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三)

章節字數:4093  更新時間:08-05-09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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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銳把手裏的煙盒拋上拋下,說:“一生富貴奢靡,為錢奔忙,他也許是想在晚年體驗平淡生活呢?挑戰自己的極限,看自己能不能對抗自己的優點?”

    我疑惑:“自己的優點?”

    王銳笑笑:“人總是怕染上惡習,其實,自己的優點往往能成為好習慣,人反而不容易察覺,有時候他們也應該試試征服自己的好習慣。習慣這東西,是人的枷鎖。”

    有如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我麵前展開一個新的世界。既新鮮又警惕,這句話很可怕,可怕之處在於人如果掙脫所有枷鎖,花心的戒掉花心,癡心的戒掉癡心,渾渾噩噩的戒掉渾渾噩噩,愛情將成為鬧劇。戒掉一切,誠如他說,人回歸瀟灑的本我,可是,那樣的人,就是是什麼呢?不瀟灑的人成為世人的坐標,效命於曆史,成為恒星;既不瀟灑也不偏執的人,成為星塵,混淆其中,痛哭著煩惱著快樂著興奮著麻木著;瀟灑的人,經曆人生,感受人生,成為流星一瞬。

    草木枯榮,星河明滅,天地興衰,自生自滅,自由自在,都是人的觀感意願強加於它們身上的麼?意願普及持久,就成了限製它們自由的一種期望,有人去滿足了這種期望,就成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有人與這種期望為敵,於是被碾得粉身碎骨,無論他本身實力多強。

    恒星能一直給予,流星能引領希望,星塵呢,是恒星和流星間的灰色地帶,是它們的誕生地和墳地。我們認為它們是一體,它們就是一體,象物體三態——固態、液態、氣態;我們認為它們有分別,它們就有分別。甚至於我們認為它們在運動,它們就在動;我們認為它們在靜止,它們就是靜止。

    這是唯心主義?還是,善與惡的交戰?還是,世非絕對善惡,善如恒星;惡如流星;不善不惡為星塵?

    我大腦一片混亂,又似乎格外清醒。

    我忽然一笑,說:“其實,無論偉人凡人,都認為自己是瀟灑,有些人崇尚結果,有些人崇尚過程,期望變化又對抗變化。求變的過程中,自然有喜有悲,有得有失。人生有限,為什麼不多體驗呢?”

    我的大腦已經在時空中旅行了一大圈,不知道王銳是否破譯,或是憑同樣的心理曆程與我同感,他果斷的打斷我四野鋪張的思緒,說:“所以說,如果人不能控製自己欲望,就要盡快滿足和盡量準備,否則,欲望就會無限擴大,最後,成為你對抗原來生活軌跡的最大理由!”

    我若有所思的說:“我的欲望,就在於滿足他人的欲望,當然,從身邊的人開始。”

    王銳讚同:“我是個商人,所以我也是。”

    人有各式各樣的欲望,立足當時的現實,有些是自我能實現的,有些是自我暫時不能實現的,有些是願意他人代勞的,有些是願意自己去實施的。

    始終願意滿足他人欲望的,是恒星,偶爾滿足他人欲望的,是流星。等待他人來滿足自己欲望的,是星塵。

    我們默契的發著愣,我的鼻翼忽然嗅到一陣清新的香,一隻深黃飽滿的香蕉已經湊到我的鼻下,令我一驚,小麗子格格笑著掠掠耳旁頭發,紅紅夜燈酒暈般盛在她的笑眼瓷頰,盈盈誘人,她的烏雲流水般的頭發在風中飄拂,我不禁心顫,眼眶忽潤。

    我揉揉眼,瞅著王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自己的失措,小麗子姐姐般口吻叮囑說:“一定要吃水果,你怎麼和水果有仇似的?上輩子被水果砸死的?”

    我左右對望,孤立無援,隻得就範,王銳笑眯眯盯著我三口兩口狼吞虎咽,似別有心事。

    小麗子抱怨說:“去哪?我的腿都站酸了,不知道你們兩個嘰嘰咕咕在聊什麼,那麼起勁?”

    我嘴裏塞滿蕉肉,隻作支支吾吾,王銳解釋:“我和小弟在聊哲學呢。”

    小麗子笑得打跌,臨風搖曳,如楊柳輕舞,頓失端莊。王銳苦笑:“她始終認為我是個粗人。”我也隻好傻笑兩聲迎合。

    王銳玩心未泯,扭著我們去考察成都夜生活,我沒有心情,小麗子沒有興趣,他孤掌難鳴,為難的問:“那你們說咋辦?”

