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明心  第四十章

章節字數:4612  更新時間:08-06-06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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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隱從紫齊贈與的包袱中找出靈藥,當起臨時郎中來,一聲輕歎,似喜還悲:“從高處墜下幸而未傷著頭與脊梁,外傷倒不甚重,也算得這孩子命大。”說著,又找了件雙層紗錦貼身長衫把那孩子鬆鬆裹起,潔淨厚實的衣料不至於弄疼他嬌嫩且帶傷的皮膚。

    輕手輕腳抱在懷裏,感覺輕如燕羽的小小身子總算有了點熱度,柔軟纖弱,如一抔暖意盈然的溫泉揣在懷裏,真讓人害怕稍微重力一點,就會將他給抱壞。

    細細凝視他緊閉眉眼毫無生氣的樣子,心中不由升起憐惜,又綴著細細密密的疼痛——除臉蛋隻有兩處擦傷外,他渾身上下盡是傷口,因才上了藥,陣陣馥鬱藥香撲鼻而來,卻聞不到絲毫小嬰孩應有的奶香味。

    是呀,他命大。在“外傷不甚重”的情況下又大幸遇到我們這對離經叛道、罔顧民風俗禮的兄妹,一條小命總算沒被勾進鬼門關。

    但是……要是今日他沒能等到我們呢?

    本就孱弱的身體加上大大小小的跌打傷,他被族人祭生,想必還沒來得及吃口親娘奶,如此饑病交加,怎生撐得過今天去?

    “你很可憐他?”雲隱聲音淡淡傳來,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迷惑。

    我聞言側首,卻見他正埋頭收拾包袱。晨光微暗,整張臉沉入陰影,俊顏上的表情不甚分明。

    深吸口氣,我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我覺得,這種行為,令人發指!”

    “這種行為?哪種?祭生?”雲隱抬眼盯住我,像研視著一件奇怪莫名的未知事物。嘲諷般在唇角勾起一個弧度,不知是笑我,還是笑自己,笑容裏,卻含滿了讓人不覺發寒的辛酸與悲涼:“我以為,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哥……”我心驚莫名。這樣的雲隱,渾身恍若透圍著防禦的尖銳,令人不安。

    雲隱,身為桃臨第一貴族桃族的長房嫡長子的你,身份高貴耀眼,生活衣食無憂,卻為何總會這樣子流露出絲絲縷縷的痛楚、悲傷?這樣陰暗的情感,並不應該屬於你呀!

    每每見他顯出抑鬱神情,我的心也會不知不覺變得沉重,止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歎息,又看不明,那份哀愁到底為的是誰?

    自己,抑或是他?

    “從今起,我會保護他。此等傷害,於我朗明心有生之年,決無再次!我發誓。”探指撫了撫懷中嬰孩過顯蒼白的睡容,一番話說得輕聲細語,語氣堅定,自然而然。

    在很久以前我便有自知之明:自己絕不是個寬愛博仁、對小孩有多少耐心的人。如今,卻鬼使神差向這偶然救得的孩子許下這般承諾,全是隨著感由心生。

    也許,這就是所謂命中注定之宿緣?

    我乃尚未出閣的一品長公主,聲名問題,動輒影響的不但是個家族,還代表著皇室臉麵;而這孩子卻是身世尷尬複雜的祭生幸存者,其本來身份絕不能為外人所知,想要立身於世便隻能以私生子或棄兒之名存在。如此想來,怎麼都是傷害……

    看來,若要收養他並讓他不受歧視地快樂成長,今後恐怕還有得坎坷辛路要走。

    “雲姝,”略帶驚訝地看著雲隱傾身用他堅毅溫暖的雙臂環住我,垂眸帶笑,“謝謝你……”

    “謝我?”壓下驟然浮起的奇異感覺,掩飾般嗬嗬幾聲,“謝我作什麼?”雖有不解,心下卻逐漸安然:這樣親切溫文的口吻……還好,平常的雲隱回來了……

    越過他肩頭順目看去,一絲純金的晨暉透過窗欞灑入車內,清爽燦爛,照亮人眼。恍惚帶著令人不禁沉淪的靡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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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今日直入斐幹,離永興鎮有好幾日路程。現下隨從百裏行蹤不明,永興有一隊人馬尚在等待,我總擔心,這樣兵分兩路行動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雲隱隻一臉神秘地說,一切盡安排妥當,讓我不用多慮。再追問時,他卻又坐回簾外駕起車來,隻字也不答。

    天光漸漸大亮,明媚陽光一掃多日陰霾,化去晨霧,給這沿河伸展的林道落下明暗相間的枝影斑駁,添上絲絲暖意。

    駛過一座老石橋,穿過數重牌坊,耳邊漸有人聲喧雜,可聽見各種中氣十足的吆喝聲在空氣中交織、浮散,應是入了外鎮集市。

    透過薄紗窗簾向外探望,隻見道上人群熙攘,路旁商鋪、雜貨攤擺設琳琅,好一派平和熱鬧的趕場景象!此地雖不如桃樟都郡閭閻撲地、處處盡受皇家光輝沐浴顯出富貴莊嚴,卻也因這裏是桃族的分家所在而別樣繁華。

    馬車趨轍前行,不斷引來路人好奇甚至驚歎的目光。

    並非我們這乘準備匆忙、結構甚陋的車駕有何奇特,隻因……車前那個白衣勝雪,菊香飄縈,容顏如玉、氣質不凡的趕車人。有人一定猜測:駕車的都有如此風姿,更不知那車內之人是何等出塵?

