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22 更新時間:07-10-27 01:43
不知道哪裏傳來的貓叫,吵得我一宿沒睡好。開始以為是樓上樓下的鄰居新養了貓,雖然不勝煩擾,卻也無可奈何,隻得拉被蒙頭做駝鳥狀。許正是因為無人騷擾的緣故,那貓的叫聲初是極微弱的,到夜裏越發淒厲起來,直如響徹在耳邊。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極易驚醒,既已睡不著,那叫聲仿佛又是從屋子裏傳來的,暗忖著怕不是有野貓又從窗外撓窗而入了吧?索性起身在屋裏搜尋起來。
卻尋不著。不管我怎麼翻箱倒櫃,就是尋不著。那貓的叫聲仿佛也通了鬼氣,我一開燈便停止了叫囂。母親的節儉為貓提供了極方便的隱蔽場所,待我躡手躡腳地在一屋雜亂而無用的箱箱櫃櫃中翻得渾身冒汗,也沒尋著一根貓毛,以為終不過是外麵的野貓在叫,複又躺下的時候,剛關了燈,那淒厲的貓叫又不知道從屋角哪處幽幽地飄蕩出來。怒而起身,再尋,貓叫聲又戛然而止。多次之後,我突然湧生出一種荒唐的錯覺,以為自己就是那隻聽到貓叫而惶惶不可終日的老鼠,而我的天敵就躲在屋子裏未知的一角,暗中窺視著我,伺機而動。
就這樣周而複始,夜裏起了幾次身,早上起來得便晚了。我問母親昨晚可有聽到貓叫,母親愣愣地看我,貓叫?什麼貓叫?
我便不問了,我家的人睡覺一向沉,某次外出玩得晚了回家,發現忘了帶鑰匙,我站在門外又拍又踢地嚷了半個小時,已經睡下的家人也沒醒過來給我開門,若不是金魚被一泡尿憋醒了起來上廁所,隻怕那晚我得上街找旅館去。
是夜,又如是,我頭痛地起身,情況一如昨晚,索性找了兩團棉花塞住耳朵,心中隻道你叫吧叫吧,反正我是再不會成為你戲弄的對象了。第二天起來,比頭天的精神更委靡。母親詫異,我自嘲,聽了一夜的貓叫怎麼睡得好?母親就埋怨父親最愛周濟附近的野貓,搞得四鄰的野貓都知道上我家來要吃的,都快變成我家養的家貓了。
父親強辯,怎麼會?怎麼會?那些貓都很乖的,到家裏來從來都不亂叫,又溫順,隻會伏在人腳邊睡覺,我若是收養了又還好了,那隻花貓也不會死了。這樣一說,母親就沉默了,回過頭跟我說,是不是聽錯了,那些野貓來家裏,確實是不叫的。
我就點頭,說,是我聽錯了。
父親說的那隻花貓,我是知道的,從去年開始,就極愛到我家來晃蕩。白底子黑斑的土貓,極溫順,應該是附近鄰居養的家貓,偷偷跑出來溜達的。最初它極肥,油光水滑的,看來它的主人把它養得很好,跑來不要吃的,隻是在我在窗外的花台上曬曬太陽,或者跳進屋裏,趴在客廳的茶幾下睡覺。我春節回家看到它,見它溫順和不懼人,也喜歡摸摸它逗逗它,盡管我一向不怎麼喜歡貓這種動物,但它確是不令人討厭。後來它把它的男友帶來,是一隻茶褐色的野貓,或許是黑色的,我沒有看清楚過,因為它總是晚上來,又極懼人,眼裏總含著警惕,一發現屋裏有人影閃動,便“呼”地一下從花台竄出去,隻看到它的毛發零亂糾結的背影閃電般地消失。我其實並不知道花貓的性別,但我覺得它比那隻褐毛貓或者黑貓漂亮,所以固執地認定花貓是女性。
久了我發現一點端倪,興許是因為我家窗外那片鋼筋水泥的森林裏少有的一點兒綠地,才總引得這兩個小家夥來這裏幽會。但我卻不喜歡花貓的男友,沒來由的,就是不喜歡。一次客廳沒人,黑貓竟然罕有地跟著花貓撓開客房的窗戶,大搖大擺地走到客廳來了,恰巧父親從臥室出來,那貓一見了人,頓時六神無主,失了魂地在屋裏跑將起來,慌亂的身體不斷地撞到桌椅的腳兒上。它大抵是想尋著原路奪窗而逃,但慌亂之中亂了分寸,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從哪裏進來的了,徑直地撞到了客廳緊閉的玻璃窗上,在轟然巨響中重重地摔下來,還來不及站穩腳步,又“咚”地一聲撞上玻璃窗。我不禁失笑,人真是一種可惡的動物,為什麼要發明玻璃這種讓動物們摸不著頭腦的東西呢?父親怕那隻傻貓把玻璃撞碎了,急忙衝過去把窗戶拉開,這次那貓終於從窗口一竄而出。
一隻傻貓。這便是我對花貓的男友的評價,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令我不喜歡它。但至此之後,那黑貓便再也沒有來過,每次都隻見花貓獨自一個,形單影隻。後來就瘦了,我想,它大概是失戀了。