    小麗子想去找個水吧策劃旅遊細節,王銳手裏轉動著車鑰匙一臉無奈,我想溜去找陳重一夥,合久必分,看來鼎立之勢人心所向。

    欲望引領著習慣,這就是今天討論的收獲,我嘴裏徘徊著牛味,喉嚨裏鬱鬱的悶著淤血般的紅酒,似鼻血入喉未凝,地麵反彈的餘熱和刮麵的涼風交織著令我混沌惘然。想走又不甘,想留又無味。

    小麗子瞄瞄我和王銳,通情達理的替我解脫:“楊逍,你要有事,先走吧?”

    王銳溫和得有些憨態可掬的笑容裏似乎凸出了一股鋒銳:“小弟,這樣,把你朋友都請來怎麼樣?”

    我眼前幻覺裏一派燈紅酒綠、杯盤狼藉的局麵,已預知了結局,重傷初愈,我有些猶豫,小麗子歡然嚷道:“這提議不錯,請你朋友一起來玩嘛,要耍不攏就各玩各的。”

    我隻好答應。

    陳重不悅,看在我死裏逃生的麵上他欣然應允,語氣有些做作的高興,我厚著臉皮也沒有多解釋,權當病後迷糊。

    陳重本沒有這般小氣的,隻是他的大方介乎於他的地盤他做主的狀態,若在他指定地方,一切好說,他會大方得花錢到自己身無分文,隻能借錢趕公交回家。若是被人安排指令,他會受傷於自己的權威被挑釁,如山雨欲來,逆刮龍鱗,稍一不慎,便會借題勃然,小題大做。剛烈的梅雲淳也常常屈服於他的威嚴,令人歎為觀止。

    他是我老大,從初中同班同學開始,他就一直想收編我,樹立自己在團夥中的絕對威信,無論怎樣,也隻能取得勢均力敵麵服心不服的狀態,他對梅雲淳采取雷霆鎮壓手段,對鍾嶽陽采取親和政策,對我則采取了懷柔政策,想縱容我嬌氣橫生,妄自尊大,自取滅亡,但是他忽略了我驚人的清醒力和早熟的政治覺悟,十餘年來,我們明爭暗鬥,呈不戰不守、不和不降、不分不合的僵持局麵,時間久了,我們這種收購和反收購犬牙交錯、拉鋸不已,誰知負負得正,反而相安無事。

    我的一幹兄弟席卷而來,有梅雲淳、鍾嶽陽並不稀奇,可是居然來了那個令我頭疼的吳佳,和另外一個圓臉紅腮,勻稱大方的美女,不由得令我咋舌。

    陳重敏感的問我:“我們幾個本來就在一起的,約你你又不來,總不能甩了人家噻!你覺得不妥,我們叫她們兩個美女先回去。”

    說實在的我確實覺得不妥,不過看到陳重真誠得沒有破綻的眼神我小心翼翼的笑說:“如果她們要走,誰送她們?”

    陳重說:“管他的,玩通宵嘛,晚了住我家。她們實在要走,叫梅雲淳送她們,反正那小子樂意幹這種差事。”

    這是陳重令我羨慕得絕望的優勢,他的父母極度民主,對他的朋友視若座上賓,我們在他的家裏比在自己家裏還任性,陳重是個變本加厲的人,無論家人再怎麼熱情款待我們,他總有看不慣的地方,甚至為了我們會和父母急,我們在他家裏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無論是做客還是做晚輩,我們的待遇均屬太過,反而常常在他父母麵前作勢拉下臉喝斥他出言過分。他在家裏大度得很,從來不肯和我們哥幾個有一句重話,即使我們有時不得不為了他對父母的無禮反指責或勸誡他,他從來不和我們分辨,哪怕那時他正憤然和家人出言不遜——為了我們爭取本已超量的權益。

