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52 更新時間：09-07-07 21:40
正是嚴冬的天氣，北風呼嘯，不一會兒，便卷起一天紛紛揚揚的大雪來。
百毒穀中，早已成為冰雪覆蓋的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黑暗中，卻給這本來詭異的山穀，鋪上了一層純潔的亮色。
傲非凡一襲紫色的冬衣，坐於竹屋中。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竹屋內，卻如春天一般。
一個女人，她的臉上，仿佛還帶著少女的稚氣，身體卻是一個中年婦人的形態。她笨重的將木炭放入屋角的爐灶中。
爐灶外側，有專門的排煙道，將木炭產生的濃煙排出。雖有了這取暖的工具，卻不足以讓四處透風的竹屋溫暖起來。不過，傲無凡唯一的徒弟，無憂，卻發明了一種可以塗抹在竹屋外側的藥水。這種藥水，可以使竹屋密不透風，還可經得火燒，水淹，實在神奇。
傲非凡將溫好的酒倒出一杯，不耐地看了看女人，道：“蝶仙兒，生下孩子，你便趁早離開，不要再來煩我。”
言語間，竟滿是厭惡。
蝶仙兒將最後一塊木炭添入爐火中，忍住胸中那股邪氣，勉強扶腰站起身來。
她已懷胎六月，六個月的胎兒，已逐漸成形，開始發育成一個完整的人。這時候的孕婦，本是十分需要營養的。可惜，這成形胎兒的父親，卻是那天下最狠心的父親。
蝶仙兒也不說話，隻默默坐到傲非凡身邊。她拿起針線，仔細縫著一件嬰兒穿的小小鬥篷。
她被世人稱為‘蝴蝶仙子’，本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可如今有了孩子，神情卻變得柔和起來，臉上染著的，是幸福的紅暈。當然是幸福的，敢問世上有幾個女人，若是懷上自己最愛的男子的結晶，會是不幸福的。盡管，這個孩子的父親，並不愛孩子的母親，還時常對這小母親惡言相向，不聞不問。可是，這一切，依然掩蓋不了小母親由衷湧上心頭的絲絲甜蜜。
女人，縱然是再狠毒的女人，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是傻得可憐又可愛。
蝶仙兒一針一線，細心地縫著那件紫色的小鬥篷。這幾個月來，她已經縫了許多衣服褲子，從孩子剛出生到七，八歲的，她縫了滿滿一箱。因為她不知道她生下的會是女孩還是男孩，箱子裏的衣服，便有男孩子的，也有女孩子的。傲非凡是懂得醫術的，可是卻連脈也不願為她把，卻是一副由得她自生自滅的態度。
已經縫得夠多了，可她的手依然停不下來，仿佛想要將孩子一生的衣服都縫出來似的。
傲非凡將酒一杯一杯灌入口中，理也不理身邊一臉幸福洋溢的蝶仙兒。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長眉入鬢，一雙鳳目更是流光溢彩，實在勾人得很。可惜，這雙眼睛裏，卻滿是邪氣，讓人不寒而栗。
孩子生下來，孩子生下來，就好了。蝶仙兒放下針線，將手撫上自己日漸圓潤的肚皮。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傻的，蝶仙兒也不例外。她竟天真的以為，這個狠絕的男人，這個令世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在她生下他的孩子後，可能會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下她和孩子，從此好好對待她們。
戀愛中的女人，一旦犯了癡傻，便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何況這個女人，愛著的，還是一個根本不愛她的男人。那麼，她要付出的代價，怕是更加慘痛了。
代價終是要付的，卻沒想到，竟然這樣快。
竹屋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風雪中，站著一個女人。隻見她身披一件銀白色的狐皮鬥篷，懷中，抱著一個兩，三歲的男孩兒。那孩子，也同她一般，披著同樣的小鬥篷。
