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56 更新時間:09-01-28 07:13
轉眼已是頭七。自訃告發出至今,各地族人、母親娘家並州閻氏及其他散居全國的高門貴族,還不斷有人前來吊喪祭奠。
柩停東苑一偏室中,男賓止步正廳,女眷們則都會進來於棺前跪拜。拜禮行兩次,一次是向母親,另一次,卻是向身為公主的我。
耳邊總有抹也抹不去的竊竊私語,“沒福氣”、“無子送終”、“斐幹出事了”、“不孝”……種種悄聲殘語不斷飄進我的耳裏,勉強咬著唇嘲諷一笑,將這些蜚短流長盡嗤作耳旁風。
族長之位?長子繼承權?
外邊人卻不知,以雲隱能力,若他真稀罕這些高位名利,又豈會給人機會說長道短?想來可歎,他對桃氏少族長的身份明明棄如敝履,但若真將這心思說出去,恐怕世人也不會相信。
殯期定在一個月後。母親去世當夜,父親即遣人馬不停蹄前往斐幹。隻是,就算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從都城到斐幹一個來回,起碼也得大半個月。
在這期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牙撐著。如何也不能在此時倒下,至少,得等到雲隱回來。
父親、祖母夫人不斷勸我回房暫歇,所用借口從要我保重“貴體”,到公主之尊怎能為區區一民婦守靈,這不合規製……
我隻答:“母親盛年亡故,生時總多心酸,如今女兒陪伴於側,亦不過伴得一時少一時。女兒願盡雙份孝心,讓世人知道:閻氏並非生兒不教,她女兒即使位尊公主,卻仍願親身守孝;哥哥即使受盡誹謗指摘,卻惟不辜負親恩,對得起自己良心!隻有這樣,旁人才再無話柄,說母親福薄,說哥哥不孝……”此話一出,他們也沉默下來,無立場再多言。
夜半,靈堂裏,白燭及靈柩下的長明燈幽幽亮著,暗光昏黃。
瞌睡來襲,我搖搖晃晃跪在蒲墊上,很辛苦地堅持與困意作鬥爭,肩上突地一重,側過頭,發現身上多了件月白錦披,樣式卻非我熟悉。
頭微抬,對上一雙彎彎的眸子。
桃族人特有的杏眼,與他母親嫵媚微細的丹鳳眼完美融合,化成這樣一雙眼睛——總是習慣性地眯起,任何時候都彎彎的如夏夜新月,皎潔,澄澈,恬淡中,隱隱透著清高。
然而,此時這雙彎彎眼眸卻有濃濃倦意,稚氣未褪的瞳仁裏盈滿悲傷。眼眸的主人低聲對我說:“姐姐,你睡一下吧。”青澀的少年嗓音略帶討好。
深呼吸口氣,勉強跪直身子,麵無表情把披風扯下,遞還他:“不用。”
他還在說:“你睡吧,姐姐。我來守。”
我不耐:“不用。”
本公主可沒忘,他到底誰生的!當娘的落井下石氣死人不償命,兒子卻在這兒為他娘氣死的人守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知桃謹文怎麼想得出來,莫非說,他其實很清楚我心中委屈,專門找來這個軟柿子好供我私下裏欺負?
哼,可笑!
