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41 更新時間:07-11-10 11:35
四個月之後,我第二次見到皇上,在他的禦書房。
一位公公將我領入禦書房,便無聲的退下了。禦書房裏很暖和,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龍涎香,很舒服。臨窗的大案桌前,一個明黃的身影正背對著我撥墨揮毫。
“民女雲自在叩見皇上。”我朝那明黃跪下去。
“平身。”皇上擱下筆,轉過身來,“朕在禦書房召見過文武臣工,奇士高人,召見民女,倒是第一個。”
我輕輕站起來。
此刻的皇上與王府裏跟我一起坐在牆頭賞月的皇帝已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他麵容淡定,不怒自威,與上次比起來,他似乎清減了不少。雖然與蕭靜遠有著相似的外表,但隻看那精氣內蘊睥睨天下的眼神,便讓人忽略掉他是一個英俊男子的事實,隻覺得他是皇帝,高高在上,是天下人皆須仰視的至尊至貴的人。
也許是那晚他給我的感覺太溫和,此刻,我被他的目光籠罩,竟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突然,皇上失聲笑道:“其實你不必刻意打扮成這樣。”
我亦不覺苑爾。我何嚐不知今天打扮得俗豔,上穿紅下著綠,將所有顏色都披掛在了身了,妝也化得極為濃豔。不為別的,其中的原因想必他也能猜到。他這樣直通通地說出來,倒叫我以小人之民度君子之腹。說到底,他要納我為妃,也隻是一時的酒後之言罷了,也許是看膩了姹紫妍紅的繁花滿眼,審美疲勞,偶爾想起我的一襲白衣,清淡寧靜。
“民女不懂禮數,恐失儀於陛下。”
他一笑,不以為意,衝我招手:“來,看看朕的字。”
我不解其意,隻得疑惑上前,案上的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寫著一首詩,細細一看,正是那日梅園裏在太後麵前吟的《寒梅》:“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皇上的字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真乃大家風範。”我硬著頭發說。其實我對字畫知之甚少,字也是連蒙帶猜的。幸而他寫的是昨日我才吟的詩,不然真不知上麵寫了些什麼。
“你知道朕為什麼答應讓你出宮麼?”
我的心怦怦跳起來,他卻又似換了一個話題:
“梁王聽到太後轉述這首詩,竟失聲痛哭。”
我不解,但已動容,不知不覺定定地看著皇上。
“他說,‘雲自在向來灑脫,從未作過如此頹聲,定是過得極不如意。’今早,跪下來求我如你所願,放你出宮,嫁給藍炅。”
從側麵看上去,皇上與蕭靜遠幾乎就是一人。我望著那熟悉的側臉,牙關輕顫,淚流滿麵。
無論怎樣,他終是懂我的那個人,他心裏未必沒有對我動過真情。
“民女謝皇上隆恩,謝王爺……垂憐。”我已泣不成聲。
“即使這樣,你也不願嫁給他麼?
“是。”我輕聲但清晰地答道,止住了淚。
皇上輕籲了一口氣,在我身邊輕聲問:“如果朕比藍愛卿先問你……”
“不要說了!”我打斷皇上的話,退後幾步,重新在他麵前跪下來,鄭重的叩了三個頭:“民女謝皇上隆恩。”
他沉默了半晌,雙手撐在案上,垂下頭,聲音似乎疲憊不堪:“朕富有四海,為什麼,連一段尋常的感覺都得不到……你可知道,那天夜訪王府,遠遠就聽見你們的笑聲,那笑聲讓朕回味至今。更可笑的是你竟騎在牆頭見朕,每回想起,朕便覺得可趣……”
我不由抬起頭來看他。九五之尊、三宮六院的皇帝竟也逃不過世俗天倫之樂的誘惑。此刻的皇帝,與民間平凡的男子何異?
“皇上不是有皇後……與諸妃嗎?”
蕭靜遠曾說帝後感情很深。
“不提了。自從朕治了她叔叔的罪,她如驚弓之鳥,在朕麵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前,朕煩悶時還可以找她說說話,如今一見她小心陪笑的樣子,心裏隻有更煩。朕是醫得了眼前瘡,卻剜卻了心頭肉啊。難道上天注定朕穿上了這身皇袍,就要失去天倫之樂麼?如今,皇權一點一點握在手裏,身邊的人卻一天一天的離我而去……自親政以來,太後便與朕生疏了;大皇姐嫁給曹太常,曹太常因是老臣相之侄,因為這次曹衍孟犯事而受牽連,皇姐天天回宮向朕哭訴;緋雪皇妹遠嫁南夷,屈辱早逝;藍炅欲出宮,連你也留不住。朕身邊,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隻要用心安撫,皇後會同皇上站到一起的。”
“怎麼安撫?讓她的叔叔曹衍孟回到朕身邊嗎?罷罷罷,”皇上搖了搖手,不說了。
我嘴邊露出一絲露笑,暗想,他還是覺得生命與皇位更重要呢。
“你笑什麼?”皇上問。
“民女是笑皇上想魚與熊掌兼得。”
他靜靜看我半晌,重新直起了身子,淡聲道:“平身吧。”
我慢慢站了起來。眼前的皇帝恢複了平靜,臉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威嚴。我頓時又感受到了那種權勢的壓力。
果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果然是天生的戲子。隻一瞬間,便斂住了心神,換上了一副麵具。
我垂手肅立,眼睛再不敢放肆,隻盯著腳前的方磚,隻感覺全身被他的目光籠罩,心不由得跳得越來越急。
“……到底是這世間容不下的女子……”皇上似乎輕歎一聲,我心裏正驚訝,他又說道:“明日,你便和藍炅出宮吧,不必向我辭行了。”
我聞言大喜,也不深究他前一句的意思,又跪下去謝恩,滿心歡喜的告退。
“等一等。”
我隻得站住。皇上走上案邊,輕輕卷起案上的那副字,遞給我:“做個紀念吧,雲自在。”
我伸手接過那副字,他卻沒有放手的意思。我心下一窒。
他盯住我:“當真要走麼?”
“當真要走。”我心一橫。
他鬆了手,轉過身去,“走吧。”
走出禦書房裏,見到門外有一幹大臣在等候。我由一位公公領出禦書房,另一位公公弓著腰急急進去稟報。我已走遠了,仍聽見皇上大聲說:“所有為曹衍孟一黨求情者一律不見!”
這話自然是對門外等著的大臣說的,想必曹衍孟一案仍在審理之中。曹家顯赫三代,關係盤根錯節,要肅清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隻是越挖越深,越糾越廣,他離皇後,也就越來越遠了。
懲辦曹衍孟是表象,清除異己才是真正的目的所在。
回到寢宮,藍靈還在那裏等我,一見我便仔細瞧我的臉色,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回事?難道又變卦了麼?”
“沒有。許了。”我淡淡地答,將手中的字放到案上,便歪在爐火邊的椅子上。
一路走回來,我回味著皇上的話,揣測他的態度,竟越想越不解,出宮的喜悅也減淡了許多。
藍炅見我悶悶不樂,隻盯著我的臉沉思。
“你不覺得這件事太順利了嗎?”我招呼他坐下,道:“我在禦書房看見成堆的奏章,出來時也見到許多大臣在等候。皇上日理萬機,尤其是現在正審理曹衍孟一案,怎會有心思管我們的事?如果是因為事情太小,那不會特意抽出時間來在禦書房見我;如果是因為事關重大……”我抬眼看向藍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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