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93 更新時間:07-12-12 10:47
人群之中有個難聽的破喉嚨在說話:“說,你跟不跟著走?”
萬萬沒想到這個問題居然是問李麗秋的,她清朗的聲音似乎小小淺笑了一聲,有著分辨不出態度的感覺,卻那樣堅決那樣平靜,還有些淡淡的輕蔑。
她說:“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破喉嚨說:“我要你當我女朋友。”
這麼無恥的話也能當著幾百號人說出來,這個愚蠢自大的男人簡直是人中極品。我隻知道搶錢搶物,可是光天化日下搶人做女朋友還是第一次。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李麗秋說:“你要問我爸爸才行,我還是個學生,不能當別人的女朋友。”
破喉嚨不耐煩的說:“媽的,又不是娶你做老婆,問你爸爸幹什麼?隻是想和你耍朋友。誰罩著你?你這小妞兒這麼不怕?”
他似乎對著人群在吼:“誰在罩著她?我是青龍,沒人說話我就帶她走。”
我血一湧,眼見到她就要受辱,我用力想擠開人群。
可是還有人比我更快。這時我終於擠開一條人縫,探頭進去。看見我班那個老大——就是剛才號稱要幫我那個,站了出來,他的臉色慘白,眼神很緊張,默默的擋在李麗秋麵前,攔在破喉嚨和李麗秋之間。
他很高大,臉上有一條淡淡刀傷,據說是在街上和三個“社會上”的小夥子火拚留下的勳章,這個勳章使得他看去有些猙獰,因為他本來就長得很有個性,簡單的形容就是醜。他叫章輝,我們叫他“刀疤狼”。
那一刻我確實佩服他的勇氣,為了得到自己所愛的人的歡心,他所付出的一切代價實在太大、太快,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叫“青龍”的破喉嚨短促的笑了一聲,我沒看清他從什麼方位出手,隻看到亮晃晃的刀光一閃,他忽然手裏多了把兩尺傣刀,傣刀恐怕是民間最鋒利的刀,泛著青光,妖嬈的刀光象毒蛇吐舌彈射,我和很多人都情不自禁的閉了閉眼,我隻看到刀疤輝的手揚了一揚,似乎隻是被刀光耀花了眼睛。
刀疤狼淒厲的叫聲撕破天穹,驚悚夜空,象荒漠裏一條被偷獵的人射中的孤狼,又象一隻被人生生折斷雙翼的鷹,俯衝下地。
我和很多人都在顫抖,我看見人群在情不自禁的後退。
他身子伏了下來,準確的說是跪了下來,那一刻他象一個埋頭俯衝準備起跑的田徑隊員,他的厚實的肩膀幾乎要撐破白襯衣,他的一個膝蓋沉沉的砸落地麵,令人膽震肉顫。
我看不見他的臉,他在人群中低低呻吟和喘息,我以為他會哭,卻沒有聽見他的號哭,也許狼隻會悲嘯和報複,用冷冷的牙滴血的舌親吻自己的傷口,用凶狠冷酷的眼神回視敵人,狼的字典裏沒有哭泣,隻有利爪和獠牙。
我撥開人群,心裏一陣陣悸動,知道如果我跟上去,這會跪地就會是我。我的熱血一陣陣鼓蕩,象要衝破胸膛。
地上散落著幾根慘白的東西,那是刀疤狼的手指。有一灘血象幻覺一樣慢慢擴張,他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臉色紫醬,青筋盡爆,渾身象得了瘧疾一樣不住顫抖,他的牙齒格格叩擊,有一種類似呻吟又象憤怒的低吼在他的喉間古怪的嘶叫,象野獸絕望而垂死掙紮的嚎叫。
我周圍的人在顫抖,手裏的刀似乎在輕輕鳴叫,我知道自己那時是幻覺,可又覺得分明能看見又一滴滴的冷汗從執刀人群垂地的刀尖徐徐滴落。
青龍的臉色死黑,隻是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一刻我看見他的刀尖有血滴落,刀光耀眼,卻又不停顫抖,才知道無論多麼冷血的黑手,在動手傷人以後都會產生同為生命的震撼和悲哀和畏懼。心無正氣,何來鬥誌?
