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二十八章

章節字數:4688  更新時間:08-09-28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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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間,又是一年。

    一月初三,是雲隱的生辰。滿了十六歲,即代表他可以束發、加冠。

    不知為何,一直拖到第二年暮春三月初三春更衣時,桃府才準備為雲隱舉行盛大的成人禮,地點,就選在淨石河邊

    這日清晨,幾十輛冗長華麗的女車平穩地駛向都城郊外。前驅為二十名騎著白馬、風度不凡的青年護衛,後綴著近百名或肩抬禮箱、或手托盛有高檔用具木盤的雜役。在府門臨上車前,我不經意瞥了眼排列不見頭尾的浩蕩隊伍,立馬為這桃族的富貴氣派而深深震撼。

    一路隨著車身搖晃,百無聊奈間,這是第二十五次翻弄那桃花浮繡的輕紗闊袖。其中,裝著被我當作寶貝的兩樣東西。按手覆住袖麵,我掩口輕歎,明知這麼做很傻,可還是止不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桃雲姝啊桃雲姝,你要是此刻不趁早停手,待會兒,恐怕真會被人當作神經病!

    傳說中的貴族俊男美女外出祓禊如,周邊百姓見此盛況,好奇異常;不少身份卑微、本沒資格在淨石河邊祓禊的小家碧玉們亦欲趁此良機,望同桃族的少爺公子們上演一番新鴛鴦蝴蝶夢。結果早從初二傍晚開始,就有眾多平民不斷在河道兩岸聚集,甚至還有人往這場中窺探。

    到達目的地時,見桃府專用的祓禊場所已用淺綠圍屏擋了個嚴實,外圍還有護衛守候。如此一來,這長長的河邊,便是蒼蠅也難能飛得進一隻,更別說那些好奇心切的百姓。

    吉時將近,首先要忙活的,是我們這些平常事宜,雲隱之事當為放在後頭的壓軸戲。

    平日裏與我形影不離的藍幻與處事拘謹低調的桃知華,今日難得出了園子,粉嫩青春的麵頰上,散發著令人歡快的生機。

    我們三人依禮緩行至河邊有石浦的地方,蹲下身用淨石水淨手,再聽顏無歌念禱文。術士世家出身的他應付這種平常齋祭,簡直是大材小用。但身邊既然有這樣的人才,又豈有空置另尋他人之理?之後,他撚了桃枝沾水幫我們淨麵,以此除晦迎新,辟邪驅災。

    望著清流中倒映的麗影,手不自覺撫上精致卻飽滿的麵龐,心中感慨萬千。

    十四年,轉瞬即逝。我——桃雲姝的麵容,已漸漸顯出少女的模樣:螓首娥眉,唇紅齒白,明亮的杏目與那燦爛陽光交相輝映間,閃爍著明媚聰慧之光,令見者頓覺耀眼,卻有種不忍移開的力量。

    十四年呢,從女嬰到少女,一日日、一年年,看慣了這張臉,過慣了古代小姐的生活,慢慢地,我開始蛻變成另一個我,而從前的記憶,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心潮澎湃地想著,如果再過九年,“我”正滿二十三歲,便是又到了我當初來這裏時的年紀。浮生如夢,這迥然不同卻依然在繼續的兩場人生,可是命運不息的輪回?

    等到那時,雲姝是誰,我又是誰?可真真成了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然而,莊周好歹還能知曉,自己到底是莊周,不是蝴蝶;而我,還能否像今日這樣,堅定的知曉自己是中國現代人;還能否理直氣壯地用現代眼光來待人處世、處理自己的情感?

    壓在心頭的想法,存了成百上千個日日夜夜,終於隨著這身體的成長,欲要浮出水麵,卻終令我彷徨,漸失前行的方向……

    “你在發什麼呆呢,還不快走,大公子的加冠儀式要開始了!”耳邊響起少女伶俐的聲音,自然親和的抑揚頓挫,倒使得這話語間少了女兒家的忸怩,多了幾分豪氣。我回神失笑,也隻有她,能把這種問話也說出豪氣來!

    這麼些年,女子的笄禮倒是見過幾回,而男子的加冠儀式卻還沒機會親臨觀摩。今朝是雲隱的冠禮,總覺得,心中有小小一角,在那新鮮好奇的同時,仿佛添了什麼,卻又仿佛悵然若失。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媽媽情結?

    有司們已手捧托盤立於各個階上,身為主人的父親兼桃族族長桃謹文,及另一位太爺輩桃族長老端坐上首。

    擔任正賓之人,正是我那妖媚迷人,其絕色連女子亦黯然失色的妖人師父——顏無歌。

    聽授我禮儀的禮官說,冠禮主賓必須是能成為其男性人生向導、德高望重且風度不凡的長輩級人物。但是,我在一旁對著他仔細剖視了許久,隻覺得,其人除風度不凡勉強及格外,以那迷惑眾生的女性化相貌、以及在我眼中看來如神棍出身的社會背景,哪一點兒夠得上“長輩”與“德高望重”等詞了?

