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2111 更新時間:12-03-19 21:26
心急如焚的聶海天帶著人馬,在天一聖宮內的每一件石室中找尋著聶小星的下落。突然一間石室內傳來屬下的叫喊聲,“王爺——我們找到郡主啦!”
一聽到這消息,聶海天便大步流星、急匆匆的向那間石室趕去,隻見水光晃動的石室裏麵,冰冷的一具石床上躺著一個人,正是聶小星無疑。
“星兒!”王爺一生從沒像此刻這麼緊張眼前的女兒。
他連忙上前去將她喚醒,隻見聶小星緊閉著的一雙星眸突然撲嗤的一眨,睜了開來,好像天空中的一對繁星一般明亮。她不知所措的瞪大著雙眼,像一個玩得忘了回家的可憐孩子,無辜的看著眼前的情景。連忙慌慌張張的叫道:“父王,你是來抓我回去成親的嗎?我說過我不想成親,父王你別逼我好嗎?”因為被西門夫人洗去那段記憶,她現在的記憶,還停留在為逃婚而躲避在西門樓城裏的那段日子中。
聶海天見她全身完好並無半點損傷,不由開心得老淚縱橫,還好星兒沒事,不然自己如何對得起大哥?
“星兒,星兒……我的好孩子,父王不再逼你了!往後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什麼……”聶小星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她環顧四周到處都是僵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石頭不解的問:“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
王爺身後的一名親信,微聲對她道:“郡主,你被天一神宮的人給挾持了,王爺帶動西蜀王府的軍隊前來救你!剛才我們與天一神宮的人血殺無數,才能找到郡主的下落!”
“什麼?天一神宮嗎?我怎麼會在這裏,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父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星兒沒事最要緊,其它的等回王府後又再說!這些天你可把我們全都急壞了!”
聶小星點頭,隨著聶海天出去。
回到大廳的聶海天也著實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倒了,待少林方丈講述了一切經過後才感慨萬千的對西門冷道:“也許這件事你同我們一樣,也都是百般不得其解,但是西門樓主,你能大義滅親保全天下正義實在是難得,無愧武林令執掌之稱,至於你母親的這件事,我也不會再追究,我想江湖中的人士也不會就此事來為難西門樓城的!”
西門冷此刻的腦海一片混亂,滿腦子都是母親昨夜臨睡前與他的談話。“冷兒,如果有一天,母親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請你、請你千萬不要怪母親呀!”“如果母親你,真的做了對不起孩兒的事,冷兒也不會怪你的,因為母親是冷兒的全部,母親的錯就是兒子的錯!”
生母如此,但罪同身受。
“王爺,我想帶我母親的屍體回去竹苑安葬,請原諒西門冷的無理告退。”西門冷滿腔血淚的將西門夫人冰冷的身體抱起,走出天一神宮的大門。在這一刻,他失去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這種感覺同失去沈寒煙是不一樣,是種與生母難舍難別的親情,血濃於水,他不怪她是天下人憤恨的魔頭聖母石陰姬,他不怪她殺了世上這麼多的人,他無法怪她什麼,因為她是他的親生母親,施予他的比他所受於的還要重的深情。即便天下人嗤笑他有個殺人魔頭的母親,他也不會因此而痛恨她半分,畢竟他現在所得到的也是母親給予他的。什麼名聲、財富、權威,一切的一切……都源自於他懷裏的這個女人。
現在因為她自己可能要被天下人所唾棄,也許將來會身敗名裂,但是他不會怪責她半分。他隻想好好的抱著她,這樣親密的貼近她。如果可以……這一切的罪孽他願意為她來承擔,現在他無法替她承擔什麼?唯有為她來贖罪。母親,你能丟下我放心的離開,我知道你放心了,我會堅強的活著讓你放心。你身上的罪孽就讓兒子來為你扛下,你可以放心的離去了。
看著西門冷一身白衣淒涼離去的身影,聶小星傷感的抽泣著,問聶海天,“父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西門夫人會突然變成了天一聖母?”