但我無暇顧及它,生活中處處充斥著不如意,比起那些醜惡的人和事,一隻貓的愛情,是多麼微不足道。我年初辭了那份不盡人意的工作,回家再見到它,那貓已經瘦得有些可憐,全身的毛皮又肮髒又糾結,被一副細細的骨架勉強撐起。它仍是經常到我家來,仍是不要吃的,仍是溫順,隻是我莫名地就覺得,那貓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意誌,就像一抹幽靈。然後有一天早上起來,父親從外麵做了晨運回來,跟我說,那隻花貓死了。
我詫異,我奇怪我還詫異,或許我心裏早就認為那隻貓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但突然聞訊它的死亡,還是詫異。餓死的?不是。父親說,是被人打死的,死在隔壁單元底樓的樓梯間裏,頭被打破了,流了一地的血。我沒由來地覺得不舒服,胃有些翻攪。下午父親又出去了一趟,回來說,那隻死貓還在那裏,這些人上上下下的,都沒人管,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貓。
雖然這樣說別人,父親也沒有去管,我心裏盡管不舒服,也自由得它不舒服,同樣沒去管,隔壁單元的樓梯間呢,離我們的距離似乎好遠。那貓屍在那裏擺了三四日,終引得不知道是誰受不了了,叫了掃垃圾的阿姨把它掃進了垃圾堆裏。
別不是那隻貓的魂兒回來了吧?我怕這樣的話嚇住二老,忍住沒說出口。到了傍晚,母親在廚房開始做飯的當兒,我突然清清楚楚地聽到前兩晚的貓叫,隻隱約的兩聲,不似夜間那樣一聲接一聲地催命似的叫,我怕聽錯了,急忙把二老叫出來,這次,三個人都聽到了,千真萬確的貓叫,是從客房裏傳出來的。
會不會是那隻花貓下了崽兒在家裏?母親這樣一說,父親就來勁了,急忙關了緊了門窗,他和母親在客房裏清除了那些礙事的箱箱櫃櫃,猜測那貓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床底。果然,母親清除了床底的一些雜物之後,就嚷開了,在這裏在這裏!我和父親圍過去,果然看到黑漆漆的床底有個黑影動了動,卻退到了更深的角落,母親捉不到,父親便找了根竹棍過來捅它,沒捅幾下,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家夥就從床底竄出來了。
極小,極瘦,不比一隻拳頭大多少,張惶失措的,像幾個月前的那隻大黑貓一般在屋裏竄來竄去,許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撞在牆角櫃角的聲音倒比大貓悲壯了許多,撞了幾次之後,想是頭也暈了,腳也軟了,立即被父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拎起了脖子,但父親的手背同時也被那小野貓狠狠地撓了一爪子。
是隻黑貓。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連眼珠都是黑的,表情憤怒,呲牙裂嘴的,眼神極野,像隻小豹子。父親的手背立即見紅,卻毫不在意,隻嘖嘖稱讚著,好貓!好貓!這樣的貓最會抓耗子,你看它的四條腿兒,全縮成一團了,嘖嘖,不知道肯不肯吃東西,不然餓死了就可惜了。
哪裏不吃?母親用豬油拌了一點米飯給它吃,立即如狼似虎地吞咽,仿佛餓了三天三夜一般,轉念一想,可不是餓了好幾天,呆在我家客房的床底不也有三天了麼?我看著它瘦骨伶仃的身體,糾結幹枯的皮毛,有些懷疑它的血統,它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完完全全是那隻大黑貓的翻版。我鄙夷地看著這隻埋頭苦幹的小貓,之前那麼凶狠,現在給一點東西吃就溫順下來了,真是沒骨氣的畜牲,有奶便是娘。
卻發現自己錯得厲害,待它吃飽了,發現自己的脖子上被拴了細繩,已然失去了自由,立即躲到門背後,我打開門想看它在幹什麼,還沒有彎下腰,那小貓便又擺出一副凶惡的嘴臉,嘴裏發出“呼呼”的警告聲,猶如猛獸在警告闖入它領地的動物,我沒由來地被它的樣子嚇了一跳。看著它眼裏的凶光,我一點兒也不懷疑如果我蹲下去看它,它會毫不留情地撓我幾爪子。果然是隻好貓!