    再說,能以他作為男性人生向導?對此一條,我最是懷疑,隻怕他一個不小心,會將我那本來男子氣十足的哥哥給帶壞了!

    作為觀禮者,在場旁注視著此時正身著貴族童子服,迎風散發,斂容肅立的雲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稚氣清秀的童子裝配著那張白玉般的麵容,早熟沉穩的氣質與那一身深緇毫無衝突,反襯出被他刻意內斂的天真浪漫一麵。朝陽豔麗地斜散在他身上,卻拉出一個清爽柔和的影子,令觀者不禁歎道,若那朝陽化為皎月又會怎樣?該是如何的一番出塵風姿?

    無視觀禮者們驚讚的目光與抽氣聲,雲隱依然麵色肅穆,穩如玄石地站在高台上,有條不紊地隨著顏無歌的指示,在讚者藍可晨的幫助下,行禮、加衣。

    不知中國古時,男子束發的程序為怎樣;我隻知,從禮官師父那裏了解到,桃臨男子加冠前要束發,而束發的前奏,便是將一襲及腰的青絲,截至及背。

    盯緊了顏無歌那握起黑發、拿了剪刀的雙手,心竟然猛地一抽,淚意止不住地往眼眶裏湧。明明是他剪頭發,我這觀禮人卻在這底下心疼得七葷八素的。不知為何,見到那清然飄逸,如墨如瀑的黑發竟要被剪斷,就是忍不住想製止他,忍不住的想大哭。無意間觸及遮腕的紗袖,雙手攫住那袖中的物品,猛然湊到臉前掩住口鼻,滾燙的清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往外冒。

    可是,我得守住禮儀,絕對不能讓身邊的人發現我在哭,那對雲隱來說,是極失儀,亦是極不尊重的。因為掩防工作做得好,我這廂已然泣得花枝亂顫,身旁其他的觀禮人卻還是把目光放在雲隱身上,絲毫沒發現我的異樣。

    無情被截的青絲,由無歌師父用藍明綃發帶束起,再小心翼翼地放入香樟木匣。我隻望著他一舉一動,努力地控製著自己想要喝止出聲的衝動。

    仿佛有心靈感應般,雲隱突然轉頭向我這邊看來,當那雙本是沉靜如水的眸子,見到我隱忍哭泣的悲戚模樣時,不禁愣在了那裏,無表情的白皙玉顏上瞬間流過複雜而無奈的神色。

    雲隱偏著頭不動,正欲幫他束發的顏無歌自然嗅到了異常。他那雙時刻總是顯出萬事了然的魅惑眼眸,在順著雲隱視線方向望來後,也在瞬間閃過意味深長的精光,也許是我多心,總覺那深沉的目光名叫有趣。

    被那樣兩雙眼睛直直地瞪著,我不禁亦為自己的莫名其妙覺得異常尷尬。本能地轉身逃避,卻撞上了身後的侍女。在她詫異不解的眼神直射下,真想就地找個地洞鑽進去!

    貴族家庭加衣拜禮程序繁複且名目眾多,我心不在焉地見證著雲隱由一個少年一步步轉變為青年。已經發現我的不對勁的藍幻,挪到我身旁,私下裏握緊了我的手。一陣兒一陣兒地使力,捏得我齜牙咧嘴,很快便將哭意給捏得煙消雲散。

    她繃著張臉,忽地抬頭向著雲隱處搖頭歎息,忽地又撇下臉,衝著我不住地歎氣搖頭,看起來比我還心緒惡劣。

    及近午時,冠禮終於完成。桃族長輩們開始準備整裝回程,未婚的年輕人們則繼續留下來,等待參加午後至黃昏的“尚水”。

    所謂“尚水”,即是尚未婚嫁的青年男女們,成群結伴,手持新摘的香樟枝或桃枝,延河而嬉。如若碰見合心的可人兒,便可互贈新枝,特許心意,之後你來我往,你儂我儂,最終結為婚姻,百年好合。這是桃樟千百年來延續至今的風習之一,更是廣受眾適婚段男女好評的不可少活動。

    對此,我有一些好奇:為何禮教森嚴的桃臨竟有如此開放的“相親”活動?但是,好奇歸好奇,我並沒有參與進去的閑心與資格——桃三小姐尚未及笄,縱使長得再出塵,亦難能有人追求。

    捏了捏輕垂的袖子,裏邊兩樣物件弄得我煩悶無比:最終,還是忍了過來,沒當眾做出令人笑話的事。

    沒精打采地隨在母親身後,準備登車回府,相隨的如藍幻、知華等同輩小姐亦上了自己的馬車。我是位尊名盛的長公主,朋輩間沒有我的位置,顯赫的桃族族長之前的那輛華貴馬車,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踩了上馬凳,由浮箏扶著正欲上車,誰知手腕突然被人扯住,我疑惑地轉頭,發現雲隱正一臉微笑地站在我身旁。一改往日長發飛揚的飄逸,製工精細的黃玉冠配著長且絲柔的係帶,整個人顯得更加卓越不凡。比起平時的溫文儒雅,今日仿佛多了些英氣耀眼,不覺間望去,那明目的笑容,竟如沐浴在陽光下的淨石水般,閃閃發光。

    “咦,看傻了?”