聶海天將她擁入懷中,感歎的說:“星兒,西門夫人本來就是天一聖母,因為當年皇上為了她的事怪罪了她的義兄,所以她是來報仇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時了?也許我們都曾虧欠過她什麼,但是這些虧欠卻要太多的人來承擔痛苦……不值得呀!所以星兒,江湖就是這樣血雨腥風、慘不忍睹的地方,父王才會三番五次的阻止你踏足這片江湖。因為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江湖的殘酷與無情,現在你總算是真真實實的看到了這一切。這兒遠遠沒有你所想象中的好玩。這一次你還差點變成了這場爭鬥的犧牲品,如果真是這樣,你教我如何對得起你娘?”當然聶海天口中所說的娘多半是指聶小星的生母,靜心庵中出家的北冥王妃餘秋蟬。
聶小星看到王爺這樣的關心自己,不由感動得流下了眼淚,她用力點著頭,“我答應父王,以後一定乖乖的聽話,再也不亂闖啦!”經過這許許多多的事,她終於明白很多事都無法如自己想的那樣的簡單、隨意。
江湖的確是個讓人難忘的地方,因為任何人都難免會在這兒受傷,所以會一生難忘,用一身來銘記。她也一樣,雖然有很多人在保護著她,但仍然不能避免讓她看到身邊的人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傷痛。她感同身受,歎世事的無常。
江湖的這一遭,過往的江湖人,墨少白、沈寒煙、紅素、西門冷、西門夫人……還有曾經闖蕩過的她,聶小星。所有的人,還有所有發生淚水的地方。是江湖讓自己長大,雖然這種成長難免受到傷痛,但她還是要長大的。至今,她仍舊難測它的真實麵目,但是她還是會感激在有生之年能夠進來走一遭,看到屬於自己的真相與江湖。
繁華一時的天一神宮,最後終究落得寂靜。
這世上的許都事都無法如自己所願,這一點,此刻蹣跚趕來的石陰姬也終有體會。看著眼前的慘景悲劇,她的心已被刺痛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踟躕的腳步難以邁進,眼前到處都是天一神宮的死屍和他們戴著的麵具,連死時都無法以真麵目示人。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背後又有過什麼樣的故事?他們的一生又怎樣?沒人知道,他們就像一夜生命的孑孓,他們來過,威風過,如今又去了。但是除了這一張張猙獰,麵目不清的麵具之外,他們什麼也沒留下……沒名沒姓,去留無痕,僅此而已,而已。
就這樣,曾經叱吒風雲的天一神宮就在一日之間瓦解,這曾是她石殷素一身的心血築就,但如今已成空無。刺痛的心讓她無法喘息,眼中的淚水如雨般磅礴而下……
“姑姑,姑姑……”她強忍著劇痛拖著軟弱無力的身體,用雙手扶著石壁向前走去,本來還有一天,她才能從散功藥的藥力中醒來,但是為了阻止姑姑她還是不惜破損自己七成的功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她知道強忍著衝破身上的血脈,動用功力她有可能會失去所有的功力,更可能會死去!天一聖母失去了蓋世神功將會意味著什麼?但她還是不惜一切的要趕來阻止姑姑為她犧牲。但是任憑她武功在強,也隻能在前一刻衝破藥力趕來,西門夫人下藥時已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所以,她不會讓她有機會趕來救自己的。
“姑姑……姑姑……”她四處遍尋不到西門夫人的身影。
隻見屍體橫臥著的大殿中央,墜落著她那具金色的鏤花麵具,她慌忙走了上去,伸手將麵具拾了起來,隻見上麵滿是西門夫人噴出的斑斑血跡,血跡如同晦暗的花朵開著苦澀的花,斑斑凋零讓人看了痛往心裏鑽。
“姑姑……姑姑……不要呀!不要離開小殷!不要離開我呀……”石陰姬看著頭頂上空蕩蕩的石壁,還有腳下密密麻麻,橫七豎八躺著的死屍,慘痛的悲憤長嘯起來。
這是罪,是她的罪,她是罪惡的人,連對自己最好的人都要傷害。
“姑姑……”眼淚淹沒了她一雙眼模糊的眼睛,苦澀的感覺讓她無力再做什麼?她隻能就這樣將那具麵具緊緊的抱在懷中,撕心裂肺的懺悔著、痛哭著。大錯已經鑄成,她已無力去改變什麼。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天地的眩暈,這種感覺就像極了二十年前的那天……為什麼她還要承受劇痛?她已經無力再去承受住什麼!本以為痛得太多太多就不會再有痛的感覺了,原來老天要懲罰一個人竟是如此的殘酷……看著眼前的石椅上懸浮著的兩條螭龍,她不由嗤嗤一笑,什麼是天下?什麼是人生?為什麼她要走的路這樣的辛苦?現在拚死拚活她得到的又是什麼?原來天下間的一切都抵不過人類的情感濃烈,如果忘記情感上的感覺,那麼她今天或許可以得到天下,毫無情感沒有自覺如同行屍走肉的坐在江山上仰望天下。但是她沒做到,她的身體內還是有自覺,有情感的……所以,上天用她身上這輕微的一點情感、知覺來刺痛她,讓她自己為自己掘一座墳墓,用情感的墳墓來埋葬她自己!
