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24 更新時間:12-04-09 03:29
也許是被茱莉亞無端的猜疑指責傷了自尊,安多拉許自搬進來後,再也沒有同她說過話。
白天,她在院子裏晾曬衣物,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學生們從房子裏進出。他們並不總在地下室裏練習音樂,天氣晴好的日子,眾人便會帶著樂器去古樸漂亮的街心小廣場上演出,既演奏西方的流行樂,也有自己編曲的帶有匈牙利特色的民歌。這是許多年來不被官方提倡和允許的。匈牙利的一切潮流和文化,早已被嚴重地泛斯拉夫化以及布爾什維克化。但是,附近的居民們對這樣一群充滿活力而與主流紅色文化相異的年輕群體表示了極大的歡迎。
而在這些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正綻放青春光彩的人之中,安多拉許總是最出色而吸引人的那一個。除卻迷人的風度外表,有見地的談吐,他不經意的散漫中夾帶的浪漫氣質,有種獨特憂鬱的味道。
茱莉亞的丈夫裴克·凡爾納,作為文化部裏的高級官員,竟然對這群學生表現出了寬容。因為——“我們需要年輕的、有創新精神的力量,加入社會主義文化事業的建設。”這是他的上司,文化部副部長的主張。
相對於刻意顯示出親切的凡爾納,在來來去去的學生們們眼裏,這所房子美麗年輕的女主人,卻無疑是神秘的。因為她從不與他們交談,總是戴著碩大的口罩,隻露出漂亮而迷茫的淡灰色眼睛。
偶爾,安多拉許會在一樓走廊裏停留。他不經意地轉頭,尋找某扇門背後茱莉亞的身影。她遊移的目光很快閃躲一般地離開。
茱莉亞的嗓音一直嘶啞。醫生卻診斷不出,究竟是什麼怪異的毛病。這極大地影響了她的工作。
人民軍劇院劇團的同事們隻知道,這位漂亮姑娘是個幸運兒,年輕、有才華。剛訂婚不久,便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劇院裏調到這個國家級的大劇團,當然,是憑借了凡爾納的力量。
可是她的好運不長。借調期內嗓子就啞了,這是致命的。
為此劇團的總負責人很為難。即使看在茱莉亞丈夫的麵子上並不將她退回,但若想在什麼音樂劇目裏麵給她安排角色,也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這一天,與負責人談完話回到家,茱莉亞顯得如此憂愁不已。
剛進門廳,便聽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那兒,有年輕人聚會的歡快聲音隱隱約約地傳出。他們將木門閉合得很緊,並且動手加了不少隔音措施,力求這樣便不會吵鬧到通常呆在二樓的房主一家。
她手把著木質的扶梯,目光朝向那扇厚重而斑駁的陳舊拱門,靜靜看了一會兒。
這時,門忽然打開了。自裏麵走出來一個戴銀邊眼鏡的圓臉男生。對方迎麵慢慢步上階梯,她仍在發呆。
“您、您好,夫人。。。。。。”男生顯得既驚奇又緊張,結結巴巴地喚道。
茱莉亞這才回神,意識到正有人向自己問候。對方很靦腆的模樣,是個羞澀的書生小夥,由於緊張而克製不住地略垂下了睫毛,然後又抬起:“我是、我們樂隊的小提琴手,我叫約瑟夫·諾依曼。很高興認識您,夫人。”
她頗有些尷尬,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然後她表現出了難得的親切態度,笑著與約瑟夫交談幾句過後,竟然第一次主動走下樓梯,踏入了老房子的地下空間。
地下室是由石頭砌造的羅馬式樣,有著堅固的圓柱以及低闊的拱券,據說可以用來藏酒。雖則陰冷潮濕,然而氣氛卻是無比歡樂。年輕人們高談闊論,或者撥弄樂器,十分自由熱烈。
有人注意到站在門扉處的纖細身影,紛紛投來了驚訝的目光,這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夫人摘掉了沉悶的大口罩,其後露出的青春麵容竟如此美麗動人。
而她自進入的第一眼起,便不由自主地看得到了那個不再與自己講話的人。
或許是因為地下室僅有一盞鐵罩的白熾燈,自中央聚集著亮度,仿佛舞台的光束,全部投射到了下麵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而坐在琴凳上的人,濃密的亞麻色卷發披散了下來,落在寬厚的肩頭,自挺直的背部看過去,僅能見修長漂亮的指,正停留在黑白之間。
約瑟夫見她目不轉睛的樣子,猶自尋找著話題:“夫人,那架鋼琴是我們借來的。它看上去十分名貴,不是麼?”
茱莉亞笑了笑。“的確如此。”
“我們想要錄製屬於自己的唱片。雖說不應該過於追求完美,但是,能給自己一個理由去難得地奢侈,也很讓人興奮呢。。。。。。。”
說話間,有人提議安多拉許彈一段新鮮的曲子。他忽然回頭來,環視了一圈,然後尋見了約瑟夫。隨即,便有點兒意外地,看到了第一次踏入這裏的女主人——
僅有一瞬的對視,兩人卻都很莫名地,同時移開了目光。
鋼琴華麗的反光,映著地下室的陰暗,有種黑色而憂鬱的氣氛。
第一串音符驟然響起。
隻不過是霎那間的黑白跳躍,便仿佛掠過天堂與地獄之間。
茱莉亞不知為何,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曲調極其憂傷,有種輕顫靈魂的共振。
她從未聽過,卻又覺得熟悉無比,仿佛內心裏被囚禁的自己隨之無聲哀鳴。
隻是,它很短暫。在某個瞬間戛然而止。
一時之間整個室內流動著奇異的安靜。
安多拉許從凳子上站起了身,環視一圈靜默的眾人。
“現在——誰來告訴我,它究竟是什麼?”
