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77 更新時間:07-11-09 23:34
“母子?”萬鐵子愣了一下,打了一個哈哈,走過來扳過我的肩說,“紅錦,你不是說笑吧?讓我做墨墨的爹嗎?”
我心裏一涼,以前擔心過楊不愁,隻是他接受的太過自然,反倒讓人覺得順理成章。萬鐵子的話提醒了我,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當現成的爹的。心裏的想法越發堅定,但是,我不能——
沉吟著沒有說話,萬鐵子頓了一下道:“也罷!墨墨就留在你身邊。不過,從今往後,不能再提楊不愁。”
類似的條件楊不愁也說過,心裏冰涼涼的。記得孩子起名時,洛玉簫還在身邊,曾問孩子姓什麼。一句有名無姓原本是無奈之舉,心裏還有那麼點期盼,希望將來能有一個男人給墨墨一個完整的家。萬鐵子的反應真的是提醒了我。比起他,楊不愁那樣深沉的城府,我怎麼就那麼篤定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從什麼事情開始,我竟然忘了這個世界的規矩?是這個世界逐漸融化了我,還是我逐漸忘了這個世界?
“如此,多謝元帥了。”禮還是要行的。
萬鐵子扶著我說道:“何必見外!”意氣愈加風發,一抖袍裾,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喝著我端來的香片,悠然的說,“想當初我初到營中,楊不愁便問我你的情況。我知他嫉妒我,怕我立功回去娶你,就故意留我在中軍。那些老兵見我寸功未立,對我冷語相加,處處與我作對,想把我擠兌回去!我偏不讓他得意,幾次戰事下來,誰人不知道我萬鐵子上了戰場不要命。打京城外圍的時候,若不是我緊急關頭提醒楊不愁,恐怕今日的局麵就要重寫。”
雖然猜到楊不愁早就知道自己的落腳處,但從別人嘴裏七扭八拐的知道,中間還夾雜著截然相反的評價,聽在心裏怪怪的。放下奇怪的感覺,我順著萬鐵子的話問道:“哦?那楊不愁素日冷靜算計,什麼事情讓他這麼失態?”
萬鐵子歎口氣,說道:“太師那老賊也忒狠了些。把楊府上下百口作為人質,吊在城頭,逼楊不愁退兵。唉,那場麵……哭爹喊娘的聽著都慘。楊不愁開始還挺著,後來就不行了。準備按照老賊的要求兵退三舍。可是,內城還有皇上苦撐著。他這一退豈不是前功盡棄?!”
我猶豫著說:“是……你提醒了楊不愁?”
萬鐵子頓了頓,才慢慢的點頭,隨後仿佛解釋似的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便是要我們的頭,也是但給無妨啊!何況是一家老小!”
我仿佛看見有一個小小的楊不愁,在快速的成長著。隻是不知道,現在的氣候會不會等到他長大那天才變臉?
連我都能感覺到那山雨欲來的緊張,他們身處暴風,不得已處的抉擇,各有理由,恐怕那些壓力體會更深。
“不過這些都過去了!”萬鐵子抬起頭,臉上重新有了光彩,“皇上知道後,對我大加讚賞。也因此,因此……”說到這裏突然不說了,看了我一眼,低頭喝茶。
也因此視為心腹,把煙琴公主嫁給他。我說當初隻是一席談,怎能讓那個心機深沉的皇帝“大加讚賞”。因為,萬鐵子是整個軍隊中唯一一個和楊不愁撇的幹幹淨淨的人!
楊不愁執掌軍隊多年,樹大根深,此番萬鐵子一時意氣說了不該說的話,就算楊不愁不記恨,其他人也不會忘記的。比如楊四,比如林風。他們都是楊府的家將,平日裏和那些管家丫頭媽媽的都有來往,眼睜睜的瞅著死在眼前,卻又反駁不了,這口怨氣憋著能好受嘛!