這一切快得象籃球場上你忽然被撞飛,停留在空中那一瞬間你還未明端倪,如墮雲中,快得讓自己無法相信。
李麗秋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渾圓,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自己驚呼,她的腿在顫抖,綠裙子象湖水一樣波動,她的眼睛立馬泛上了淚光,眼裏充滿了張皇和無助。她似乎想低身去扶刀疤狼,卻隻是伸指尖觸了觸他的肩頭。
她驚恐和難以置信的環視四周,仿佛想考證自己是否做了個噩夢,現在仍然身在夢中。
青龍翻轉血刀,作勢遞給刀疤狼,說:“你不服氣?來,砍我!”
刀疤狼埋著頭,仿佛冬泳的人鑽出水麵裹上厚厚的毛巾,頭發不斷顫抖,他抬不起頭,我看見汗水和血水從他的下巴滴落,他似乎咬破了嘴唇。
青龍爆發出一陣破鑼般的狂笑,眼睛象暗處的窺視的野魈,幽亮冰冷,他的眼睛裏並沒有笑意,有的隻是得意和興奮。他的裸露的手臂紋著一條青色的龍,凶神惡煞,不可一世,似乎正是他心目中的神和他自己,這種垃圾的定義就是——我命在我不在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在慶幸自己取了巧卻又先下手為強的一下重創了對手。對方沒有用武器,他先用了武器,本來理虧,不合江湖規矩,可是現在他落了個大方,讓對方動手,對方不論是膽氣受挫和傷勢太重都難以還擊。他是個無恥加卑鄙的人,難怪可以是這夥烏合之眾的首腦。
青龍得意和興奮得幾乎吼叫了,他象鐵籠裏一頭暴躁不安的老虎繞著已受重傷的對手不斷殘忍而滿足的轉圈欣賞,他舉起手裝模作樣的指定刀疤狼的手下,我們學校——包含我們班的學生,也許有兩百來人,他凶神惡煞的比劃著刀鋒,那意思很簡單——不服,你們誰敢來?
刀疤狼奇跡般顫抖著慢慢抬起頭,沉重得象要舉起巨岩,我現在對他開始有些佩服和欣賞了,甚至有些感激。覺得他好像做了個我的替身,那一滴滴鮮血似乎就是我身上滴出的,和我的生命一樣珍貴。
他滿臉煞白,汗如雨下,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昏暗的燈光下好像兩顆暗紅的狼眼。他咬牙切齒的低聲說了一句。
“今天。。。。。。今天到此為止!”
青龍難以置信的望著對方,似乎在驚駭對方是否醉酒,他的嘴巴很大,嘴角有些歪,這使得他看去隨時都象在意味深長的冷笑,如果是去拍電影演惡人絕對不用化妝。
他鼻孔裏哼哼出氣,象冷笑又象痛哼,忽然演化成一陣極其難聽的爆笑,笑得雙肩抽動,他粗黑如掃帚的眉毛驀地收攏,忽然伸出腿一腳踢倒了刀疤狼,刀疤狼象簸箕一樣向後倒下。
我的心裏一痛,仿佛青龍踢中的是我,我甚至感覺到了自己的手指的痛和身上的火辣辣的熱。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象有一個打氣筒不住在我胸腔裏打氣,我的胸膛越挺越高,幾乎漲破。
青龍望著刀疤狼的身後說:“今天可以到此為止,我要帶走這個小姑娘,你們這些小雜種都給我滾開!”他手指很熟練的轉動著傣刀。
我們學校的那些同學,刀疤狼的手下和李麗秋的護花團,此刻都靜默的望著他,沒有做聲,第一排的人反而慢慢向場中心靠近。
青龍明顯有些驚慌,盡管雙方人數相當,他的兄弟們看去更是剽悍凶橫的專業混混,刀棍在手,可他眼裏的這群學生崽,臉上也許掛著畏懼和緊張,腳步卻絕不停留的緩緩向他逼來。
青龍出乎意料的逼近兩米外的李麗秋,也許包括我全場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站在李麗秋身邊,一隻毛茸茸手臂的醜陋之手抓住李麗秋的手臂。他異常凶悍的吼叫:“都給我滾遠點。”
人群一滯,他轉向身邊驚呼的李麗秋,凶狠的說:“走,你這個小賤貨,再裝模作樣我就在你臉上割兩刀。”
我耳一熱,撥開人群,忽然見地上的刀疤狼猛地竄起來一把撞開了青龍,青龍踉蹌著倒退開幾步。
青龍驚魂未定,立定腳步,灰黑的臉上有些驚惶的紅,他怒不可遏的揚起刀,似乎受了天大的打擊,他怒叫著準備撲擊上去猛砍刀疤狼。
我熱血沸騰,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聲:“住手!警察來了!”
