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茶癡(中)

章節字數:4668  更新時間:07-10-20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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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茶癡(中)

    眾文人互相看看,戰戰兢兢,紛紛低下頭去。

    “要是不認輸呢?”逢甲聲音不高,卻有一種特殊的威嚴。

    吉田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用鋒利的目光盯住逢甲。逢甲露出年輕自信的神態,拱手一笑:“我願陪先生談談茶道。”吉田怔了怔,低頭行禮:“好!三天之內,請到陶然亭找我。”

    眾名流看看逢甲,又看看茶人,驚訝地張大了嘴。

    頤和園樂壽堂的靜謐被打斷了。滿頭大汗的十四貝勒躬著身手撩袍角,踏著小碎步急跑上殿,見到慈禧慌忙跪倒:“老佛爺,大事不好,丘逢甲又捅大漏子啦!”

    慈禧睜眼看著十四貝勒,繃起臉問:“慌慌張張的,這是出了什麼事啊?站起來答話。”貝勒起身說:“侄兒謝恩。老佛爺,台灣進士丘逢甲,要和東洋茶大人鬥茶!”

    慈禧一怔,隨即領悟,冷笑著:“我還以為什麼事呐!茶人,不就是個百姓嗎?一個小日本的茶人,就把你個大清貝勒嚇成這樣兒?!”十四貝勒連忙磕頭:“老佛爺,侄兒是想,丘逢甲是皇上親點的六品工部主事,身為朝廷命官。和東洋人鬥茶,一方麵有失國體,這另一方麵——”他偷眼看著慈禧,“要是引起兩國之爭,那可就……”

    不等貝勒說完,慈禧眉頭微皺,一揮手:“罷了,你跪安吧!”十四貝勒忙把要說的話吞進去,不知所措地看看慈禧,隻好叩頭跪安。待十四貝勒出去,慈禧一頓茶碗,高喊:“小李子——!”

    工部堂內隻有宮書辦仍在整理著卷宗。裏間屋幾個工部官員又在議論,傳出唧唧喳喳的聲音。宮書辦覺得詫異,暗想:“皇上降旨整頓工部,這幾個工部官員這些天老實多了,今格兒又出什麼事啦?丘工部怎沒來呢?”想著,宮書辦放下手頭的卷宗,走到裏間門旁邊,側耳偷聽裏間的議論。

    “丘逢甲要和東洋茶大人鬥茶。這小子目空一切,又鬥到東洋人那兒了。”李工部低聲說。“可不是麼?”王工部幸災樂禍地說,“這回丘逢甲的漏子捅大了!東洋人,那惹得起嗎?該著天不絕路,貝勒爺有令,咱們得這麼著……”幾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宮書辦什麼也聽不到了。

    斜陽照著屋角的青草,分外鮮亮。丘逢甲在小屋中仔細地看著牆上掛著的自製東海地圖,凝神思索。忽然響起輕輕的叩門聲。逢甲打開房門一看,是滿麵惶急的宮書辦。逢甲急忙抱拳:“是宮書辦,請進!”宮書辦走進來,趕快順手把房門關上,焦急地說:“丘工部,老朽聽說您要和日本茶人鬥茶?”

    “確有此事。”逢甲點點頭。

    宮書辦急道:“和東洋人鬥茶,此事非同小可。工部大人,請聽老朽一言,您還是免了吧!”逢甲搖頭歎道:“逢甲若不是進退兩難,也不會如此。既然已經與東洋浪人相約,逢甲隻能守信,不能墮了中國人的氣勢。”

    “工部大人既然這麼說,也隻好如此了。”宮書辦點頭沉吟,“不過,您要想和東洋人鬥,就必須去找一個人。”

    逢甲急忙問:“是哪位高人?還請先生指教。”宮書辦一字一頓地說:“駐日參讚,黃遵憲黃大人。”