    胸口又逸過一絲帶澀的抑鬱——讓堂堂桃族少族長乘破爛車、重傷暈倒也就算了,而今,竟屈他當起車夫來!我……似乎在無形中,拉了雲隱好多後腿。

    如果沒有我的任性,這位桃臨第一貴族的繼承人本將在斐幹的萬眾矚目中被華麗麗迎來,而絕非像現在這般——坐著單薄的雙轅車,身負攜妹離家、私救祭生子的重重緊張壓力,最後,還失散親隨,隻得自己動手親力親為駕馬車。雲隱雖不會責怪我,但我自己卻不能不怨自己。

    唉……

    如此想來,這輩子攤上我這麼個妹妹的雲隱,又當有何感慨呢?是歎兄妹情深,或是冤家孽緣?百般思慮,才發現,原來自己對雲隱的依賴與糾纏,竟早已不是親情二字說得明白!

    車外一聲長“籲”,馬車終於停在一處臨街的院落前,門口軒軒嚷嚷,正有好些家丁模樣的人從門前女車後的另幾輛車上往下搬東西。

    簾外響起“長公子,到了”的陌生男音,是先前進斐幹後,雲隱到桃族分家拜見順便領回的仆從。

    身旁的雲隱起身準備掀簾,忽的想起什麼,轉頭至我耳邊悄聲道:“帶著孩子多有不便,反正你的身份將一隱到底,未免人懷疑,我便對四老爺(桃族斐幹分家的家長)稱你是我私收的愛妾,”又指指我懷中嬰兒,“他,是我兒子。”

    我望著他目瞪口呆,心尖卻有點點如竊笑般的喜悅情緒悄然升起,夾著如探危索、寄生死於驚險遊戲中似的刺激、緊張,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絲甜蜜。

    愣神半晌,假咳一聲故作鎮定地收回吃驚,似嗔似笑地覷他一眼:“哼哼,好呀!前兩日還是貼身丫鬟,這會子就升成通房丫頭,連兒子都有了?你倒是省事兒!”

    “小妹!”雲隱目光無比無奈又哀怨。說到底,這些多餘閑事皆因我起,現在,我這罪魁禍首反還在一旁不冷不熱地嚼舌根,想必雲隱定有吐血衝動。

    “知道了知道了,明心多謝少爺殷愛,快下車去把您!”

    白衣輕動,車簾撩起落下,拂動光影明滅。我低下頭輕撫孩子的睡臉,神色倏地柔和。

    兒子……?

    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十六歲的年紀當人家娘,盡管,這兒子是撿來的。

    唇角挽起輕弧,心境頗有些深幽:就算假裝的,也好……讓我,能以最親近卻不是親人的身份與他並肩而立。

    隻是……這種偷來的快樂,這樣荒誕卻令人不忍舍棄的日子,又能持續至何時呢?

    我正顧自歎息,車外突地響起一聲“隱哥哥”,清脆如玉石玲瓏的女聲嬌柔婉轉,透著難以遏製的驚喜與愛意。我不覺皺眉,近十六年,除了自己,還從未有人這般親昵熱情地衝著雲隱叫過“哥哥”!

    私心中,已把這稱呼權限當作自己的獨家所有,出自本能,我對這個侵“權”女人,於初次見麵便無好感。

    “季小姐?”雲隱的答聲尚為平靜,隻是,音尾幾不可查地滑過片刻遲疑。

    季小姐?誰?我細細想來,腦海中卻沒有絲毫印象。桃林世風男尊女卑,女子從來謹遵“外客回避”之婦訓,不敢輕易拋頭露麵。這裏雖是桃族別院門前,但好歹也是大街上,這位姑娘毫無避諱叫住我哥,也不怕路人見了笑話?

    很好奇的,以指挑起紗簾一角,一個深妃色身影落入眼中。

    此女身量中等,體型纖細輕盈,微風輕拂,吹動紗衣裙擺,柔美身形含嬌帶媚,如一隻振翅翩然的蝴蝶。她頭戴女笠,站姿端莊,想來應是出身不凡的世家女子。不甘心地承認——雖未瞧見其真麵目,也恐算得是個不錯的美人呢。

    心下一滯,手中力道無意識緊了幾分,沒成想竟將一直昏睡的孩子弄醒。他在我懷中輕輕一動,想必是牽著了傷口,淡淡的小眉毛皺起,像貓似的低聲哼哼起來。我一時手慌腳亂,想拍拍他又怕弄痛傷口,隻得有下沒下地輕緩搖著。

    “隱哥哥,綾兒此次來斐幹探望姐姐,暫住別院。本想會不會在府內碰上你,沒想到你竟親自到這來,是為看綾兒的嗎?不是說更衣節前才到麼?這會兒便見了你,咱們真是有緣!”