突然,從宮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躁動聲之見,一群身穿黃服的人突然闖了進來,他們的臉上戴著不同的麵具,黑色的鬼頭麵具、鐵青的狼頭麵具、銀白色的窟窿頭麵具、藏紅色的花旗麵具、藍色的羅刹麵具、麵孔猙獰。他們是附近的幾家分舵的舵主和堂主們,進來時猛的被眼前的人給嚇了一跳。待他們定眼一看,隻見這個女人手中拿著那具令他們統統都膽戰心驚的黃金麵具,其中一名戴著紅色麵具的舵主突然冷笑一聲,道:“嚇死我啦,我還以為石陰姬沒死呢!”因為石陰姬這張臉的年齡讓他們篤信,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子不可能是石陰姬,所以他才敢貿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一個戴著銀色麵具手持流星錘的舵主對他道:“你放心,我得到確切的情報,石陰姬已死於五大高手的聯攻之下,所以才敢帶你們貿然上神宮來!”
戴紅色麵具的人點了點頭。
“好,兄弟們快進去看看,天一神宮藏匿在地宮中的財寶,有沒有被圍剿的人發現!”
“是!”來人們早已迫不及待的闖進他們平日垂涎已久的地宮密道。
“哼——你是什麼人?”那舵主輕視的看著一臉清秀模樣的石陰姬問。如今這神宮中他們最害怕的人已經被人殺死,他們再也沒什麼可顧慮的,無論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是誰,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
石陰姬冷冷的看著眼前這些平日低聲下氣,像條狗一樣臣服於她腳下的人們,如今他們再也不是成日畏畏縮縮,不敢直視她一眼的模樣,反而趾高氣揚的用藐視的目光看著她。她感到可悲的一笑,然後虛弱無力的看著他們。
“看來她受傷了!”其中一個舵主更加放肆的走上前去,將她的右手拉住,“啪——”的一聲,將她身上的衣袖扯爛,右臂上麵豁然露出了一朵紅色的血花標記,這是天一神宮的標誌。那舵主看著她微微一笑,放心的回頭對身後的各位舵主、堂主們說道:“她是天一神宮的人,也許是石陰姬座下的婢女!”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她冷冷一笑道:“算你命大,沒被殺死!”此人說完,竟然將石陰姬一把推倒在地,粗魯的從她的手中將那麵粘滿血的黃金麵具奪了過來。然後,用力在衣袖上蹭了蹭奸笑道:“哈哈,太好啦!這麵具雖然讓人害怕,但是全部用真金打造,價值不菲呀!”這些冷漠生死的人眼中除了金錢已經再沒有其它。眼前這活脫脫的美人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比金錢有魅力。
突然進去裏麵搜索的人高聲大叫起來,“金子!金子!好多金子呀!”原來西蜀王爺隻顧剿宮與救人,並沒留心搜索地宮中藏匿著的大量財寶。
裏麵的人這一叫,外麵的人連忙慌亂的爭先恐後的擁擠進去,再也沒人顧及到被推倒在地軟弱無力的石陰姬。所有的人都在為眼前唾手可得的財寶瘋狂著,呐喊著,歡呼著。但緊接著傳來的就是分贓不均的吵鬧聲,爭執聲。金錢麵前誰都認為自己該拿更多,得到的越多越覺得不夠滿足。這就是人心,永遠貪婪填不飽的人心。
很快裏麵的人們就從爭執變成了刀劍相向,你爭我奪,為了得到更多,隻有不斷的犧牲更多人的性命,別人的命如螻蟻,對他們自己來說是毫不在乎的。很快弱者就被強悍的人殺死,有的人抱著搶來的財寶跑了出來,立刻就有許多人蜂擁而上的將他砍死,血染紅了撒落在滿地的金銀,但血無法遮掩住財寶所發出來的耀眼光芒,財寶的引誘摻著血隻會讓他們便得更加興奮,殺意更濃,更加刺激和瘋狂!