這樣,萬鐵子等於一開始就和楊家站在了對立麵。有這樣的人在軍中,對於急於攬權的皇帝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有一陣子沒說話,萬鐵子吭哧道:“你也知道……娘一心盼著我光耀門庭。雖說楊不愁不怪我,可是事後他總是有想法的。我也得……”眼巴巴的看著我,還有幾分急切。
我心裏歎氣,原來他也不傻。
楊不愁一向精於算計,幾番取舍都能站在“正確”的一邊,唯獨這一次,他忘了,有時候上天根本不給人取舍的機會。天生一個萬鐵子,差不多就是克星了。
我心裏想著他們的關係,才發現不過短短幾個月,楊不愁已經從威風八麵的護國功臣變得四麵楚歌。而萬鐵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山村窮小子,變成朝裏炙手可熱的新貴!所謂翻雲覆雨不過如此,我不知道是該感歎那隻強大的手,還是命運!
而我自己,似乎也要麵臨一個轉折。端著香片,默默的提醒自己:狗咬狗是狗的事,看熱鬧的不要被咬著。
想不到水勺窩村裏近乎鬧劇的一場誤會,還有這般衍生,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萬鐵子的“念舊情”究竟是幫了我,還是繼續添麻煩呢?
我心裏也沒譜。
“紅錦!”萬鐵子在屋裏走了兩圈,突然靠近我,氣息不穩的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啊?”我下意識的抬頭,猛見黑影襲來,竟然極為冷靜的偏頭躲開!他氣息紊亂,他意動神搖,與我竟是一點作用都沒有。看他漲紅的臉龐,我覺得有些好笑。
正盤算該怎麼躲開他,萬鐵子已經攫住我的胳膊,低聲說:“今晚……你就……”
“夫人!”門突然打開,鳳嫂抱著墨墨笑嗬嗬的推門進來,“小公子要睡了。”
萬鐵子眉頭一皺,扭頭叱道:“不長眼的,這時候進來!要你奶娘做什麼!”
鳳嫂委屈的愣在那裏,我趕緊安撫他道:“不妨事,墨墨平日都是隨我睡。鳳嫂不管的,是我的主意。你要生氣衝我來好了。”心裏卻對萬鐵子嗬斥奶娘的舉動有些反感。
萬鐵子青著臉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緩了緩才說道,“明天就搬到我那裏去吧?”
我賠笑說:“怕不合適吧?畢竟現在仗還沒有打,這樣傳出去怕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了你的把柄。萬一戰事不利,推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嗯……,他想了想,點點頭:“那你早些安歇吧!”
“誒,我有點事,你能幫我一下嗎?”
“什麼事?”的0a
“鳳嫂白日裏幫我帶孩子,宛芳是我的貼身丫鬟。你看能不能讓她們……”
萬鐵子笑著捏捏我的臉頰說道:“連你都是我的人了,我還能不給你配好了。這樣吧,讓她們過來陪陪你,我再多派些人來。還有護衛。至於林風他們,我看留楊四在這裏就夠了,都打發回去算了。”
他終究是不放心我,好在我已經習慣。若是慨然應允,我還怕他有什麼算計,估計又要失眠了。
墨墨一直對萬鐵子噗盧噗盧的吐口水,即使人都走了,也對著門不停的噗盧著。鳳嫂歎道:“哎,就是小孩子也懂啊!”
