬸對孫女的反應摸不著頭緒。「真是,這個怪孩子。」
龍崎菫看了看這邊粉色的櫻乃、又看了看那邊黑色的守,忽然出聲感歎:「我覺得我好像有兩個孫女啊。」
黑色的那位斜眼瞄向大嬸,表情頗不以為然。
「櫻乃,怎麼樣?妳想不想要個姊姊?」
「咦?呃……」
「龍崎教練,不會有人想要我這種姊姊的。」大概除了遠山金太郎以外。黑河好心地幫麵露踟躕的少女回絕。況且,少女應該不缺親戚類的哥哥姐姐。
「哎、妳怎麼這麼說啊,才沒這回事。」龍崎堇興致勃勃地揭發某女的底細。「櫻乃,妳知道嗎?阿守很厲害,她是個自由搏擊手喔!而且又很會騎重型機車,還參加過不少比賽呢!」
「真的嗎?聽起來……真的好厲害。」除了表達敬佩,還是隻能表達敬佩。雖然這些領域都不算特殊,卻都是仍然是個國中生的小女孩無法想象的。
……所以說,我的功用就隻有「保鑣」這項嘛。黑河守翻了幾下白眼。
她忍不住回望龍崎櫻乃。
雖然「さくの」寫成漢字是「櫻乃」,不過「saku」(咲く)在日文裏有花「開」的意思。
名副其實。少女猶如一朵栽培在溫室裏的小花,含苞待放、粉嫩嬌弱。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不知人間疾苦與險惡。
假如自己有機會在正常健全的家庭中長大,也會是這個樣子嗎?這副好像一隻代宰羔羊的柔弱樣子。
這麼一想,卻又不希望了。
與其等待什麼人來幫忙和照顧保護,倒不如靠自己。
隻有自己才能依靠、才能相信;隻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
黑河守沉默著、悶不吭聲。筷子和碗相互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
經由祖母這麼一解釋,櫻乃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總是覺得這位客人……渾身被一股「強勢」的氣息包圍。
屬於絕對強悍的人種,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類型。現階段內外都十分柔弱的小少女不由得如此暗忖。
櫻乃心中禁不住興起一種又敬又畏的感覺。
「對啦!櫻乃,妳今天學校怎麼樣?有考試嗎?還是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
「嗯、今天朋香她啊……」
晚餐就在中年婦人輪流在兩名女孩間相互問話和答話的過程中順利結束。氣氛既溫馨又和樂。
雖然父母都不在場,但是有慈祥的祖母、可愛的孫女,一桌豐盛的飯菜——坐在完全屬於自己的家裏,孫女述說著學校生活,祖母靜靜地聆聽,時而點頭、時而解惑。
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家庭日常景致,對黑河守來說卻是陌生的、沒什麼經曆過的。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那段兒時回憶,已經是遙遠到模糊不清的過去。
也或許是她太拒人於萬理之外。
家庭……應該就是要像這樣吧。
雖然她認為情同父母的三船夫妻和黑澤先生應該不會拒絕給她這一切。
是她自己選擇推開人家。
黑河守凝視著眼前的場景,精神逐漸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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