傲非凡的神情，在看到這女人出現的一瞬，便陡然變了。本來狠絕冰冷的一張臉，突然有了一絲溫情。他握著酒杯的手，在微微顫抖，連那張秀美的薄唇，也同他的雙手，一起顫抖起來。
那女人將都鬥篷上的帽子摘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已不能自己的傲非凡。
隻見她銀盤臉兒，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十分有神，便如一彎新月。使得她不笑時，仿佛也淡淡的帶著三分笑意。她並不很美，若是單憑容貌與蝶仙兒相比，是絕對比不上的。可是，她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無與倫比的氣質。這種氣質帶出的魔力，是很難讓男人不為她心醉的。
有時候，最吸引男人的女人，卻並不是那個最美的女人。最美的女人，勾起的，往往不過是男人的欲念。而有的女人，算不上美，卻能讓男人為她生，為她死，即便萬劫不複，也要與她廝守一生。
阿素麗便是這種女人，此時，她即使隻是靜悄悄的站在那裏，也讓傲非凡仿佛變了一個人般。那個冷傲的男子不見了，換作的，不過是個癡心等候愛人的普通男人。
“我……我知道，你終究會回來的。”傲非凡放下酒杯，絕美的臉上閃過的，不隻是欣喜，而是狂喜。
這個時候，天地間一切都不重要了，屋外的風雪，他心中的抑鬱。就連那個攪得他心煩的蝶仙兒，也仿佛不存在一般。
阿素麗的眼睛，還是那一泓迷人的新月，此時，這彎新月裏，卻沒有笑意。射出的，隻是冷冷的寒光。
傲非凡卻沒有發現這一點，他實在太高興了，高興得就像一個丟失了珍貴玩具，又失而複得的孩子。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走到阿素麗身邊，抓過她冰冷白嫩的一隻手，在臉上摩挲著。他的眼裏，隻有阿素麗。他的心裏，也隻有阿素麗。他的一切一切，都被這個女人填滿了。
阿素麗冷冷的眼睛落在了蝶仙兒慘白的小臉上。
兩個女人的眼睛，就這樣冷冷的相遇了。隻是，一個女人的眼裏，看不出悲喜，看不出情緒，隻是冷，直冷到人的心裏。而另一個，眼神卻複雜得多，裏麵有妒忌，有憤恨，有憂傷，也有深深的自卑。
終於，阿素麗的眼睛落回了傲非凡身上，在盯著傲非凡的一瞬，她的麵上竟現出了一絲柔和的表情。那種表情情，是隻有女子在看著自己愛人時，特有的神情。隻不過，這樣的神情隻維持了隻秒，便恢複了冷然。
“素素，我的素素，你終於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傲非凡還沉浸在自我催眠的喜悅中。
他喃喃地說著，因為太愛這個女人，連和她說話時，聲音裏也透著卑微，透著小心翼翼。
阿素麗卻將手冷冷地抽了出來，她這一舉動，對此時的傲非凡來說，卻是極其殘忍的。
她將懷中的孩子突然一把塞到傲非凡懷中，冷聲道：“你自己的孩子，我今日回來，便是將他送還給你。”
傲非凡看著懷中的孩子，是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兒，眉眼明明不似阿素麗的，可卻讓人覺得，他明明就是這個女人的孩子，他們兩個就像一個模子中刻出的母子。
造物主有時就是這樣神奇。
傲非凡這樣的男人，本來最痛恨的，便是孩子。可是此時，看著懷中的孩兒，麵上卻滿是震驚後的由衷喜悅。
男人，即使再不喜歡孩子的男人。在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為自己所生的孩子時，臉上也是充滿柔情的。天下會有不喜歡孩子的男人嗎？當然沒有，有這種痛恨孩子的男人，不過隻是因為沒有遇到自己所愛的女人為自己生孩子。不然，就是這個自己以生命愛著的女人，背叛了自己。
傲非凡，這個人們口中的怪胎，本來也可以成為一個疼愛孩子的好父親。因為他懷中抱著的，是他最愛的女人為他所生的孩子。可惜，這個女人，卻並不給他這樣的機會，迫使他成為了不愛自己孩子的第二種男人。
