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4 更新時間:08-08-23 23:15
我心情雜亂,頭麵仍舊無表情低垂著。
聽到斐兒急病,雲隱入府,我第一感竟不是為孩子身體著急,反而隻想到雲隱不能來,幽幽染現連自己亦鄙夷唾棄的怨憤……
緩過神來,心神頓時被鋪天蓋地的愧怍所沒——果然,我尚做不來好母親角色。
明明真的一心要把斐兒視如己出,然在他正需父母嗬護陪伴而我照料不到之時,我這不稱職的母親,卻在無端加罪於他,怪他病得不是時候……
我真是……壞。
桃知繆並不知我所想,見我依然一副鬱鬱模樣,不住自作聰明安慰著:“瞧嫂子這般愁容真與雲堂哥當時情狀相若,不愧是夫婦心有靈犀,鶼鰈情深,羨煞鄙人……”
我忍無可忍,老娘兒子病苦纏身,感情八字還沒一撇,正愁得不可開交……什麼嫂子,越這麼喊腦中就越是浮現那日雲隱奪窗而逃的慌亂樣!空掛個頭銜,日日受刺激,某人搞不清狀況還在這兒落井下石,真氣得人想拂袖而去!一時不耐,喝聲脫口而出:“你閉嘴!誰同他心有靈犀鶼鰈情深?”
桃七少爺一愕,乖乖噤聲。
我深呼吸,不斷複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桃知繆不過一受托送衣服的,本公主何必蠻不講理將氣撒在人家身上?
慢慢收拾好泡菜,封蓋,蓄水,心緒漸漸平靜下來。冷然接過桃知繆遞上的羽織長裘,我略作行禮,回頭一眼示意茂荷隨同離去。
身後傳來桃知繆正經低和的聲音:“如夫人……知繆很抱歉,先前……沒說實話。這羽織確為雲堂哥囑我送來不假,隻是,他自始至終並無親手麵贈之打算。”
心尖一顫,似豁開個口子,有什麼隨著淡淡哀愁,流沙般,細密不絕地失走。
我暗罵自己無用,心下惱恨仍忍不住停頓腳步聽他講。
“堂哥有一話托知繆轉達,他說:若因常見令你多生心思,或不如不見。偶爾玩笑不傷大雅,隻是,你應知自己身份,不可能就莫存綺念肖想那得不到的虛幻,此言猶重,你該明白他心意……還有,生辰快樂。”
整個胸腔空蕩的厲害,回聲於耳邊旋繞。雲隱說:不如不見……不如……不見……
狠心之人,非走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路才顯得你偉大嗎?我有什麼錯,要陪你這麼玩下去?
不想再聽桃知繆說話,隻一味覺得冷,全心想快點回屋鑽被窩去。
“嫂子,按說知繆亦不算外人,就此隻想謹勸兩句,夫妻間何事不能解決,非得弄到如此生分?雲堂哥謙謙君子,知繆難得對人傾心敬佩,他是其一,隻是……那些無法言說的重負盡他承擔,知繆觀者已憊,何況本人?嫂子,對他好點吧,外間傳聞如何已是無奈,作為枕邊人,何苦忍心再添他傷痛?”
情深不壽,強極必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到底,還是有人察覺。
汙濁塵世間望做個君子,已極不易,更別說做個無義小人外在的君子。人後行善人前放浪的人生,如何才避得過無知者的穢語汙言、重重壓力?受創是肯定的,但是知繆你錯了——
我不是雲隱枕邊人,治愈他的傷痛,亦不需要我……
從頭到尾,隻我一頭熱,他在想什麼,我好似從來不懂。
別過桃知繆回到屋裏,天色已沉。
蜷在床上扯被衾將身子密密裹牢,可是,依舊冷。
思維混沌攪成一片,似是空白,又像無數感覺雜亂湧現。手腳都是軟的,無端疲累,奇怪,隻是泡過幾棵酸菜,其他時間全歇著,怎麼還是一身酸懶?
好累……
什麼都不想考慮,甚至就連片刻前那位桃七少爺說過什麼,也仿佛一點不記得。
腦子逃避思考,身體逃避動彈。
茂荷端來兩份白粥,實在沒胃口,便以小孩長身體應多吃的借口命小丫頭全部消滅幹淨。
看她吃得香極,這才有些後悔,剛剛思緒渾噩,怎麼就忘記向桃知繆開口讓他幫我們改善改善夥食?現下人已走遠,我也沒那跑去追的欲望,反正沒有食欲不吃也罷……就是苦了小小年紀的茂荷,委屈她陪著過這種沒營養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過,雪越下越大,天越來越冷,即近除夕,我幾乎全不下床,鎮日棉被裏埋著。
寢間擺上三個火盆,怕一碳中毒又隻能打開窗戶,一來二去,房裏依然沒暖和多少。
身上倦怠已成習慣,又新添了咳症,不知是自虐還是無所謂,自己無心醫治,實際也無人管我。雲隱三天兩頭遣人送來些新年糕點、棉被冬服,總算沒全忘記我這妹妹,物質生活似沒那麼難過,但精神上卻越發空虛。
雲隱不來,年節照樣過,我不怪他,隻怨自己嚇到他。
現在的我,消磨生命般整日整日躺著發呆,連幽怨氣憤也沒那個心力。從未如此刻般真實地感覺到——我,是已活過四十年頭的人,或說靈魂。
人未白頭,心已滄桑。
莫名其妙跑來斐幹當棄婦,早知還不如安安分分呆在我的雲沫小榭,如此,要啥沒有?今日冷落,自作自受。其實提前回京也算個辦法,可我就是耗著心中那份執念,一日不走,一日不放棄,一日就依舊有機會。
新年之前,他總會來。
我的哥哥,我的雲隱……
憑我的了解與信念,他不可能任我在陌生客鄉孤零零過年夜。不論何種感情,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舍不得我多受委屈,即使今天這般兩廂回避,恐怕他自己心裏也不好過。
生日時泡下的酸菜已可食用。
茂荷切好裝在碟裏端來讓我嚐,隻一口,就癡在那裏。
這個味道……這個味道……
隻覺心魂都隨之飛起,飄逸,好像重見那闊別十數載的家鄉!