忽然,有人歎息。“上帝啊,是黑色的星期天!我聽過某個改版!但不如這一首來得震撼!”
《黑色的星期天》,是一首由匈牙利作曲家於灰色動蕩的1933年譜寫的曲子。也許是為了挽回一段失意的愛情。
然而自它誕生起,數以百計的人在聽後以自殺結束生命。
作曲家深愛的女友,以及他本人,最後亦不能幸免。
也許越是神秘而詭異的東西,越是吸引無數人瘋狂的追尋。
安多拉許慢慢露出了笑容。
“看來我猜的沒有錯。約瑟夫,你是怎麼弄到它的?據說這支曲子原版早已被銷毀了。”
約瑟夫是化學係的天才學生。他對身邊美麗的夫人調皮地笑了一下。
“總之,我用化學方法還原了幾張模糊不清的舊曲譜的一部分。”
他轉向安多拉許·菲洛。
“剩下的——就要依靠你,我們親愛的菲洛,去創造出來!”
後者笑著舉起了琴蓋上的玻璃酒杯。
那一刻,她的確在對麵的作曲係男子身上,看到了如同灰燼再度燃熾般的炫目光彩。
有人興奮地道:“如果能夠創造出全新的,成功的‘黑色星期天’,我們俱樂部一定聲名遠播。”
“為了N。I。俱樂部!”“為了N。I。俱樂部!”
在莫名的歡呼聲裏,茱莉亞靜靜地走開了。
背影隔著歡快的眾人,留在了一雙深邃的蔚藍色眸子中。
回到臥室後,她還有一大堆的心事去煩悶。
丈夫裴克·凡爾納今天又是晚歸。茱莉亞服侍著微醺的他上床,然後憂愁不已地講出劇團的事情。
她不能唱歌了。而丈夫卻是不太在乎。依然被他折騰至下半夜,她哽咽地漸漸睡著。依稀聽見凡爾納喘著粗氣說:“好吧,哪天我有空兒的時候陪你一塊兒去看看醫生。。。。。。”
看醫生的結果是,尼古拉醫生建議使用催眠療法。
即使不為了嗓子,她每況愈下的精神狀態,也急需得到改善。
但是與丈夫凡爾納對看一眼之後,茱莉亞竟然出乎意料地拒絕了。
尼古拉很是奇怪而不解。但這對夫婦沒有給出解釋。凡爾納顯然極寵愛她,勸說了幾句,可是她不為所動。最後,醫生隻能看著茱莉亞體貼地扶著單腿殘疾的丈夫慢慢走出辦公室的門。
隻不過,臨出門的一瞬,茱莉亞忽然停頓了幾秒。終究她還是轉回了身。蒼白麵色上微微有點兒發紅,似乎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尼古拉醫生,這是最後的辦法了麼?”
“我想是的。”
“如果。。。。。。如果是這樣。。。。。。那麼,我願意試一試。”
醫生一怔,隨即笑了。
“很好。那麼,也許您可以下個星期三過來,我們就開始。”
一踏入電梯間,凡爾納便狠狠地將茱莉亞摁在了鐵壁上。她緊緊咬牙,忍住不發出痛呼。
“我的小鴿子,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別人知道你的秘密麼?”
“我什麼也不會說。”
“誰知道催眠狀態下會發生什麼!”
她幾乎快要流下淚來。
“可是怎麼辦?我不能一輩子無法唱歌。”
“我允許你治病!但、不、是、用這一種方法!”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一個國王。他所給予的愛,既是至高無上的權利,亦是冷酷的專製。她並不怕愛或是殘忍的對待,可是她害怕令自己臣服的權威的他,便如同此時此刻。
“我親愛的茱莉亞,我包容你的一切,洗去你的一切。讓你像一個真正的女王,像所有牆壁上懸掛的偉大的列寧同誌畫像一樣,站在聚光燈下,站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現在,你是我的。”
“是的。。。。。。我是,你的。”她嗓音有種異樣的虔誠而如此抖動不已。
他準備吻她。
“但是我依然準備接受催眠治療。哪怕是因為達不到的野心也好,我必須唱歌。”
“該死的!”他憤怒地舉起了拐杖砸向她的頭頂。
茱莉亞整個人瑟縮成一團,倚靠著鋼鐵牆角滑下去,緊緊閉眼。
不過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因為有人不耐煩地從外麵使勁拍打舊電梯的門。
凡爾納摟起了她的身體。
她從來不傻,隻是今日不知為何如此心煩意亂。竟一再地惹惱丈夫。
“凡爾納,你並不是怕我無意識講出我肮髒的過去。你怕的,是我會講出你自己的醜陋不堪。”
走進電梯的搬運工轉過了頭,奇怪地盯著這對男女。
凡爾納紳士帽下的臉麵無表情,然而扶住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泄露了他的隱忍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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