倒在地上的人懷中撒落的無數金銀珠寶,馬上就會被另一個人奪走。一個戴著黑色鬼頭麵具,骨瘦如柴的漢子迫不及待的將身邊的財寶貪婪的攬入懷中,並如同著了魔一樣雙眼發紅,用激動顫抖的聲音,喃喃說著,“我隻要一點點……我隻要一點點……能夠養家糊口就夠了!”但雙手卻無法停止的不斷的將財寶攬入懷中。此刻的他仍舊不肯停歇,就連保護自己生命的雙斧也被他毫不理會的丟到一旁。他隻有舍棄身上更多的累贅才能將眼前這一大堆財寶帶走,此刻的他巴不得連自己也丟棄,隻要這些財寶就可以了。他血紅色的雙眼似乎都要陷進這堆金銀珠寶中去,隻見他語速飛快的叫道:“我隻要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了……”但現在的他比剛才還貪婪,因為他懷中的財寶已經超出了他瘦小的身體所能負重的地步,但他仍舊貪婪的不肯停手。突然一個人的屍體倒在他的身邊,那個人手中抱著一對瑪瑙杯死死不放,將他砍死的人用力的想要將從他手中將杯子拿過來,但因為死者的手死死握著不放,仍怎麼拳打腳踢都沒法拿到,那人在他臉上碎了口痰,罵了聲該死,然後踢了死人一腳忿怒的離開,繼續去別人身上搶奪財寶。這個骨瘦如柴的漢子眼睛盯著自己的金銀珠寶,一隻手卻摸索著拾起身邊的那隻斧頭,口中說著我隻要一點點,我隻要一點點,然後看也沒看那死屍一眼,就毫不猶豫的舉起斧頭將他抱著瑪瑙杯的雙手砍下了,血濺得他一身也不顧,為了不破壞瑪瑙杯的完好他竟然連這雙手也一並放進懷中。看著自己懷中抱也抱不下的金銀珠寶,麵具下露出一嘴黃牙,哈哈的笑著,就在這時一把鋒利的大刀從他的頭上猛的砍下,一刀劈在他的頭顱中央,刀身沒至鼻梁,死死的卡在他戴著麵具的頭上,死相慘烈。但他的雙手仍舊不知痛楚的還在財寶中掙紮了兩下,這雙貪婪的手好像已經與他的身體分開了一樣,此刻麵具下的他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殺!殺!殺!
石陰姬看著裏麵的人們抬著刀劍砍殺的樣子和血淋淋的欲望。聽著不斷傳來的哀號聲,怒吼聲……她不由哈哈狂笑起來,這難道就是她要的天下?
“啊——哈——哈!啊——哈——哈!”她嘲笑著,內心是劇痛的。這些人都瘋狂了,殺吧!殺吧!痛痛快快的殺吧!這就是你們所追求的財富、江湖、刀光劍影、天下、王權!都是些什麼?什麼都不是,統統都是自欺欺人的東西!
“啊——哈——哈!啊——哈——哈!”她拖著悲憤無力的身體慢慢的從神宮的大殿上走過,白色的長長裙擺經過這些地上的死屍,拖出血紅色的一片。身後是一個又一個被砍死的屍體,還有前赴後繼將要被砍死的屍體,他們舞動著手腳驚恐的、貪婪的,不顧一切的廝殺著,絞纏在一起。被黑暗吞沒的亡靈,最後隻剩下一群毫無知覺的死人。
天下皆亂,我獨醒!可悲、可悲!石陰姬跌跌撞撞的從天一神宮走了出來,隻覺得頭暈眼花無比眩暈。
古刹內的鍾聲不斷的敲響著,一聲聲不斷的敲擊進石陰姬的心底,震蕩著她的心魂。
“哈哈哈,哈哈哈!”此刻的她幾近瘋狂的奔向這座庵堂內,撲通一聲跪倒在寶殿上的神像麵前。這是一尊麵色磨損了的青銅神像,年代久遠,臉上是看盡多少年人們生生死死輪回無常後的平靜,他的神色平和,沒有嗔怒也沒有悲憫,隻是默默無語的觀視著眾生靈的痛苦與祈求,喜怒與哀愁。世間上的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它隻是靜靜的側耳傾聽著人們內心的訴說,然後看盡花紅花落,無聲無息……
“菩薩!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世人可以殺人,但我卻不能殺人?為什麼別人可以好好的活著?我卻要活得這麼的辛苦?為什麼我總得不到我所想要的?為什麼我身邊最在乎的人都要離我而去?為什麼……這一切的結果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她此刻的心裏充滿著的不解與痛苦的迷惑,仰頭等待著菩薩回答她的話,但是菩薩仍舊安詳的無語端望著她。
萬籟無聲,一切隻是寂寞廖籟的無言。
