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91 更新時間：13-09-15 11:32
七月初二乃是近幾月來最好的黃道吉日。此刻正是日落月起之時，漫天雲霞燒出一片喜慶的紅，不等天光暗下，翠竹軒裏外早已亮起了一盞盞火紅的精致宮燈，襯著天邊那滿目紅霞與不斷湧入院內的人潮，場麵顯得格外熱鬧。
若是不知情的人路過此地，怕是要奇怪——這是哪家娶媳婦，居然忘了貼囍字？
說起來北野這地方雖算不上窮鄉僻壤，但也許因了大多數居民都是軍人出身的關係，民風古樸，若不是什麼大家族，就算辦婚宴也不會特別鋪張。所以翠竹軒此刻門庭若市的景象也引得許多老百姓駐足圍觀，也有膽子大些的，混進賓客中湊湊熱鬧，門童們也不介意，隻要是穿著整潔幹淨的，都帶著笑臉迎進了門。
這開門做生意，客人是萬萬挑不得的，你永遠不知道哪個人此時還是個酸秀才，下一刻就成了一方權貴，且不論朝堂之上風雲變幻，今天有人加官進爵，明天就有人發配充軍，就算是市井小民也可能一夜暴富，昨日死魚一般躺在大街上的小夥子說不定就是哪門哪派的武林高手，萬人景仰的一方俠客。而連家的經商之道，向來是留人三分麵的。
如今時候尚早，翠竹軒雖已門庭若市，但其實現在來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賓客，所以站在門口迎客的除了一群衣著喜慶的門童，就隻有笑容得體的張管家了。那些個愛擺場麵的大人物們自然個個恨不得踩著開張的鞭炮聲最後一個到場，成為眾人的焦點，而我們連家的三少爺又怎麼會猜不透他們的心思呢？不過很遺憾，連環月才不願意站在門口傻等，平白滿足別人的虛榮心呢，所以他此刻所在的位置不是正門口那些道喜的賓客隊列麵前，而是內院歌舞廳中早已布置妥當的舞台之上。
雖然翠竹軒一直對外宣稱不設門檻，任何客人都可到此盡興，但同每個連家名下的煙花之地一樣，那些普通客人能享受到的也不過是在外院廳堂裏抱著美人喝喝小酒，興致來了便到男/娼們房中行一番魚水之歡罷了。而隻有少數達官權貴和揮金如土的富豪少爺們有資格進入內院，觀賞到那些南嶺連家引以為傲的精彩演出，並且參與到那些絕色美人們的初/夜競拍，這對任何一家剛開業的青/樓來說都是頭等大事，萬萬出不得半點差錯。
眼下，連環月正在和剛剛升任翠竹軒大管事的辛雪夜一起將“準花魁”們的表演內容和出場順序做著最後的核對。
說起這位孔雀公子，還真是這個行業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雖然連家手下給花魁們上課的老師並不在少數，但大多都是歲數不小的美婦人，在青樓中摸爬滾打了大把年月，才有本錢將自己的經驗傳授給新人，這些經驗的卻對新人來說是很有價值的，卻未免千篇一律，太過乏味了。
相比之下辛雪夜不但能歌善舞，詩詞書畫也頗有韻味，精通處世之道，既善於察言觀色又懂得因材施教，翠竹軒的孩子們經過他的調/教已經一個個都變成了讓人癡迷的小妖孽，但每個人的風格卻都不盡相同。
如此人才，三少爺自然舍不得放他走，所以在辛雪夜完成了男/娼們的教育後向他提出辭行時，等待他的便是連環月早已準備好的一番說辭以及翠竹軒大管事這一鐵打的金飯碗！
當然，在孔雀公子的眼裏這份差事並不是十分誘人，他原本就是個聲名遠播的舞者，多少達官貴人為了請他跳一隻舞可以一擲千金，所以錢財對辛雪夜來說並不重要。
隻要吃得起美味佳肴、喝得夠瓊漿玉露、穿得起絲綢錦緞、買得起字畫古玩，錢嘛，夠花也就行了，要那麼多幹什麼呢？所以辛雪夜這個人基本上是很懶散的，除非已經沒錢可花，不然他是一日也不想工作的。
既然如此，辛雪夜又為什麼接下了這個工作呢？
不是因為連環月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辭，也不是看在往日連家對自己母親的知遇之恩，當然更不可能是北野的風土人情讓他留連忘返。
辛雪夜留下來，隻因為張邪說希望他留下來，僅此而已。
正當我們的孔雀公子盡職盡責地向老板彙報節目安排時，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了那個害自己不得不辛苦工作的罪魁禍首。
張邪？他不是應該在門口迎客麼？跑到這來做什麼？
隻見那張管家由大門口一路匆匆向這裏走來，麵上雖看不出慌張，腳步卻是極快，想來是顧及到來往賓客的目光，才不得不強裝鎮定。該是出了什麼事？
顯然連環月也注意到了他，兩人索性停了手中的事情，齊齊望向來人的方向。
待張邪剛一靠近，三少爺便忍不住開口問道：“出了什麼事？”
張邪見四周沒有外人，也沒了顧忌，略微喘著粗氣答：“少爺，樂師班的琴師老王剛剛托人過來，說是他老婆難產、要生了，怕是……趕不及今天的演出了！”
“王大嫂肚子裏的那個不是才八個月麼？怎麼今天就要生了？”連環月聞言有些不悅，卻並沒有張邪那麼慌張。
