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70 更新時間:08-08-07 03:08
一個硬物突地擲上額角,顯是用以巧力,被擊處倒不甚痛,卻結結實實嚇我一跳。
“師父?”
此時暮色漸深,釭燭未上,顏無歌衣袂白雪流光不言不語立於桌前,畫中仙亦勾勒不出的絕美輪廓透著三分冷然,幽幽盯著我,毫無實感,似靈似妖。
摸索著在榻上拾起那掉落的硬物,細細撫來——這手感,這大小,這外廓紋樣……十多年來惜命般摩挲過太多次,死也忘不掉的感覺!
這、這是……
……怎麼可能?
……我早已碎作藥末的……玉佛墜。
“你如果聰明點,就不用白白失掉胎裏帶來的那塊玉。”
“這個……你從哪裏弄來?怎麼會?”顧不得顏無歌語帶輕諷,我急急下榻奔過去將玉墜舉他麵前。心髒跳得劇猛,失而複得、乍喜含悲的感覺……
那時為救雲隱和斐兒以此作藥引,實為權宜之計。我雖沒得後悔,但若硬說毫無不舍點不心疼,則定是騙人。好歹,總是我與前世唯一的牽連。十七年來日夜貼身佩戴早成習慣,如身體一部分般寶貝著的物事,一朝說棄就棄……怎能不悲?
“一顆石頭,換得親兒一生無憂,這筆交易,她不算吃虧。”
“什麼?”我沒明白。
“……兩個傻子,以身犯險夜探深府,為的是人家母子相見。結果,中毒又受傷。解毒固需你的血,你的玉,可是,若你當初早早拿出這塊石頭,豈非就不必受這多餘心傷?你曾經那枚墜子本非凡物,不料,這世上竟能找出質地相似如斯的第二顆!唉……”他無奈似的搖搖頭,連歎氣聲亦美如天籟,“我的關門弟子,怎會愚笨至此?”
說起別的玉,我隱隱約約似有記憶……
那晚……季晗霄在最後關頭像是塞了什麼在我手中……溫潤光滑的硬物……一塊石頭!
這麼說來,這個,這是——斐兒娘親那日給的……
明明好端端拳頭大小的滾圓一塊,怎麼,怎麼就兀地變成這個樣子?
從我手裏取走墜子,顏無歌細細理順絲絛,動作輕柔將它掛我頸上:“別再多想,好生收著就是。你呀,總無自覺,真得時刻記清自己的身份。物雖微小,卻是證明你桃族一品長公主——桃雲姝的信物,一旦遺失,可知底下人會遭遇多大災劫?”
我心下不安,這畢竟是季氏留給斐兒的遺物,我沒名沒分搶來戴著,將來怎好給斐兒和他先妣做交代?
似看透我心事,顏無歌又說:“你自感受之有愧,當作暫時保管也好。世人皆知雲姝公主福澤天祝,生含奇玉,若讓人發現公主之玉佩在一個小小嬰孩身上,難免惹人猜疑。不如待他日時機成熟再交還斐兒,這般作為才是滴水不漏之道。”
心念蠢動,我抬頭直視無歌的眼,卻見沉鬱暮色中,那對瑩瑩幽亮的眸子滿含笑意。
他移步、舉袂、推開窗。整個動作緩慢而優雅,令觀者癡迷。秋風晚涼,灌進窗,繞過他鬢角、青絲,似退卻分蕭索,更添分靈性,灑脫……
師父……
這樣的顏無歌,又似一腳步出了凡塵外。我看著他,怕他隨時會憑虛飛仙,難免揪緊了心髒,也揪緊視線。
“你來看,”他倚窗向我頷首,抬頭,雙目眺向暮空,“看到些什麼?”
聽話走過去,亦抬頭:天幕灰灰涼涼霧蒙蒙一片,除卻西邊一野烏雲,哪還看得見什麼其他?這樣風大的傍晚,連烏鴉也不肯出來湊湊熱鬧。
疑惑搖頭,顏無歌也不看我,顧自望天輕聲:“井宿主宮,鬥宿為災,星宿漸黯……雲姝,為師命劫將至,恐再難護你師兄妹幾日周全。”
什、什麼?
什麼“井宿”“鬥宿”?
我不懂……
什麼“難護周全”?