我看了一眼鳳嫂,低下頭。在她眼裏,楊不愁是我最好的歸宿;可是在我心裏,卻忘不了屢次三番被推出來的事實。縱然來去都是身不由己,他畢竟也是那隻覆在我頭頂的莫測大手,怕了,懼了,且成習慣了。
這一路,我的歸宿始終是我自己。
以前是,以後也是。
接下來空氣驟然緊張,第二天萬鐵子已經沒時間找我的麻煩。因為楊不愁那邊已經開戰了。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能聽到前方隱隱約約的戰鼓聲,那天還看見通天的火光。我有心看看戰況,和周圍監視的情況。剛剛披衣,睡得好好的墨墨突然驚醒,哇哇大哭起來。
無奈之下,隻能抱著他他爬上屋頂遙遙望去。
北麵的天空黑中透著血一般的紅光,地麵傳來的震動,隱隱約約不知有多少兵馬在奔跑。在我的頭頂山個,夜色濃黑如墨,如鋼鍋鐵蓋罩在萬物之上,封住所有人的耳目。我竭力張開耳力目力,想把遠方的情形看清楚。是不是楊不愁正在催馬衝鋒?是不是那些血色紅光裏有他濺出的鮮血!我的心砰砰直跳,頭一次清醒的意識到,原來這個生死未卜的人其實與我有著很強的牽絆!
一路行來,處處都是他若隱若現的影子。那些算計,那些離合,他冷眼旁觀,即使施以援手也有緊隨其後的陷阱殺戮。我知道,他無心殺我;我亦知道,我是他手裏一顆過河卒子,生也罷,死也罷,全是為了他的大局。可是,人就是這麼賤。越是不拿你當一回事的人,你就偏要做給他看!
做來做去,就成了冤家。未必是愛情,也是一種感情。作為生命力的見證,他若是死了,誰來證明我曾經活著?就如我若是死了,會有誰來告訴墨墨他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人?原來每個人的“本我”其實並不隻是問心無愧自己開心,我們真的需要在別人嘴裏留一個“我”。有時候,我們更在乎那個“我”!所以上官飛花瘋了,所以紀青月不肯嫁,所以洛玉簫死了,所以我不希望楊不愁死掉。那麼我呢?
凝望遠處,想到自己我的大腦立刻黑屏。我拒絕承認自己是公主,是假千金,是賤人,是妖精。但是我是什麼?我是誰?
有一個可以確定,我是墨墨的娘。
想到這裏,突然發現墨墨很久沒哭了。驚訝的低下頭,才發現墨墨正瞪大了眼珠看著北麵的火光,純淨的眸子已經被染上一層血紅,透著妖異的神采!
不!心裏一驚,伸手蓋在他的眼睛上。手心是嬰兒長而濃密的睫毛快速抖動帶來的酥癢,胸前的衣襟被小手緊緊的揪著,好像揪在自己的心上。那雙妖異的童眼浮現在眼前,還有半夜不期而至的哭聲,難道小孩子也有感覺嗎?
低頭湊在墨墨的耳邊,用盡可能輕柔的聲音哼著:墨墨乖,墨墨乖!就算是我多心吧,可是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讓墨墨記住那些血腥的象征!
戰爭隻能被和平抹去,人類對幸福的向往或許可以消弭那些不幸和妖異。輕輕的哼唱起明朗的歌子,那些美麗的蝴蝶,撲閃著銀色的翅膀,在清泠泠的泉水上掠過。媽媽巧手下的美麗金匾,爸爸揚鞭處的碧綠草原,一家人歡悅和諧的笑容,墨墨啊,你可知道,那才是我們永遠的記憶!
“我唱著媽媽唱著的歌謠,牡丹兒繡在金匾上;我哼著爸爸哼過的曲調,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環繞著扇動銀翅的蝶啊,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傳誦著自由勇敢的鳥啊,一直不停唱——”
歌聲裏,墨墨不安的扭動著,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嘴裏嗚嗚的哼著。我走回溫暖的屋子,把血腥與騷動關在門外。上帝的還給上帝,我的抓在自己的手裏。
錦被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芒,墨墨小小的身子縮在我的懷裏,和我的肉體緊緊相貼。那一刻,我已經分不清究竟是他依偎著我,還是我依賴著他。忘掉楊不愁,忘掉萬鐵子,忘掉我來自何方,忘掉我因何而來,隻有我和墨墨兩個人,想著美麗的蝴蝶泉,想著大鳳蝶扇著銀色的翅膀,在我們母子周圍盤旋……
“環繞著扇動銀翅的蝶啊,追回那遙遠古老的時光,傳誦著自由勇敢的鳥啊,一直不停唱”
……
晨風送來遠處的硝煙。隔壁小院裏鳳嫂和宛芳起床走動的聲音傳來,我活動一下麻木的腿腳。墨墨的小嘴勾起一個甜甜的微笑,細膩的臉蛋上還有昨夜的淚珠。
寶寶,娘就希望你快樂。就算是夢裏快樂也好!