她癡癡一笑,然後無力的撐起歪斜的身體,眼望著神靈,“你也不知道嗎?你也不明白嗎?哈哈,世人都被你騙了,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騙子!你讓世人信奉你,追逐你,但到頭來仍舊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如果你有靈的話,那你就顯靈說上一句話呀!你不敢嗎?哈哈不是你不敢,而是你根本就不存在!你隻是這些懦弱無能的人類自己騙自己虛幻出來的神,你隻是人類謊言的虛幻物!我痛恨你,是你讓人們有了希望又讓人們絕望!我要毀了你!毀了你!”她說完,突然將供奉在桌上的香燭供品統統都打翻在地。
“菩薩並沒有騙你,而是你自己在欺騙你。其時,一直都隻是世人自己欺騙自己而已!”突然一句淡然的聲音,像從千裏之外傳出一樣,從神像的後麵飄蕩出來,隨之而走出的是一個一身灰色僧袍的尼姑。她一雙平靜的眼睛低垂在她兩道新月似的眉毛下麵,看到這對菩薩大不敬的場麵她並沒有動怒,隻是靜靜的走過來,然後將供桌上的東西重擺過一遍,再將香火重新燒過罷了。她並沒有被石陰姬不敬的舉動所嚇倒,反而比她還要淡定平靜,這是一種平湖之上不揎波瀾的平靜。
石陰姬看到她對自己的行為根本不在乎,似乎是不屑一顧一般淡然。心中怒火由然而生,衝她大叫道:“你為什麼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施主生氣打翻了供桌上麵的香火供品,我要做的隻是將打翻在地的東西重新收拾好而已,佛祖並沒有讓我生氣!”她說完平淡的就地打坐起來。
看著她不動怒、不生氣的樣子,石陰姬的內心就更加無法平靜,憤怒的看著她問:“我打翻了供桌上供奉的東西,你不動怒於我?那好,等我一掌將你打死,我看你還動不動怒於我!我看到時你口中口口聲聲提著的佛祖會不會來救你!”她說完舉起一隻手掌正要向這名尼姑身上打去。
但是那尼姑不動如山嶽,平靜如秋湖。仿佛世外的種種都與她無關一樣,這表情像極了眼前那尊高大的神像。
“施主,可以一掌將我打死,我縱然受施主一掌之後會死,死後也必然不會得到菩薩的拯救,我也不會重新活過來。人都是會死的,同樣每個人也都隻能有一次生命。”
“哈哈,可笑,既然你口中的神救不了你,你還要信奉他們幹什麼?”
那尼姑微微一笑,如同穿越山嶽之中的一陣清風,“我所信奉的並不是神靈!”
“那你信奉的是什麼?”
“是自己!”
“自己?”
“菩薩即自己,自己既菩薩!一葉一幽夢,一花一世界!隻有自己而已,自己就是指引自己生命的神靈,又何須到別處去尋找?”
石陰姬迷惑不解的看著她。
她又淡淡的看向她道:“施主的眼中滿是血腥與痛苦,施主口口聲聲說是菩薩欺騙了自己,其實施主的菩薩不正是施主自己嗎?所以說,欺騙施主的隻是施主你呀!緣生緣滅還自在……如果施主相信世上有神靈,那麼神靈就存在,如果施主不相信世上有神靈,那麼世上本無什麼神靈!施主的世界隻是來自施主內心的感覺而已,也許施主認為這世界是痛苦的,但別人未必會如同施主一樣認為,就像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感覺一樣。其實,施主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也隻不過是你自己所感覺到的,這一切都隻是虛幻的一場夢幻,來了、去了,最終都隻是泡影而已,如此,你又何必執著難解?何不將一切都歸為一種平淡,順其自然?”
“哼——順其自然?你是要我順其自然的去承受痛苦嗎?你是叫我不要去反抗上天對我的不公嗎?”
“施主,上天給每個人的都是對她最好的安排!就算你在怎樣不滿,又能這樣呢?又有多少是你能擺脫得了的呢?”
“我無法擺脫嗎?不,我要擺脫、擺脫這一切的痛苦!”
“可是你這一輩子都在這麼做,現在你又終究得到過什麼?一切都有它的定數,順其自然最好,事事有因果,因果早注定!任你再怎樣掙紮,也要去承擔所種下的因,結成的果!”
石陰姬看著眼前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尼不由心生慚愧,為什麼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庵堂內卻有這樣一個悟空一切的尼姑?