驀然雷鼓的心潮騰沸,我怎能不激動?家鄉的味道,昨日的味道,記憶的味道!
原來……我還是我——我是桃雲姝,也仍然是朗明心。
玉雖亡,然魂在,心在。
眼眶發紅發酸,卻滲不出半滴眼淚。
突然發覺,從小到大,自己似乎隻在雲隱麵前才能毫無約製,哭得象個孩子。
見我愣怔怔紅著眼的樣子,茂荷竟似更傷心地抽泣起來。她大概以為自家主子饞極了,對著盤酸菜也可以感動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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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至三十,一年一度的“掃塵日”。不管眾仆願不願,主屋內外還是必須打掃。
這些人全是桃族世奴,終年隻除夕一夜機會能歸聚分家府內,享受天倫團圓。因此掃完塵後,他們都會回府。人一走光,這院子和我,也將真正陷入孤獨。
裹著重重雲隱送來的厚冬衫,衣物層層疊疊,再罩上兩重長裘,整個人看來異常臃腫與不成體統。然而反正此處就快隻剩我與茂荷,不需應付外人保持儀態,穿著打扮便顯得不再重要,如何邋遢也無所謂。
懷抱暖手爐,哆嗦著在簷下踱來踱去,看女仆們手執灑掃用具忙進忙出。相比之下,我這衣著誇張的閑人杵在那顯得非常礙眼,不斷被她們投來不善的目光瞪視,那是前世今生四十年來從未感受過的——露骨的輕蔑、排斥與忽視。
對此,我隻有默默承受和心底苦笑。本是不可解釋的誤會,無話可說,受到大家討厭,也隻能怨自己缺乏人格魅力,不擅收服人心。
本人神經再大條,對人看法多無謂,但被這種芒刺般的眼神掃久了,總還是有些心裏難受,不如躲開的好。
尋個沒人注意的空當,我往屋後溜去,運起輕功,足尖輕點,飄然上房。
抱膝縮在高簷旁,為了不被下人發現引起慌亂,也為了躲避刺骨寒風。
屋頂冬風呼嘯,無論穿幾層,依舊不抵寒。
手中暖爐漸漸失溫,甚至開始反吸我的體溫,卻不願甩開它——這是雲隱送來。身上越發冰寒戰栗,漸漸麻木,不知是不是被凍得腦子糊塗,我就這般一動不動倚坐角簷下,神思恍惚。
不知不覺,憶起許多事……
曾經常愛與顏無歌輕功相較,四處奔遊,上房頂曬太陽、看月亮更是家常便飯,當然,那是及笄前;後來丹夫人來歸,家風不覺間嚴穆許多,母親又生病,於是再少有此種機會;纏著雲隱下斐幹,是我和雲隱感情脫軌的起始,如果當初馬車不出事,不知雲隱會輕功;如果雲隱沒受傷,沒遇見紫齊;如果沒撿回斐兒,扮成長兄侍妾;如果雲隱未中毒,寶玉尚在;如果……如果……
如果,沒有這些如果,我不會知道那麼多,想得那麼多……也許,我們兄妹之間,亦該是另一種情形。
寒風不斷刮得我頭腦昏沉,卻奇跡地使心底某種情意變得愈發堅定,執著……瘋狂。
雲隱,我失常,我無心外物……一切都是因為你!原來,如此等得心痛無法言說的期見之欲,便是相思……
你害我曆嚐心苦,蹉跎空度多少時日,將來,待我抓牢你,定要你以千萬倍光陰做償!
一定……
一定……
直至昏睡,我心中一直重複這麼著……
冷啊……
冷……
除了冷,不知何字方可形容此時難過?
是不是有人故意將我放進冰窖裏?不然,怎會這麼冷……抽筋一樣的澀悶銳痛混雜陣陣冰寒由四肢寸體漫延開來,攫緊心髒,無力苦楚得令人止不住低低呻吟……
好冷……
耳邊依稀有女孩的含泣呼喚,隻是此刻意識不清,聞得那呼聲斷斷續續,不甚分明。
她,好像在叫夫人……
夫人……夫人……
此處荒院,誰是夫人?
那我呢,我又是誰?
凍得渾身感官近乎失靈,甚至連自己是誰,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我……是誰?
頭一點又要睡過去,突地遭受一陣猛搖,搖得我昏天暗地頸脖至全身木痛不已,一口氣沒接上眼前一黑,差點厥過去,耳旁還似乎有焦急不勝的熟悉呼喊聲,心本能隨之一緊,快速跳起來……
這、這是……
想抬臂抱住他,發現身體完全僵硬無可奈何;使勁睜眼,目光所及總算清晰一點,可是依然灰蒙蒙一片,隻辨得模糊輪廓。
“雲、雲隱……”
蠕唇喚出那個日思夜想的名字,不知怎麼心眼一熱,淚珠成串滑落,像吐出了濁氣流盡悲傷,知道終於可以放下心,就這麼無聲沉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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