    多麼優秀的教育!極度聰明。

    我常常黯然歎息,豔羨不已。

    我抽空深深凝視了一眼陳重的夢中情人,那個紅圓臉烏亮頭發,舉止落落大方,溫婉老練的美女,我記得她叫周曼霞。

    這個被老大稱為周慧敏、張曼玉、林青霞三結合體“飄柔海飛絲”的美女,此刻用睿智的眼神頗有分寸的凝視梅雲淳。

    梅雲淳的尷尬靦腆是進入我們這個圈子的陌生朋友第一時間暫放目光的最好平台,象客人走進房間,一眼就發現的最容易放置衣帽的衣架子。

    看著他,總令人有種心定的感覺,因為他會比陌生朋友還害羞。當然,這種陌生朋友一定是異性,越美麗就越令他渾身不自然,象一顆含羞草在美麗的眼光中慢慢委頓。

    遇到有敵意的人,等待他們的是梅雲淳凶狠倨傲的眼光,不過,武林高手鍾嶽陽經常背後拆穿這種掩飾,笑諷這種眼神是“用驕傲的眼神掩飾自卑”。

    梅雲淳隻能悻悻。他是個優秀的人,無論是成績還是其它能力,均稱天才,他具有卓越的學習能力,我教他寫詩,隻用了一個下午,他居然就能用成堆的愛情詩傷害自己可能有意思的女生,簡稱“用情詩砸傷你”。那女生上體育課時看情詩著了迷,低頭沉思時誤中標槍,他才痛下決心刻骨銘心的戒除了濫發情詩的習慣,因為沒有盼到他陪護的受傷女生歸校質問他時,他居然嬉皮笑臉說他隻是為了練筆。這就好像是傷了人的身不算,還變本加厲傷了人的心,他的解釋使得那女生的表現怎麼看都顯得象自作多情,要不就是沒有文化,所以芳心盡碎下差點號召江湖朋友把他人間蒸發。

    他錯過花季,隻好在幾個老哥們的陪護下於星夜冷啤下在大家的安慰中沉浸雨季。他是個不懂表白的熱心直腸漢子,潛意識裏還是個被從小培養為神童的孩子,所以大腦裏理當容納情感的空間滿當當地被充塞了智力題。他和我酷似,不過他的酷高於我的刻度,通常易把自己置身於左右為難的尷尬場地,往左,是身居清華大學研究生華麗光環的他的親哥哥;往右,是無數個本該相戀卻發展為他的妹妹的離去的女生;所以,他不得不在我們這群淪落的優等生和總是失戀的情聖中徘徊,靜靜感受相同相近的心聲,獨自咀嚼洞穿點破自己心事的句子,在熱鬧中享受黯然神傷的孤獨。

    他的驕傲隻是一層殼,殼裏是顆傷痕累累和脆弱的心,象一個核桃,一旦敲開,支離破碎;又象一隻螃蟹,一旦去處武裝,清嫩如水。

    我體諒和理解他,總是鼓勵和寬慰他,希望某種相似過的心態能和他一起共振,產生足夠的回蕩,能使他衝破自閉的障礙。

    這不是他所想要的,他認為那是憐憫。

    於是他往左,遇到完美無比如同天之驕子般的陳重,陳重毫不留情痛快淋漓的打擊,猶如直接剝離他的硬殼包裝,讓他的脆弱暴露於凡塵,好促使他的真實;他偶爾往右,又會遇到淡泊沉靜洞察人情的鍾嶽陽,鍾嶽陽笑弄人間的調侃,也無心的不時命中他的要害,透過他看似堅強冷傲的外表直擊他的軟肋,強大的壓力總是致使梅雲淳困窘訕笑,內心磨礪著無數把菜刀,自我煎熬。

    這些人雖然古怪畢竟是故人,繽紛七彩,入眼成霞,很快融融一氣,可是有一種惹眼的亮色刺激了我的視野。

    那個人友好的朝我眨眼笑笑,她一件淺綠色的外套,下著一條泛白的緊身牛仔褲,腳下穿著一雙咖啡色高跟鞋,跟並不高,顯得她並不招搖。可是這樣顯得她的身材很苗條,曲線玲瓏,底蘊不俗。

    我不常看到她的腿,她翹起如兩片蝴蝶翅膀的腳底曾令我心動,如我所測,她的腿不是她的驕傲,並非纖長秀美,可是很勻稱很筆直,使得她象一個孩子,可愛親切。

    這時我才發現,她的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甚至有些泛藍,她的鼻子很美,不象楊雯那種完美,卻格外精致。

    這個女子,是那種一見之下並不誘人,甚至有些平常的,每一次相見,卻越來越誘人,象一個徐徐打開的裏三層外三層的寶盒,每一格都會讓人有新的驚喜。

    她叫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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