“我不明白,大師,為什麼你能如此平靜的談這些?難道你這一生就沒有受過傷,沒有痛苦嗎?還是你從未經曆過世人種種的痛苦情孽?如果你從未經曆過與我一樣的痛苦,你是不會明白我內心的痛苦的!”
女尼微微一笑,“世人誰沒有痛苦?痛苦皆在心中,別人看到的永遠隻是你外表承受的喜怒哀愁!我出家之前,本來是萬人之上的富貴人家,我有一段美滿的婚姻,有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男人,還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我們生活得很幸福、美滿,我曾經因此想要逃脫生死的宿命,我曾貪婪的祈求上蒼能將這眼前的一切美好都停留不變,天荒地老都還如此。”
石陰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普通的女尼,曾擁有過如此美好的幸福生活,為何放棄一切之後的今日,她還能如此平靜的坐在這裏,對她說她的過往而心無波瀾?
“那麼大師,你竟然有如此美好的生活為什麼還要出家為尼?”
女尼微低下雙眼,輕聲一歎,好像一切隻雲煙而過,前塵往事隻不過是一種淡然,“風雲總變幻,世事本無常。沒有什麼事會是注定永遠美好不變的,上天讓你來到這個世上,不是為了讓你享樂,也不是光讓你去承受痛苦的。它是一種漫長路程上的修行,有些東西你能改變,但更多的事是你無法去改變的。我們隻能是一路承受,承受上天恩賜的一切痛苦與美好!邊走邊看一路的風景,雖然看似漫長但總有曲終人散的一天。有來就有去,等到一路風光看盡時你也就該走了,無論你此生做過什麼?經曆過多少?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了!施主,等到那時你就會明白,什麼是生,什麼是死。等你曲終人散的時候,就會明白當初為何要來到這人世,現在又為何要離去!”
石陰姬搖搖頭,“那你現在都明白了嗎?這一切人生的道理?”
她微微一笑,“有些我還不明白,但也未必能明白得了!人生之大,看似滄海一粟,其實也是一個天地的廣厚。人生的道理我又那能全部都明白?但每個人自己人生的這段路程,卻是能實實在在全部都走完。這些就如同我們所信奉的佛法一樣永無止境、無度無量。它如同祥瑞溫暖的光芒照射著你,你這一生能悟得其中一二道理,已能受用不盡,又何必貪婪全部的無限呢?”
“哼——你說得好聽,可是真正麵臨痛苦時,你會如此大徹大悟嗎?麵對榮華與富貴你又能如此灑脫的所無謂嗎?”
“世人皆苦惱,而這些也正是世人苦惱的源泉!施主想聽聽我的故事嗎?……當年的我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美貌也絕不亞於施主的國色,但是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的丈夫被人誣蔑扣以謀反之罪,為了我們他一個人身負重傷遠走塞外,留下我與七歲的孤女。當時家破如山倒,生命攸關,我帶著女兒,不但要逃避朝廷府衙的追查還要要避免仇家的追殺。當時我隻是個嬌弱的女人,一個女人要強忍著丈夫遠離,家園破滅的悲痛,我真得隻想一死了之。那時死亡對我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解脫方式,可是我不但不能死還要強忍屈辱的活下來,帶著我們的惟一女兒好好的活著。就這樣,我一個人癡癡的守望著我的夫君能夠平安無事歸來,回來接我們娘倆。然而,十年後,我得到的結果卻是我苦苦等待多年的人已經慘死於塞外故裏,連他最後一麵也無法見上……施主,世界上最痛苦的事無非生離死別、家破人亡,這些我統統都承受過。想必這些苦也不會亞於施主你,畢竟世上會經曆這些痛苦的人並不多。生活不會因為你是個嬌滴滴的女子而不要你去承受生命的重荷,有些重荷甚至是百倍的悲痛。常人也許未必都會經曆這些痛苦與無奈,但是現在我卻能平靜下來,因為我已經看透了,這一切就好像隻是一場遊戲。當你活在遊戲中時就會很痛苦,但當你跳出這一切就會發現,一切的一切都隻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幻覺。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緣起緣滅還自在!”
聽完她說的一切,石陰姬的雙眼突然瞪得很大,吃驚的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平凡女尼,突然她忍不住的問道:“你是……餘……秋……蟬?”
“施主知道我嗎?……很久沒人記得這個人啦!”
“你果然就是當年寧州城的第一美人餘秋蟬!”她又重複一遍問道。
女尼若有所思的輕吟,“寧州第一美人已成為過往……我是餘秋蟬,可是施主怎麼會認識我?”