“聽說是早產，情況挺危險的，產婆說很難保證母子雙雙平安，死活不讓老王離開，少爺您看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自然是找人替換他了。你馬上派人去聯係上次甄選會進入複試的所有琴師，出雙倍價錢，找來的越多越好！”
“等等”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辛雪夜伸手攔住了正要離開的張邪，向連環月說到：“老板，這樣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今晚‘孩子們’演出的所有曲子，都是我根據他們各自的特色特別譜寫的新曲，一般的琴師要演奏不熟悉的曲子，就算拿了譜子隻怕也會漏拍，難免會影響到孩子們的發揮。”
辛雪夜一邊說，一邊拿起手中的演出名單，修長的手指在各處輕點著說：“尤其是第一場無雙的劍舞，這首曲子整體節奏激昂，需要十多種樂器配合，曲調大高大低，對奏者的指法要求極高。還有第五場、這個和這個、這些曲子原本老王也是練了許久才熟練起來，若是找那些複試都通不過的人來彈，是肯定不行的。”
“那就由你來彈，既然曲子都是辛先生寫的，先生總不會彈不出吧？”
“我自然彈得出，不過可惜我接下來也要登台演出，沒辦法同時擔任樂師。”三少爺話說得快，辛雪夜接得也快，不過與有些心煩氣躁的連環月不同，他倒是一點火都不上。
翠竹軒大管事的名分再好聽，也始終是個打工的，自然沒有老板著急了，不過他雖然樂於幸災樂禍，卻並不是一點主意都沒有。
“老板，辛某心中有一人選，完全能夠勝任這個差事，隻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接。”辛雪夜說話時眼神別有深意的看著連環月，讓一旁的張邪替主人捏了一把冷汗。這家夥露出這種眼神時就絕對沒什麼好事啊！但礙於現在討論正事要緊，張管家決定暫時保持沉默。
“哦？是誰？不管他願不願意，先給爺把人弄來！”
哎，少爺啊少爺，中套了不是？
“那人不就是老板你麼。”辛雪夜抽出掛在腰間的折扇，將扇麵打開煞有其事的扇了兩下，一副智囊的模樣，讓張邪看了好不想扁他一頓！
“我？”連環月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焦躁感瞬間消了一大半，他沉著聲音回道：“辛先生，我的確是跟知魚師傅學過一段時間的琴沒錯，但我記得我應該說過，我因為對琴中情感的把握毫無造詣，已經放棄彈琴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知魚先生手下教出來的徒弟，就算資質再差也總比外麵那些混飯吃的半吊子強多了吧？況且經過辛某觀察，老板雖然有五年的空窗期，但手指的動作依舊很靈活，隻要稍加練習一定可以奏得出這些曲子。何況今日的主角是那些上台表演的孩子們，我們現在需要考量的標準不是將曲子演奏的多動聽，而是盡量讓伴奏不要影響到主角的發揮，就這點來講，您是最合的人選不是麼？”
辛雪夜收了玩世不恭的態度，用難得認真的神情向連環月問道：“老板，我記得您曾說過，要讓今夜以最完美的姿態成為人們口中千古不衰的傳奇，超越蘭淑五絕、超越您爺爺一手打造的逍遙帝國、甚至超越這世間所有美麗動聽的故事。現在，您是否還有這樣的決心呢？這個野心和不再彈琴的堅持比起來，哪個比較重要呢？”
連環月沉默的聽著，在聽到最後的詢問時，他平靜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動搖，接著便是又一輪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畢竟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把琴譜給我。”連環月微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下定了決心。
“調整一下這幾個人的出場順序，把他們全部集中到前麵，那些備用琴師依然要找來，我隻負責這幾個，剩下的叫他們每人練習一首！”
得了主人的命令，在場的幾個人馬上開始執行起來，所有人都在這突如其來的小風波暫時告一段落之後重新陷入了忙碌之中。
而連環月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忙碌的身影，連身後的影子，也不見得比別人大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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