    黃昏降臨,丘逢甲茫然地推開宅門,無力地靠在門上。室內十分昏暗,伸手不見人影。逢甲順手點起蠟台,緩緩走向桌案。忽然,他一驚,手中的燭台熄滅了。逢甲急忙放下蠟台,跪倒叩頭:“學生丘逢甲,給大人請安。”

    昏暗的背景中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本官在此已等候你兩個時辰了,起來吧。”丘逢甲起身再次把蠟台點燃。蠟燭的映照下逐漸看清,桌旁坐著一個人,一品頂戴相貌端嚴,竟是帝師翁同和!他沉著臉問:“丘逢甲,聽說你要和日本茶人鬥茶?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逢甲斷然答道。翁同和看了他一眼,緩聲說:“聖母皇太後愛惜你的才華,特命本官來勸告你。你是皇上親點的朝廷命官。這樣做,不覺得太荒唐了嗎?”

    “回大人的話,”逢甲磕頭道,“學生實屬不得已而為之。”翁同和麵容很複雜,輕聲說:“丘才子,你既然是不得已而為之,以老夫之見,鬥茶一事就免了吧。”

    “日本茶人甚囂塵上,放棄鬥茶會丟了我大清的威名,墮了中國人的誌氣。逢甲決不能如此。”逢甲又磕個頭。

    翁同和一愣,隨即慢條斯理地說:“鬥茶、鬥詩雖說是士子們的常事。可這一次不同往常,是與日本人鬥茶。你身為朝廷命官,不感到有礙國體嗎?”

    燭光不停跳動,映得逢甲的臉明暗變幻。逢甲有些激動:“翁大人此言差矣。當今世界,列強環伺。琅嶠事件,足見日本對我國台灣垂涎已久。現在,一個日本的茶人竟敢到中國連踢幾個場子,又鬧到天子腳下,還無人敢管。想我泱泱大國,如此甘受恥辱,難道就不失國體嗎?”

    翁同和驟然失色,斥責道:“你小小年紀,為何口出狂言?!別忘了,你本是落榜的舉子,是本官舉薦,皇上開恩,才親點你為六品主事。到了工部,你又帶頭上折子,惹得皇太後天威震怒,若不是老夫力保,萬歲聖明,你頭上的烏紗早沒了。這一次,如果引起兩國爭端,不用說頭上的烏紗,隻怕連命……”他忽然想起師道尊嚴,又硬生生把話吞回去,“丘逢甲,你要知道,仕途之路,如履薄冰啊!”

    逢甲聽後,在地上猛碰了幾個響頭:“逢甲這次回大陸,好像山溪歸入大海,大陸是台灣的依托啊。逢甲以為,如果日本茶人在大陸都如此瘋狂,必將認為台灣唾手可得。學生桑梓之地,決不能任日人欺淩。茶道爭勝,也就是國力爭勝啊。隻要老師成全此事,我甘領任何責罰。”

    翁同和此時已無言可對,他沉思一會兒,改變了口氣:“丘才子請起。老夫是為你的前途考慮。一個大清國的官員和日本浪人鬥茶,不僅有失國體,還會讓朝野上下貽笑大方呀!況且,你身為官員,就是代表大清朝廷。一旦鬥茶發生衝突,就會給日本以口實,引起兩國紛爭啊。”

    逢甲聽到此話,鄭重地摘下頭上的頂戴,托在手中:“和日本浪人鬥茶,全是逢甲個人所為,與朝廷無關。我甘願摘掉頂戴,以布衣身份與日本人一較高低!”翁同和霍地站起來,指著逢甲:“你,你也太任性了!”逢甲跪著定定地托著烏紗,一動不動。

    翁同和看了看手托頂戴的逢甲,又緩和下來,沉思片刻說:“丘逢甲請起。我來問你,你去找黃遵憲黃大人了吧?”