石陰姬看到多年前的情敵仇人怎能不咬牙切齒,“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記得這個曾經深深傷害過我的人!餘秋蟬,隻是我沒想到我會在今天見到你!哈哈——可笑!這上天的安排可真是可笑,居然讓我在這裏遇見你……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找你!”
“找我?”餘秋蟬突然被眼前這個年輕女人的話嚇了一跳,不解的看著她。
“沒錯,我要找到你然後殺了你,但沒想到你卻躲在這裏,讓我找得好苦!如果不是你說出你的過往,我也許永遠也不可能認出眼前這個平凡的女尼……竟會是當年那個顛倒眾生的第一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最後你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當初的美貌跑到哪裏去了?你怎麼不拿出來,再去勾引別人的男人呀!你看看現在的你,又老又醜,全無半點姿色,竟然還敢稱什麼寧州第一美人!啊哈哈哈,正是笑死人啦!我真不明白當年人王為什麼不選我卻要選你做妻子?”
“你是……你難道是……”餘秋蟬吃驚得開不了口。眼前的這個女人,這股恨意讓她想到了二十年前,新婚前夕的那一日,那個名叫石殷素的女人。但她現在的樣貌明明比當年的石殷素還要年輕?怎麼可能會是她呢……這完全是兩個不同樣貌的女人。
“沒錯,我就是那個被你奪走心愛之人的苦命女子——石殷素!”
“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你不是石殷素,你不可能是石殷素!”
“我有時真的很痛恨自己現在的這張臉,這張臉讓我的仇人無法看到我的真麵目,殺了你們,你們卻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要讓你們看到當年被你們傷害過的人,今天來報仇啦!不要看我的這張臉,好好感覺一下,這種感覺難道不是你內心擔心了多年的那個人嗎?”
餘秋蟬驚訝的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這個女人,但是她的這股氣勢卻讓她實在太熟悉。當年的那一天,她就沒讓她忘記過她……她輕聲歎息道:“這脾氣太像了!簡直是太像了!你果真是石殷素?那個二十年前的女人!”
“沒錯!看到眼前的這張臉了嗎?就是因為你,我這一輩子都要帶著別人的臉生活,每一天,我都無法直視鏡子裏的自己……我命下人為我打造各式各樣不同款式的鏡子,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無法真正照清楚一個人的臉,因為這麼多年來,我始終無法真正麵對自己的這張臉!你知道一個看不到自己是誰的人,這些年來是怎麼忍受痛苦與寂寞的生活嗎?你不知道,你也不懂!”
“不,我懂,我懂。這些年我不是得到了上天的懲罰,上天對我的懲罰,歲月無情的摧殘,已在我這張當年傾國傾城的臉上劃下了痕跡,讓我經受傷痛快速蒼老。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曾經擁有過無比美貌的女人,最在意的無非是自己的容顏。你這二十多年來無法直視自己的容顏,我又何嚐不是如此?每天清清楚楚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點點蒼老卻無能為力,這種痛苦是漫長而真實的,它絕不比你所承受著的要輕。但是你看看,任憑我們曾經多麼在乎,多麼值得我們炫耀的美貌都隻是彈指易老的芳華。所以,你的痛苦同樣我也一直都在背負,就因為當年我深深的傷害過你,所以,我已經遭到上天的譴責啦!我已經受到老天對我的懲罰啦呀!”
“上天對你的懲罰?實話告訴你,這不是上天對你的懲罰,這一切的一切,你所受過的痛苦都是我幹的!當年我向皇上呈上密報,利用他多疑的心理陷害了你的丈夫北冥王爺寧人王。”
“什麼?!”餘秋蟬驚訝道。
“然後等他被發配到雁門關時在將他囚禁起來,這麼多年他都被我囚禁在大漠中一個土牢裏,過著非人的生活。這就是他這麼多年來都沒有回過中原找你們的原因!”
餘秋蟬得知事實的真相,歎道:“原來如此……”
石陰姬看著她臉上沒落的表情得意的一笑,“沒錯,這些年來人王一直陪伴的人隻是我!而不是你餘秋蟬!我說過他永遠隻能是我的人,我石殷素今生都不會放過他的,就算他死!”
“這麼說,是你害死了王爺的?”
“沒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害得你家破人亡,還害得你的愛郎慘死邊外,讓你們這對苦命鴛鴦生死不能相見。哈哈……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是我石殷素!哈哈哈……是我做的!我說過不會讓你們好過的!我要報仇!”