誰也沒有想過要趕它走,依我家鄉的風俗,自來貓是很不好的,它會給主人家裏帶來不幸,但很奇怪的,就是沒想過要趕它走,就連一向不喜歡養小動物的母親居然也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小貓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留在了我家裏。
可它一直很凶,養了十幾二十天了,飯就曉得吃,態度卻惡劣得很,稍微靠近一點兒看它仍會被它施以警告。但我卻不覺得它可惡,之前它跟大黑貓一樣表現出來的倉皇,我也不覺得傻。我喜歡它,我知道,就是因為它這麼窮凶惡極這麼野性難馴,我才喜歡它,甚至,羨慕,因為這個小小的動物身上,擁有我所缺乏的特質。
它卻病了,嘔吐、四肢無力,不再擺出凶狠的架勢,亦不再反抗我們的觸摸,拎起它的脖子發現它四條腿兒懶洋洋地直挺挺地伸著,全不似以往那樣蜷在一起。那些天天極熱,我認為它一定是中了暑,母親卻說是因為給它洗澡的時候受了涼,小貓一日日消瘦下去,摸在手裏,全剩一把骨頭。
抱去給獸醫看看吧?我說。看獸醫?誰知道要幾十塊錢,今年的小貓這麼便宜,好的才六塊錢一隻,不好的才三塊。父親說。
也不是沒想辦法,父親從藥箱裏找了一顆黃連素,搗爛了加水,灌進針管裏,掰開小貓的嘴,噴進它的喉嚨,小貓掙脫父親的手,藥噴了大半出來,口裏流出的涎狀物吐了一地。
懨了幾天,小貓更瘦了,懶洋洋的側躺在地上,四肢平直地伸展著,人在它麵前走過來走過去,它亦不躲避,隻徑自一動不動,活脫脫像從舊社會走出來的災民。索性死馬當成活馬醫,我在藥箱裏找到一支過期的霍香正氣水,抽了一些灌進父親上次用的針管裏,學著父親的樣子掰開它的嘴,一下子把藥水射進它的肚子裏,我的手法似乎比父親高明,藥水是一滴不剩地全進了它的肚子,但它的口水一樣沒少流。
因為怕它的體型承受不了,那支藥灌了幾次才灌完,剩下的便隻有聽天由命了,我看著它病懨懨的樣子,幾乎以為它活不過去,誰想到這以後精神倒一日比一日見好,但好景不長,不久它又開始嘔吐,這次,父親它的嘔吐物中發現一條細細的蛔蟲。
原來是有蟲啊,父親得意自己的聰明,又被小貓提醒了,似乎我們全家也是有很久不曾打蟲了。於是母親買了些“兩片”回來,從藥片兒上刮下些粉末,極少,半個綠豆大小的量,用之前敘述過的方式幫小貓灌了腸。父親的手法不見進步,見藥水又噴了大半出來,擔心地說,量不會太少了吧?
不想仍是太多了,小貓被“兩片”打得渾身無力,站都站不起來,挪動的時候僅靠前肢匍匐前進,仿若高位截癱的病人拖著兩條無用的後腿。那滑稽的樣子總會逗得全家轟然齊笑,那貓也不理,似乎一場大病已經將它的野性消磨殆盡,但精神卻見好,已經能進食。
這以後是真的好了,盡管小貓是“貓匍”地挪動著爬了好些天,但確實是好了,能吃能睡,能自己跟自己嬉戲,還能歪著頭好奇地觀察爬進它的飯碗裏偷雞骨頭的螞蟻,身子也日漸豐盈,不再是一把可憐兮兮的骨頭,隻是拎起它的脖子,它的腿兒仍是直挺挺地伸展著,再也不會蜷成一團兒了。
貓的病是好了,母親卻仿佛不怎麼開心,猶豫了幾天,終於跟我說,把貓送走吧?我詫異,為什麼?母親期期艾艾地,你外婆病了,隻是感冒而己,弄到要住院這麼嚴重,家裏來自來貓不好,貓兒來了披孝布,家裏要死人的。我笑,我家裏的人命硬呢,死人沒見著,倒見著小貓的命差點被我們給克死了。
說是這麼說,為了買母親的心安,終還是叫了鄉下的親戚來把小貓捉走了。捉貓那天,貓掙紮得厲害,我無端端地就想起了八歲時母親把我的狗狗送走的情形。眼前的情景與童年的記憶漸漸重疊起來,竟然那麼相似,可是我的心情卻與彼時完全兩樣,我知道,我已經不會再為誰心碎。
哦,忘了告訴大家小貓的名字,其實它根本沒有名字,我們全家叫它的時候,隻喚一聲“咪”,不過,這似乎是所有人對貓的稱呼。
說也奇怪,把貓送走之後,外婆的病倒真的漸漸好了。和人比起來,一隻小貓的生命是多麼的微不足道,我想,我其實也沒有那麼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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