    “是。”逢甲仍跪著在地上回答,“可是學生找遍南城北城,連琉璃廠舊書攤都找到了。整整一天也沒能見到他。”

    “我已經想到了。”翁同和歎息道,“以老夫之見,你是找不到他的。我與黃遵憲常有往來。此人曾為外交使臣,作為參讚駐日本七年,在日本政界和文化界交結了不少朋友。他利用八年時間寫了一本《日本國誌》,親手抄寫了四本,準備送給皇上和朝中重臣。據說日本的風土人情、文化習俗應有盡有。不過,你想過沒有:黃遵憲能視前途而不顧,幫助你和日本浪人鬥茶嗎?!”

    丘逢甲看著翁同和,臉色暗淡,一言未發。翁同和趁勢說:“丘逢甲,你若一意孤行,老夫也愛莫能助。你好自為之吧,告辭。”說罷,一甩袖子走出門外。

    逢甲趕快爬起緊追出門外:“翁大人請留步!翁大人!”翁同和頭也沒回。逢甲癡呆呆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晚風蕭瑟,北京的天,九月的夜晚已經很涼了,幾點暗沉沉的星懸在天上,映著墨藍的天宇,說不出的寂寞淒涼。北京南城熱鬧的夜市已經歇了,隻有遠處傳來幾聲顫抖的叫賣聲:

    “韭菜花——臭豆腐,不臭不要錢哪。”

    “梨蘿甜呀——蘿卜賽梨嘞——”

    “燒吊子來——煮豬心、豬肺、豬肚——辣椒油香菜末,紅辣肥香啊!”

    “元寶混沌,三鮮韭菜羊肉西葫蘆,皮軟陷嫩,湯鮮味香嘍!”叫賣聲在夜空中回蕩。

    丘逢甲走回房內,默然獨坐。燭焰一跳一跳的,映得逢甲的臉色很蒼白。他耳邊回蕩著翁同和的聲音:“如果引起兩國爭端,不用說頭上的烏紗,隻怕連命……黃遵憲利用八年的時間寫了一本《日本國誌》……不過,你想過沒有:黃遵憲能視前途而不顧,幫助你和日本浪人鬥茶嗎?”逢甲愁悶地望著窗外。

    忽然,身後又響起輕輕的叩門聲,逢甲快步走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身穿官服,舉止灑脫文雅的中年男子,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書匣。他上下打量逢甲:“這位想必就是東寧才子丘逢甲吧?”不等邀請,來人抬腿走進房內。

    逢甲不解地望著來人:“在下正是丘逢甲,才子二字就不敢妄稱了。您是——?”來人邊走邊打量著逢甲的書宅,隻見厚重的書櫥裏滿堆著層層疊疊的詩稿,一笑:“我就是你要找的黃遵憲。”

    聽到“黃遵憲”三個字,逢甲驚喜莫名。他愣了一下,竟撲通跪倒:“學生拜見黃大人。”黃遵憲一把托住逢甲:“丘才子名滿天下,我可不敢妄稱老師啊。你我祖籍都在廣東,我們就作個同鄉詩友,如何?哦,對了,我給你帶來了我寫的一本書。”

    黃遵憲說著打開書匣:“這套《日本國誌》是我傾八年心血,將在日本所見所聞全部彙集而成。分為國統、鄰交、天文、地理、學術、禮俗等十二卷,對日本曆史文化、政治國體均有所涉及。雖然粗陋,也許對中日茶道之爭,還有些用處。”

    逢甲激動得兩眼放光。他趕忙在衣服上擦拭,雙手捧過《日本國誌》,感激地望著黃遵憲,兩行熱淚滾滾流下。黃遵憲撫著逢甲的雙肩,目光中又是鼓勵又是擔憂。

    南城陶然亭。天色陰暗,雷聲轟鳴,雨點拍打著樹葉沙沙作響。仲秋時節盛開的百花,在風雨中搖曳。丘逢甲和黃遵憲撐傘冒雨走在石子甬道上,透過雨簾四目張望,尋覓著吉田的蹤影。遠處土坡上,雨霧中顯出一座古樸的小亭,亭內似有人影在閃動。二人互相看看,邁步朝小亭走去。