阿素麗將孩子交給傲非凡後，轉身便走。
“素素，素素，你去哪裏？你都回來了，為什麼又要走。”
傲非凡抱著懷中的孩子，兩步追上了她。那孩子本來一直跟著母親，突然脫離了娘親溫暖的懷抱，便大哭起來，嘴裏含混不清的叫道，“娘，娘……。”
阿素麗聽見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卻狠下了心腸，頭也不回的在風雪中，大步往前走。
“素素，”傲非凡擋在了她身前，“你有了我們的孩子，為何卻一直不告訴我。我……我從未知道咱們會有孩子。如今，你和孩子一起回來，為什麼不能和我一起好好過日子。你一個人，要去哪裏？”
阿素麗的臉，冷硬得像塊鐵，“我說了，今日將孩子交給你，便盡了我的責任。從此以後，你我再無幹係。你走開，不要再纏著我。”
“為什麼？素素，你應該是愛我的，不然，你怎麼會生下我們的孩子。”傲非凡臉色慘白，一如他身邊那皚皚的白雪，“我知道，素素，你是嫌我過去毒人無數，對不對？那麼，我保證，今後再不胡亂殺人了。我……我今後就做個普通的男人，行醫治病，和你好好做一對普通夫妻，好好的過日子，好不好？”
阿素麗的臉上，依然是無動於衷，“我愛你？”她冷笑一聲，“我何時說過我愛你的話，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你想做個普通人，你那些仇家會放過你嗎？你不保住你毒王的名聲，不出幾天，便有人想要至你於死地。這孩子交給你，你就得養活他。否則……”她話沒說話，便繞過傲非凡，又要往前走。
“不……素素，你不要走，你不愛我也好，你恨我也好，隻要你留下。你天天罵我一百二遍，天天打我一百二十遍都可以，隻要你別走，我做什麼都心甘情願。”傲非凡的臉上，滿是悲戚，他將孩子摔在地上，狠聲道，“你要是走了，這孩子，我立時便弄死他。”
阿素麗終於止住了腳步。
孩子被摔得聲嘶力竭的哭喊起來，“疼，疼，娘，娘，抱，抱……”他的口中，隻能吐出含混不清的單字音節。
終於，她短暫的停頓後，竟理也不理被摔得慘叫痛哭的孩子，又抬腳往前飛奔起來。
傲非凡又一次擋在了她身前，字是一個一個從牙縫中迸出來的，“你以為，我會放你走麼？”
“你又以為，你能攔得住我麼？”
“為什麼不能？”
“你若再攔我，我便死在你麵前。你應該知道，隻要我想死，縱然你是那世上令人膽寒的毒王，也阻止不了我。”她說的是實話。
“你……”傲非凡被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素麗頭也不回的走了。
傲非凡愣愣地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見。
等到他醒過神來，還想再追時，有一個溫軟的東西卻突然從後麵將他攔腰抱住了，“傲哥哥，傲哥哥，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愛你，她根本就不愛你，她連你和她的孩子都不要。為什麼，我一直這樣愛你，全心全意地愛著你，隻有我才真的願意為你生孩子。為什麼，你不愛我，卻愛那樣的女人，我還不夠愛你麼……”
抱住他的，是身懷六甲的蝶仙兒。此時的她，因悲傷過度，聲音也嘶啞起來，說話更是語無倫次。她是這樣的愛這個男人，她不明白，為什麼，她這樣全心全意地愛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卻愛一個根本看不起他的女人，連看也很少看她一眼。她想不通，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若是尋常男子，在她這樣的柔情下，即使不愛她，也會生出內疚之情，善待於她。可惜，她愛上的人，卻是傲非凡這個極端的男人。這個男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界線分明。他可以流連於花叢之中，與無數女子歡好，但他的心裏，卻誰都不愛。不愛的人，他高興時便與其玩樂一番，不高興時，便是極端的殘忍。然而對著他愛的人，他卻是對自己極端殘忍。