“你現在報仇了又能怎樣?”
她沒能像希望中那樣看到餘秋蟬哭訴無助的表情,這個曾經是江南碧玉小姐的纖纖女子,經曆了這麼多年的風雨,內心也被磨礪得同她一樣堅強,“你不是報了仇了嗎?為什麼看上去還是這麼痛苦?因為你內心的不安,因為你根本就不開心!難道不是嗎?你開心嗎?我看報了仇,你卻比我好過不了多少!”
“你胡說!”石陰姬長袖一揮怒道。她不允許這個女人鄙視自己!她沒資格,根本不配!
餘秋蟬看著她動怒的神態並沒有退縮,反而堅強、淡定的對她道:“如果一個人報了仇但並得不到真正的快樂,那麼她這麼做還有什麼意義?到頭來還不是什麼也得不到!石殷素,如果說年少輕狂時我曾傷害過你,那麼你對我的懲罰我已經承受了,那麼你自己的懲罰呢?不用我來報複你什麼,你自己這一生就一直都在懲罰你自己。你不但背負著我們的痛苦,更加不肯放過折磨自己的痛苦!痛苦不是用來祭奠的!人生是有很多痛苦沒錯,但我們不能因為這些痛苦而放棄人生,這就是我認為的人生。至於你的罪孽是非,自有上天來定奪!”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石陰姬大怒揮手一揚向餘秋蟬的頭上落去。“無論你怎麼說,今日我都要殺了你,以解我這二十年來的心頭恨!”
“那你就殺吧!隨順世緣無掛礙,涅磐生死等空花。”
餘秋蟬勇敢的表現讓石陰姬很不滿,她不該這樣堅強的,麵對自己她應該是苦苦哀求懦弱無力的,為什麼現在的餘秋蟬會變得如此鎮定、堅強?在她的麵前石陰姬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沒有了爪牙的老虎,毫無威脅力。而餘秋蟬此刻的堅強將她一直來惟一值得自豪的尊嚴掃得蕩然無存。
這個女人,無力還手的女人,此刻像極了一把刀的光芒將她惟一剩下的一點鋒芒都蓋住了。她可以輕而易舉的一掌將眼前的這個仇人打死,可是她的仇人不畏懼生死,比她還淡定的看待人生,這一掌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就算是殺了她又能得到什麼?殺了她人王會回到自己身邊嗎?殺了她自己多年來所走過的辛酸路程會得到改變嗎?殺了她自己的一生就可以重來嗎?二十年前她在寧人王麵前贏不了這個纖弱的女人,二十年後她武功再強,容顏在美,任就無法勝過她半分的氣勢。
“啊——”石陰姬痛苦的仰頭長嘯,是痛?是悔?沒人說得清,隻有無限的淒涼。
“啊——”
“啊——”
“啊——”
用盡最後的一點力量,她喊盡了此生的痛苦與無奈,搖搖擺擺的從靜心庵中走了出去。
外麵斜陽正濃,殘陽如血。
是寂寥?
是失落?
是恩怨?
是無常?
還是……空無?
大漠中的沈寒煙身上穿著當地牧民的普通服飾,走在茂密青綠的草原上麵,看著遠方飛去的孤鷹,心中突然微微一顫。回過頭來,墨少白正騎著白色的馬匹向她呼喚而來。她的眼中微微的有些濕潤,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她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過著平淡的生活,不再理會什麼江湖恩怨,不在做什麼馳騁沙漠的沙漠王,隻是一個男人的妻子,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
“寒煙——”墨少白笑著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高高揚著手中獵到的兔子,看著她笑。
她上前掏出懷中的絲帕,為他輕輕的擦拭著額頭上細碎的汗珠,然後再仔細的為他將被風吹散的長發綁好。
“你看,今天我們有兔肉吃啦!”墨少白笑著將兔子遞給她,然後回身將白馬身上束縛著的馬鞍取下讓,它自由的去草原上奔馳。
看著白馬自由的遠去,他們相依著走進茅屋中。遠處炊煙嫋嫋,黃昏漸沉,現在的他們不再是什麼叱吒江湖的人,他們隻是被江湖遺忘了的平凡之人,或者,是他們從這場浮華的爭奪中退了出來。隻是一對相親相愛,承諾地老天荒的愛侶而已。
日子如流水,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被埋沒掉,被遺忘掉。
一切的一切,都隻不過是光陰一梭,青春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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