“夫人,這麼早就起了?”
“哦,昨天好像那邊打仗了。睡不著。”
“誒?真的嗎?”鳳嫂一貫淺眠,聽了這話並不相信,“我怎麼沒聽見。”
難道是我幻聽?還是我的幻覺?
宛芳笑著打來洗漱的水:“一會兒楊四來了,問問他不就得了。”
說曹操,曹操到。楊四幾乎是一頭撞進來的:“太好了!將軍昨晚發動夜襲,燒了他們的軍糧和大營!現在正驅逐殘部,沙棋關之圍立等可解!”
“太好了!”鳳嫂和宛芳也興奮起來。鳳嫂問道:“那將軍可好?”
楊四道:“將軍安好。這是探子回報的。估計下午就有將軍的口信了。”
外麵的騷動似乎更勝,我問楊四道:“外麵是怎麼回事?”
楊四滿臉的興奮立刻化為烏有:“有人想偷桃子!”
“怎麼講?”鳳嫂問。
“萬鐵子這個小人,見將軍大勝,竟然下令不許將軍入城,須得他到之後才許進入。”
據我所知,就算敵軍撤退,城中巷道也不免有些戰鬥,若是不趁機接管,隻怕對方會抓住機會反撲啊!
果然楊四道:“信雖然送出去了。可是我把那送信之人截下了。”
“啊?你……”宛芳撲過去敲打他,“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萬鐵子早就想拿我們,你這是要我們死啊!”
我一把拉開宛芳,對楊四說:“既然如此,趁現在萬鐵子還做著進城搶攻的大夢,顧不上我們這裏,你帶著宛芳趕緊離開!”
“夫人!”宛芳止住哭泣,愣愣的看著我。
楊四似乎早就想好了,說道:“要走大家一起走。我護著你們走!”
我道:“我不能走!萬鐵子說不定還想在我麵前表表功,我在這裏拖住他。你們放心,隻要將軍無恙,他就不敢把我怎樣!來日方長,還能有機會!”
“可是,將軍吩咐過——”
“阿彌陀佛,哪有那麼多可是!你們若能跑出去,以後還可以救我。現在不跑,萬鐵子搶功不成,遷怒於人,我們就什麼機會都沒了!快走!”
把我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塞進楊四的懷裏:“這是我自己跑路的東西,借給你用了。怎麼躲避不用我指點你吧。宛芳,路上一切聽楊四的,不可撒潑!聽見沒!”
宛芳木木的點點頭。楊四嗨了一聲,抱拳道聲珍重,帶著宛芳消失在晨霧中。
院子裏突然安靜下來,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墨墨。他也好奇的看著我,又看看鳳嫂。鳳嫂神情有些發呆。
輕輕歎口氣,牽著鳳嫂的手進了屋:“鳳嫂,我們現在念佛保佑他們平安吧!”
“對對對!”鳳嫂如夢初醒,一疊聲的合十應承。
屋中本來就有一尊觀音像,正好方便鳳嫂祝禱。我也輕輕的跪在鳳嫂後麵,楊四的本事我知道。萬鐵子的部隊裏,一半多的軍官都是楊不愁的舊部,給個方便裝沒看見應該沒問題。怕就怕萬鐵子派自己人監視他們,若是發現的晚,多半就安全了。
我低下頭,雙目微閉,暗暗為自己祈禱:“神佛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把我送到這個世界,又把墨墨賜給我,必定是給我生的機會。這次一定要保佑我和墨墨安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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