世人以為他最愛的是自己，其實，他連自己都不愛。他愛的，隻是一個叫阿素麗的女人。
所以，傲非凡不耐之下，一腳便向身後的女子踢去，“全然沒有憐香惜玉之情，“都是你，都是你，素素若不是看見你，絕不會這樣狠心拋下我的，你這個女人，你這條賤命，也配和我的素素相比麼。”他罵一句，便往蝶仙兒肚子上狠命踢一腳，也不管她下身已潺潺流出的鮮血。
蝶仙兒的心，碎了，原來在他心中，她竟然連狗都不如……
傲非凡踢了一陣，卻又將伸手瘋狂的拍打著自己，邊打邊在口中罵道：“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你連自己愛的女人也留不住，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不一會兒，他絕美的臉便殷紅一片，胸中的怒氣鬱積，竟吐出幾口鮮血來。
他頹然的在雪地上坐了一陣，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又向阿素麗消失的方向追去……
隻留下啼哭孩子與奄奄一息的女人，在這冰雪的世界，便如兩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很快便被風雪淹沒了……
宿遷同我坐著書房裏，向我述說這一切時，臉上的表情是靜靜的，可是，我聽得出，他的聲音裏，滿是刻骨的傷痛。
那時的他，還不到三歲，雖能開始記事，卻也都是模模糊糊的。大多數細節，都是日後他聽他的師兄向他描述的。
“那夜過後的事情，想必情情你也知道了。師父因為阿素麗的絕情，變得有些瘋瘋癲癲。我小的時候，若是沒有師兄，便活不到現在。”
聽著宿遷講述著過去的種種，我不禁心酸起來。想起小小的他，母親不要，父親又是個瘋子。童年哪裏來的樂趣可言，能活下來，便已是萬幸。
“所以，你的父……師父，之後根本沒有善待你，反而經常用你試毒，是不是？”我看著他，想象小小的他，被老怪物泡在滿是毒藥的藥缸裏，身上滿是毒藥侵蝕的傷痕。每天想到的，便是夠能快點兒死去。
想到這裏，有淚，不禁從我眼中滴了下來。
宿遷的手指，輕柔的將我眼中迸出的淚花拭去，“情情別哭，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他輕輕地笑。
“可是……可是……”我鼻子一酸，淚水又湧了上來。
據說耶律齊便是阿素麗的孩子，為什麼，同一個母親的孩子，生活卻是天差地別。
“情情，別哭。”宿遷的聲音變得更加柔軟了，他將我擁入懷中，“過去，師父用我試毒，師兄卻偷偷給我解藥。我就是這樣活了下來。過去，我有師兄，如今，我有你。”
我伏在他懷中，聞著他衣服上淡淡的藥香，心，便醉了。
“你的娘親，說不定是有苦衷的。而老怪物，他若是真的想害死你，應該不會讓你師兄有機會給你解藥。說不定，說不定他們其實是愛你的……”我軟在他懷中，喃喃的說道。
“我不在乎，因為，我有你在我身邊。”宿遷將我看著我的眼睛，眼裏，滿滿都是深情。
他的唇，就這樣，小心翼翼地，顫抖地粘上了我的額頭。
我沉醉在他的懷抱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一閉上眼睛，卻看見閻王在我麵前冷冷地看著我，“你這個薄情的女人，你忘了你到這個世界的目的了麼？”
過了一會兒，又見閻王的臉變了形，竟變成穿著一身前世新郎西裝的宇，他一臉憂傷的望著我，道：“縈瀅，你已經忘了我嗎？”
我眼睛的淚，洶湧而出。
我睜開眼睛，身子突然硬了起來。
輕輕將宿遷推開，聲音裏，有著依戀，也有著痛苦，“宿遷，我們，我們不可以這樣。”
我靜靜地看著他那晶亮的眸子，那眸子裏，印出了我滿是苦澀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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