我不懂……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懵懂望他,正好對上他低頭回望的眼,異亮流彩的眸眼沒有想象中應存的頹喪、絕望,或是悲涼。在說出如交代後事般驚震人心的話語後,他隻是這樣平靜,淡然地看著我,反而,看得我心慌。
“星分宿守,命各有定。玄異占術雖為靈幻飄渺之道,但是,不論你信不信,有些話為師也必須說——隻對你說。為師知你不同常人,非為軀體,乃指心,或稱,靈魂。我自師出靈溪行道以來十九載,閱人無數,卻獨看不透你前生何來,後世何去。你本源魂魄不屬此間然這萬世福澤,卻獨鍾你一人……”
我渾身一震,咬緊下唇。顏無歌犀利目光如芒刺在背,視得我偏低頭恨不能躲藏起來。
這話,從前墜水被救後,此人曾提過。
多年深藏心底,如禁忌般不敢觸碰,亦不可忘懷。今日被他突地攤開作談,除了心悸惶然,急欲逃避,我再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說這些,到底意欲如何?
我不是真的桃雲姝,難道,這位做了我師父近十年的靈溪世家現任家主,要趁自己還未遭逢命劫前做法祛除異靈喚回那不知是誰的本尊?
然後呢?
我將往何處去?
是回到早已陌生的二十一世紀,還是,就此化作孤魂野鬼一縷,甚至,墮入無間地獄?
桃臨十七年的小姐生活成一夢消散……再無桃族、藍族,也再見不到藍幻,斐兒……還有,我那心懷隱秘不可言說之情偷偷戀慕著的親生兄長——雲隱……
夢醒魂回,我,再記不得任何人;或者說,不再有人記得我……
真到此時才發現,原來,我早對這曾以為隻是客居的異世,刻骨留戀。
我不舍,我不甘,我無奈,我心痛……怎麼可能丟得下,整整花費十七年努力終於習慣的新家、新親朋、新身份……心上人。
我戒備瞪視他——那個美如妖仙的男人,渾身神氣劍拔弩張如一隻受激的刺蝟。
他向我轉過身來,我後退;
他向我緩步走來,我後退;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後退,拚命壓抑將要衝喉而出的尖叫;
他用瓷白修長的溫淨手掌捧住我臉頰,沿廓輕撫,神情是長輩的慈愛,我僵直著身體,無法自製地顫抖。
最後,他收臂一帶,我跌入他懷裏,任其環住我肩,在耳旁溫言:“你們四個,說來,為師最護的是你,然而,最未盡責的,也是你。”
無端,淚水驀然盈眶,惱恨於方才失態。
沒心情管他口中那“你們四個”,除我之外還有何人。腿抽筋似地發軟,身子依然微顫,我狠狠揪住他背衫,似溺者自救,亦若想要將他捏作碎片。
該死的顏無歌!
你不知這轉世之事為我死穴?有本事自個兒轉眼變個小孩重活一遍瞧瞧!省得站著說話不腰疼當作閑時消遣隨意說來玩!
真是氣死人!
渾是逼得人氣他!
“為師教你輕功,教你琴技,允你隨性做人……雲姝,你可知,為何師父獨不授你卜占之術?”
我埋頭不吭聲,鬼才知這妖人做事有何主意。
“你命格奇特,靈力非凡,他人有心利用,奇術則可成就無與倫比的桃族與雲家。但為師隻怕,這凡塵再也留不住你……”
不禁冷哼,“靈力非凡”?何時?我怎不知?
照他所言,若我學會占卜預言,豈不就成為字字箴言的神仙……還飛升羽化,留不住人間?胡說八道也有個限度,自己迷信就罷,少把我的生活弄得這般詭異!
“師父您吃錯藥了?敢情您是忘記雲姝年歲,把徒兒當小孩哄?”一堆廢話,本小姐多半不信!
“小孩?”他輕輕哼笑兩聲,神秘道,“你說,你是小孩?”
我再次一顫,僵了身沒敢動彈,臉皮直覺發燙。
是呀,說來心理年齡奔四十的人,還在這裏撒嬌充嫩,再多厚顏亦止不住發燒麵紅。無話可說,又不服地咬牙切齒。這個人,作為第一占測世家的家主,本領老練,洞察世事,確非繡花枕頭。
動動臉,鼻尖觸在顏無歌肩頭。他胸膛出乎意料的纖瘦,卻不感軟弱,有著別樣擔當。紗綢衣料裏透出他淡淡體香,如仲夏黎明融沁茉莉的晨風,明明清淡,嗅之成癮。
被個父兄之外的男人這樣不合禮法地抱著,奇特地不覺怪異,很自然,沒有悸動,不若倚著雲隱時的心跳加速,就是最平常的感覺,亦師亦友,知我最真。
顏無歌,平時看似相隔很遠,他的懷抱卻最是貼心,至少,讓我倚得坦然,不是小他十幾歲的黃毛丫頭,我就是我。我是桃雲姝,亦是朗明心……我是十七歲的人,四十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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