    有緣?我暗嘲,這女子,貌似少了些矜持……

    “季小姐,你誤會了。桃某亦將下榻於此,非為遊玩。”雲隱好心解釋,我雖看不見那女子表情,心裏卻一陣莫名愉悅:沒錯沒錯,好好跟她解釋清楚,省得這花癡女一廂情願,妄想染指你這塊天鵝肉!

    懷中小人兒終於不滿我繼續忽視他的存在感,改貓叫為狼嚎,“嗚哇”一下哭聲驚天動地,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車簾突被撩起,雲隱一臉關切:“怎麼,醒了?”我點點頭,回身拿起女笠係上,準備下車,方起身,隻覺天地忽然翻覆,眩暈襲來,我跌坐原處,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你怎麼樣?”

    我抬眼,見雲隱換關切為焦急,趴在在門框上準備跳上車來的樣子,一時覺得好笑,趕緊擺擺手:“沒事沒事,隻是餓了。”要知道,從那日醉酒起,胃裏便沒進一點東西,今日從半夜趕車到現在,不餓才怪!坐久了突然起身,血糖過低引起暈眩,此現象極是正常。

    雲隱不放心,抿唇無言,橫抱起我徑自往門裏走。那女子提裙迎上來攔住前路,聲色冷凝,似有不甘、憤怒混雜期間:“隱哥哥,她是誰?”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頭上暈乎乎,懷裏孩子又哭得有斷氣趨勢,心中耐性隻覺正漸漸消失,心想:我是誰?關你何事!我才想問問你是誰咧!

    但是!

    好歹本公主長年接受高等教育,怎可在這般沒名頭的女子麵前丟了氣度?於是強忍心頭不耐,漠然道:“婢子明心,小姐,讓路。”

    “原來隻是一小小賤婢?光天化日摟摟抱抱,勾引少爺主子,成何體統!”她厲聲斥責我不守本分,聽來氣勢赫赫,極有震撼力,不愧是禮教家族培養出的小姐,卻完全忘記自己這般舉動已是越俎代庖,失了分寸。

    “季小姐,桃某家事不勞多言,煩請讓步。”雲隱麵色微沉,又對我道,“為夫說過,你不用以婢子自稱。”

    “為夫”?!

    我同那季姓小姐同時見鬼般瞪大眼,很是難以置信,這樣的話他竟說得理所當然!

    “你、你、你們……!”不理會“季小姐”在一旁近乎失控的尖叫,雲隱抱著我邁進門去。台階上,還不忘向立侍一旁的分家仆從交代:“尋個家世清白身份不低的乳母來,越快越好。”

    那仆從倒也知事,不多加過問,隻恭敬回了聲:“是,長公子。”

    我皺眉喃喃:“少爺,他可不可以不要叫你‘長公子’?‘漲工資’‘漲工資’,偌大桃族莫非還欠人家工錢?”正準備轉身的仆從一個趔趄,額邊豎起幾條黑線。

    雲隱搖頭失笑:“明心,何苦為難下人。”

    “為難他?我有嗎?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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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別院在打理工作方麵,做的確是不錯。

    假山池藻形態各異卻毫不紛雜,怒放的三色秋菊亦燦爛無比,泛紅秋葉木植於院中,傍著容顏火烈怒放不知落寞的雁來紅,暖意陽陽,本該秋落的寂寥也盡化虛無。走在廊道上,沒見半分雜葉的影子,幹淨整潔的院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穿過外庭,越過花廳,便是供客人暫住的內院。別院隻有連成一幢的三間主屋,主屋兩旁合抱著抄手遊廊,延伸至幽徑深處,是隱於刺桐叢中的三排廡房。

    我不豫——這院子別致倒別致,隻可惜,敝人在本家看慣了鍾鳴鼎食的奢華,到這兒來,處處入眼,隻得出簡陋之感。雲隱此行,桃族眾人心裏都明白,這是桃族族長為已近弱冠的少族長安排的實習研究課題,他雖以遠客名義下至斐幹,實際上卻相當於半個家主身份,分家接待,絕不應馬虎!

    斐幹雖及不上都城桃府家業龐大,但怎也不至於拮據到需要堂堂少族長住小偏院的地步吧?

    看分家這架勢,倒真把雲隱當成無足輕重之客了?

    他們,到底把本家置於何地?是欺準了雲隱生性儒弱,隻會忍氣吞聲而不向家主告狀;還是別有算計,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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