桃知恒有些委屈:“姐姐,夫人是我大娘,你不用跟我客氣……”
我冷笑:“是呀,我母親是你大娘——是被你親娘氣死的大娘!”誰跟你客氣,本公主是懶得理你。
桃知恒本就腫腫的眼眶驀地紅了,他低下頭哀傷道:“這……這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沒錯,不關你的事。那你就好好呆著,也少管本公主的事。”實在沒力氣再跟他多扯,我手撐地埋下頭,閉目養神。
耳根回歸寧靜。正當我再次快睡著時,他突地蹦出一句:“你放心吧,我不會同二哥搶族長之位。”
眨眨眼,我重新抬頭看他。
他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我很羨慕始祖那般清雅灑脫的隱士風骨,我在心中立誓:此生不但要做個隱士,更要做名士!所以,姐姐,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同二哥搶位置。就算母親確有此意,她也隻有等著弟弟出生。但弟弟太小,不管是他還是父親,都沒等他成長再說的可能……”
我有些訝然的打量他——
十三歲顯比同齡人高瘦的少年骨架;稚氣未脫卻又漸現清奇的少年人麵龐;洞察世故很有深度的少年老成言論……
第一次,察覺桃知恒其實是個很有才很不簡單的孩子——盡管,他的某些處世態度和發言內容,確是顯得很簡單。
但,這隻是因他尚未經世事、長年居養在高牆中之故罷了。他日若經錘煉,養成一個手腕強硬不失風度的有為第一貴族少族長……想必,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此時,我隻是嘲諷一笑:“少族長,沒關係,請你一定要盡管搶!隻不過,搶不搶是一回事,搶不搶得走,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說罷,閉上眼不再理他。
畢竟隻是個十三歲出頭的孩子,遭到這樣的冷嘲熱諷加忽視,貴少爺自尊很受打擊,他乖乖地閉了嘴,徑自起身去續香燭、燒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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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子時後。
父親在外堂,將自己新作的挽詩,一遍一遍念給母親的靈牌聽。
我疲憊至極,就地枕著草席打盹,也沒那精力去管他做什麼。
恒兒依舊努力不懈地要把自己的披風披在我身上,不禁感歎——不愧是父子倆,做人都是這般一廂情願。不過,我沾席就立刻神誌不清,他愛怎樣,便也隨得他去。
這麼多天過去,我隻覺自己硬撐快要到極限。渾身都僵如朽木,挪個窩便能聽見所有骨頭一個勁兒地“咯吱”亂響;每呼吸一下,似乎所有內腑都在誇張顫抖,好害怕一不小心,這副透支過度的身子骨就唏哩嘩啦散了架。
突然,我被父親的聲音驚醒,眼皮仍黏在一起,耳朵卻開始恢複工作。
父親的呼聲含著驚詫,不,準確來講,應該是恐慌:“紫……紫……紫夫人?!!”
“桃族長,多年不見,你……感覺真是不同當年了。”
冰如琉璃碎玉,卻極是悠揚清和的女子音色,令人不禁聯想起冬庭雪落時,那寒極雅極的霧凇桃花。
身旁忽的響起桃知恒的驚呼——有點慌張、有點敬畏,還有點……口吃:“二、二、二、二哥……怎、怎麼會……”
心神靜靜籠入熟悉安謐的菊香裏,落淚之感,伴著劇烈心跳一同襲來。
在那雙瘦骨咯人的臂膀環住我時,我猛地睜開了眼。
入眼一片乳白——是粗麻製成的斬衰喪服。雲隱身著和我一樣的重孝喪服,將我環在胸前。
數月前分別時,分明已憔悴得驚人,如今再看——尖尖的下巴略有青影,淡色微幹的薄唇彎著一抹溫文淺笑,恍如月光;瘦得隻剩皮的麵龐憔悴蒼白,更襯得頰骨有型;一雙黑眸倒是很精神,幽遠而深邃的星光閃爍,是映射靈堂內的燭光,透過燭光的點綴,我在那雙水晶熠熠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憔悴更甚的容顏。
隻覺心上有一麵大鼓,“砰砰砰”地重擊著。
我依稀能聽見,外廳那女子繼續輕聲有禮道:“妾身此次來,不過為我家不歸取一套喪服。他雖跟我姓了紫,畢竟生身大恩不可忘,即便不能侍奉靈前,但能為桃夫人守製,也算盡他一片孝心。”
不歸?不歸是誰?誰的父母會為子女取名字,叫“不歸”?
腦袋一陣眩暈,我隻來得及攥緊雲隱衣襟,氣息不足說了個“你……”眼前驀地漆黑,腦袋往後一仰,瞬間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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