這個城市的老鼠一旦集結成群,看到貓便會呈現漫不經心和懶心無常。身邊這些鼠輩久經掃蕩,但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警告唬了一跳,他們紛紛回頭去看,最外圍的經驗豐富的混混已經作勢散開。
青龍是隻鼠王,他隻是頓下來很快的掃了場外遠處一眼,眼睛隻有興奮而沒有緊張。象一個長年習慣在公眾場合隨地大小便的乞丐,他對監管者早就失去了畏懼,隻有暴露狂的怪癖。
身邊幾個人回頭凝視著我,我也暴露了。由於遲到我錯誤的站錯了隊,站到青龍的兄弟群裏了。
李麗秋很震撼很驚駭的望著我,顯然那一瞬間我的位置在她心中錯位得難以置信了,就像在女廁巧遇一個男士一樣。
我立刻就發現了自己的危險。
青龍眼光閃爍的搜尋示警者,我當然不會等到旁邊的鼠輩指證。我很快的走出人群,那一瞬間的注目幾乎象草船借箭,讓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停頓,比起我日後的各式各樣的主持晚會,從幾百人到幾千人到兩萬人,我從來沒那麼緊張和窒息。
我很誠懇很緊張的說:“那幾個人是警察。”
那幾天我剛重溫過電視劇《便衣警察》,這會居然派上用場,青龍不認識我,可能瞧我真誠,他來不及懷疑,迅速轉頭條件反射的望向那幾個他的小弟裏長得很正派的異類。
我最擅長的運動有兩項,其中一項就是羽毛球,雖然我也喜歡打籃球,可是打得很差,書到用時方恨少,這時我已經沒機會偏科了,我奮起平身之力,以打羽毛球的反應和籃球蓋欄的果斷,有些略略的跳躍,把手裏隱藏的半塊磚頭砸到他的腦門。
正中!