    回過神,隻見那暖暖的微笑,已由平和轉為了挪揄。不小心被他道破,我有些臉紅地撇過臉:“哪有。”

    “小妹你先別忙著回去,難得出來一趟,為兄帶你去玩玩兒。”

    去玩玩兒?去哪玩兒?總不成你去參加尚水,還要我來幫你做女友參考人?想到這裏,有些沒好氣:“我不去,不是有小晨他們陪你麼,拉我去做什麼?對了,你把姐姐帶去吧,她也該找個婆家了。”說完,我又接著上車。

    身後傳來雲隱帶著輕笑的歎氣聲,隻覺雙腳突然懸空,再看時,我整個人已被他打橫抱在了懷裏。習慣性地勾住他脖子,我眯起杏眼狠狠地瞪著那張好看的笑臉:“你到底要幹嘛,本小姐說不去就不去!還不快放本小姐下來,幻姑娘可在後頭呢,仔細一會兒又被她說教!”

    他把嘴角彎成更亮眼的弧度,甩也不甩我,徑直走向其後的那輛馬車。示意侍女撩開簾子,露出父親母親那兩張同為沉靜的合襯麵容。

    他倆同時抬頭,見了我和雲隱的樣子,眼中一齊閃過訝異的神色。接著,雲隱有禮地點頭行禮,恭敬地道了聲:“父親,母親。”

    “午後尚水,兒子準備帶著小妹隨意走走,其他人會由晨兄照領在酉末回府。”他說得很恭敬,卻見父親沉了臉,不滿地一咳:“雲隱,你妹妹還是個小孩子,你去尚水拉她湊什麼熱鬧。”

    “沒關係的,老爺。小姝有她哥哥看著,不會出問題的!也是,這孩子一年難得能出幾次門,今日就讓他們兄妹去好好玩罷!”母親倒是很樂意,笑吟吟的語氣中充滿了寵溺。父親無奈地歎:“夫人……”見母親脈脈皺眉,便不再堅持:“罷了罷了,你們倆小心點,注意回府的時刻別太晚。去吧!”

    道了“是”,雲隱抱著我轉身就走,我抬頭看他,卻見那張滿是笑意的臉上突兀地劃過一絲惆悵,隻在泉般的眸中一閃而過,我有點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長長的馬車隊伍與眾多侍女此刻已集整準備回程,一路這樣走著,我們兄妹的過分親密引得眾人頻頻側目。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雲隱的衣襟,輕聲喚他放我下來,直到走近一輛車旁後,他才依言放下我。

    他入了車廂不一會兒,便拿了好幾樣東西鑽出來:形似竹簍孔卻極細密的寬身細頸簍子、細長竹節長竿、一個直徑如碗口的竹筒、再是——女笠?

    有些了然接下來他要帶我去做什麼,又因那頂加了薄紗的女笠很是疑惑:他戴女笠?不會真被顏無歌的女性化外觀給影響了心理吧?

    正這樣驚恐地想著,卻見他向我走來,眼前忽地就多了層朦朧:雲隱將女笠蓋在了我的腦袋上。

    原來如此……輕輕地係好女笠,心中頓覺得鬆了口氣。

    豁然開朗的清池掩映在叢叢茂密的山草中,墨綠蔥鬱的樹叢參差不齊,環繞住這個九丈有餘的天然水塘。樹上高高地掛著紫色濃淡不一的藤花,池邊有幾個角落散布著初生的新荷。此處已離了淨石主河,是它地下支流湧出地麵所形成的又一處水源。

    這幽幽的景色,還頗有點“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的感覺,因此當雲隱將它展現在我眼前時,心頭的那份雀躍與欣喜,竟使我忍不住驚歎出聲。有多少年,沒見過這般的山景了?桃府內院盡是婉轉優雅的人工風景,雖同樣美好迷人,卻終是缺了份這樣的野趣。

    拉我走到離水池約兩米左右的一棵樹旁,雲隱脫下外衫墊在淺草上,壓平了讓我坐:“草中也許會有小蟲子,將這衫子拿來墊墊,也省得髒了你裙子。”

    我依言坐下,見他到池邊挑好了地方,隨興地一坐便開始調竿上餌。

    初夏的午後時光靜靜地流淌,我靠著樹幹,目不轉睛地欣賞眼前這抒情的“風景”:映著波光粼粼的池麵,儒俊帥氣的大男孩懶懶地倚坐,他支起一條腿,將握著魚竿的那之手擱在膝蓋上;清爽的夏風拂麵,吹動了他額前的細碎劉海,腦後玉冠柔長的係帶亦隨著微風輕輕飛揚。空中湛藍的天色正好,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他有型而不失柔和的麵龐上,投下斑駁的枝影。

    樹影搖曳間,我隻覺心中,有那軟軟癢癢的一根弦,此刻正被這美好的少年撩撥著,譜出從未聆耳過的動聽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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