    亭內擺放著矮腳茶案,茶案上有茶池、茶碗、紫砂壺、茶筅等物,排列嚴整,法度井然。吉田麵對茶案席地而坐,雙目微閉,靜坐冥思。靜靜的亭內,隻有風聲雨聲。

    丘逢甲、黃遵憲二人跨進小亭,把雨傘立在一旁,輕輕走近茶案。吉田仍微閉雙目,紋絲不動。逢甲麵對吉田,也盤膝在茶案旁坐下。黃遵憲在一旁靜坐觀望。吉田仍閉目冥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逢甲的目光注視著吉田,亭內的空氣象是凝固了,隻傳來亭外嘩嘩的雨聲。過了一會兒,吉田慢慢睜開眼,向逢甲投出傲慢的目光。一個厲閃閃過,映在吉田和逢甲的臉上。一個傲慢,一個自信。吉田逼視著逢甲,緩緩抬起手,緊閉的牙縫中吐出幾個字:“丘先生,請!”

    丘逢甲注視著吉田,也緩緩抬手:“吉田先生遠來是客,還是請先生出題!”

    “那,我就不客氣了。今天我和丘先生比試,是代表中日兩國的茶道,一定請先生竭盡全力。我想,我們可以比試三場:第一場,比品茶;第二場,比茶禮;第三場,比茶道。”

    吉田說著,端起一個茶盤,上麵有三盞熱氣騰騰的新茶。他高傲地看了逢甲一眼說:“這是三種剛沏好的茶,它們的產地都在中國。請丘先生品一品,這究竟是什麼茶?用的是什麼水?”

    逢甲笑著微微點頭。他端起第一碗,輕輕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說:“這是綠茶極品碧螺春。它產於太湖之中的小島洞庭山,用太湖之濱的天下第二泉――無錫惠山泉水衝泡。”

    吉田微微點頭,傲慢的神態稍有收斂。

    逢甲又端起第二碗,微微呷了一口,咂咂嘴凝神,沉吟良久:“這是六安瓜片。它產於安徽六安齊雲山蝙蝠洞,此茶湯色澄碧,清冽醇香,一定是用隔年的雪水精心烹製而成的。”

    此話剛一出口,吉田微微吃驚,臉上傲慢的神態消失殆盡,露出欽佩的神色,並微微點頭。他端起第三盞茶,遞給逢甲:“請丘先生再品品這一種。”

    逢甲接過來呷了一口,咂咂嘴,皺眉凝神片刻;又呷了一口,咂咂嘴,凝神思索。靜坐在一旁的黃遵憲。有點擔心地望著逢甲。逢甲認真觀察著茶水液麵,又將碗稍稍舉高,觀察水麵蒸氣的形狀。他似乎拿不準了。吉田露出勝利的喜悅。黃遵憲有點焦急,他忍不住端過碗嚐了一口,凝神問:“是福建青溪茶嗎?”

    吉田一笑,傲慢地搖搖頭,向逢甲投去詢問的目光。幾乎與此同時,逢甲自信地脫口而出:“是台灣高山凍頂茶!”吉田傲慢的神色消失了,瞪圓了眼睛看著逢甲。

    逢甲笑著說:“台灣原有野生茶樹,但培植、炒製之法卻是康熙年間由福建傳入的,因此和福建的青溪茶頗為相似。隻是,台灣高山茶園更加清冷濕潤,也就使茶有了一種特殊的雲霧之氣。”吉田驚異地注視著逢甲,連連點頭。

    “至於這水嘛——”逢甲說著,又呷了一囗茶,“有一種獨特的竹葉香味,想必是山林深處千年古竹上的露水了。吉田先生對烹茶用水如此講究,可見先生果然深得中國茶藝之精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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