他的腦門微微一青,泛出些黑色,又變成紫紅,最後鮮紅。
象宣紙上落墨漸滲的大朵梅花,迅速又變成荷花,肆無忌憚的鋪張在青龍醜陋的麵孔上,有幾分神采,我心裏忽然奇怪的一動,覺得青龍這麼醜,還不如整個容把臉整形成這朵梅花,就比著我的初稿整形最好。刀疤狼愛梅花,可惜沒機會讓他看看我的國畫過程,當然我最擅長的不是畫梅畫鬆,是畫竹。竹是一節節的,畫竹節講究一氣嗬成,切勿半途而廢,所以我慣性的一磚,一磚,又一磚,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鐵麵孔就是怎樣被千錘百煉的考證的。青龍很驚愕的望著我,似乎驚奇比痛苦還重要,似乎又想看出我是誰,有什麼前仇後怨,他的好奇心太大,大得使他忘記了防備和反擊,我本來是誠心中他一兩刀的,可惜他沒有還手,我一邊砸一邊奇怪。
這種奇怪沒有維持多久,他終於連中五六下板磚倒了地,我沒想到他這麼不堪一擊,還以為他是金剛不壞,所以那樣囂張,他的臉很可怕,鮮血掩蓋了他的麵容,可是我小時候看了兩百多場川劇,每次衝到後台看見臉上五彩繽紛的演員洗臉,已經難以被臉部多彩的恐嚇所驚擾了。不但沒有好奇,還有些親切感,隻是有些害怕他跳起來還擊時的吼聲會很大。
刀疤狼救了我的命,也許他隻是再次被激勵了,風頭的被奪使得他想表現一下他的勇氣,他大叫一聲衝上來向旁邊推開我,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的臉色白如紙,他的眼神裏有著幾許親切,雖然他的動作很快,可是在我當時記憶裏象一個慢鏡頭,似乎可以分解他的每一個動作的元素。
我身後的襲擊落在了刀疤狼的肩上,那是一根鐵管。他的身子一跳,被擊開幾步,聲音很痛楚,象中麻醉槍後憤怒而無可奈何的老虎。
他頓下來沒有停留,搖搖晃晃走向李麗秋,沒有顧地上斜倒的青龍,他忽然對我的身後,那些本校同學吼道:“動手啊!拚了!”
我的耳朵嗡的一聲響,人群轟然崩塌,象高堤泄水,嘩然而下,勢不可擋,刹那間把我們場中心這幾人淹沒。
我看到人縫間青龍捂著額頭,手指縫裏不斷滲流出濃濃的鮮血,他的眼睛失神卻固執的以刀尖撐地想站起,他望著李麗秋——惡狠狠而誓不甘心的。
青龍的混混軍揮刀舞棍的嚎叫著衝來搶救老大,兩股潮水濁浪交融,刀聲如編鍾齊響,又象一群叮叮糖小擔擁過空蕩蕩的大街。
我奮力擠向李麗秋。可是青龍起來得很快,我看到他被我們的人撞倒,正在心寬,忽然我也象一片飄點過池塘的瓦片被人群彈開,落腳不穩,我被連撞幾下,剔出了人群,斜落街角。
我那時體重實在太輕,是同齡男生中的豆芽菜,可是我不能停留,我死命的連擠帶鑽越過人群,有兩次我成了“S”狀凝在人與人之間兩腳騰空,全身不著地,從那時起終於讓我明白了在集體的麵前,個人力量永遠微不足道。
在人與人之間我迷路了,不辨方向,頭頂一陣明一陣暗,偶爾我能踩到某些緊握刀柄的手掌和別人的腦袋,總讓我有在死人堆裏覓活的疑問和驚撼,可是畢竟我沒有真正踩到死人的臉,因為在那次著名的大械鬥裏,死者有兩人,其中一個是因為送醫院不治身亡的,另外一個,我沒有機會踩到他。
因為他正歪著腦袋靠著刀疤狼的肩膀,象一個知錯就改的妹妹把頭埋到親人肩膀無力的哭泣和深深的懺悔。
他臉上的鮮血把刀疤狼的肩膀塗抹得一塌糊塗,他的麵容象一團凋謝菊花,焦黃而表情誇張,驚愕憤怒,他的臉上傷口是我的傑作——那朵已經化為菊花的梅花。
他是青龍,刀疤狼的手停留在他的胸口,兩人稍一分開,鮮血象破壁的噴泉一樣激湧出來。
刀疤狼很傷感和懷疑的看著青龍象一件放手的外套,從自己麵前癱然倒地。
青龍的刀插在自己胸口,他的愛刀陪他一起上路。
警笛響起。
這個鏡頭是真實的,可我分明看到若幹部電影裏采用這個版本。
欺人殺人者,必自欺自殺。
這格調應該是佛家的說教版本——惡有惡報。
刀疤狼中了青龍一刀,斷了指頭,青龍死在他手上;可刀疤狼呢?他用磚頭砸我,其實是嚇我,用得著斷那幾根指頭麼?天,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認真,這樣偏愛我?
我有些神馳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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