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28 更新時間:08-10-19 13:23
花喻堇
以前,花喻堇覺得自己的性子踏實平和,是件挺好的事,他的野心不大,也自嘲沒有那個本事跟他爹一樣被稱為什麼大將軍王,而且那時正值太平盛世,也輪不到他來拋頭顱灑熱血,所以他的願望隻是想好好守護著自己的家人。而到了後來,花喻堇不止一次地暗自惱怒自己那本來並沒有什麼錯的平淡性子沒用,保護不了她,就是再安分守成又有何用?
花喻堇其實小的時候見過她幾次,不過她不記得了,他們的爹娘不記得了,所有的人都不記得了,隻有他一個人記得。花喻堇覺得挺幸福的,她不記得,不要緊,因為他記得,所以便成了隻屬於他們兩個的回憶。
那時候她真的很小,小到連話也都還不會說,呀呀咦咦地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看著他,對於那時候還隻有四歲的他而言,那跟瓷娃娃一般的小孩是那麼的可愛。他還清楚地記得他伸出他那雙肉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的那雙同樣肉乎乎的小小手的時候,她笑了,笑得那麼那麼的可愛,可愛到即使他一直到很後來看著她挑起眉毛笑得很邪惡的時候,都覺得是那麼的可愛。
其實到了後來,花喻堇一度覺得自己對她的感覺很奇怪。即使她給了他很多很多,也給了花家很多很多。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因才有的果。花家一門曾經一蹶不振,他的妹妹因此而死,說一點都不恨,除非這個人沒有七情六欲。而花喻堇是個普通人,他自然也會恨,隻不過沒有那麼恨罷了。因為他爹甘之如飴,他妹妹也甘之如飴,那他又有什麼立場去說他的不滿,他的不高興?例如,即使他從來都不喜歡被納入宮裏的感覺,但是她說了想讓他進宮,於是他便答應了。
她在花喻堇的眼中總是正經不起來,常常沒有一個君王應該有的樣子。打他們從禦花園的竹子林邊再遇開始,很後來她靠在他懷裏喝藥的時候,也總是有本事把臉皮很薄的他說的滿臉通紅,花喻堇把這定位成她的缺點之一。
其實花喻堇比誰都明白為什麼她要把他收進宮裏。並不是外麵那些人傳言的那樣要拉攏在軍中還威望甚厚的花家來安定自己的政權。而恰恰相反的是,她正是為了隆寵花家才那麼做。她不說,他也知道,她覺得月容的死她應該負上責任,是因為上一代人糾纏不清的情債害死月容,拖累了花家。所以他封了君侍,隻是為了給花家一個隆寵的理由,為了償還她覺得虧欠了月容的東西。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不去忤逆她任何的意思,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他一直很明白。所以他連為什麼她從來不在他的宮裏留宿都沒有問過,正如他從來不問為什麼她雖然不留宿然而卻每天一下朝就過來聊一個時辰的閑話一樣。
但是隨著年歲漸長,花喻堇覺得自己慢慢開始有點懂了她,她也許是因為他的性子木訥,怕跟其他幾人根本合不來,自己一個人會悶,所以才每天過來陪他?她也許是因為直到他其實對著她還是有點放不開心來,覺得他其實不是那麼願意被納進宮裏才不到他的宮裏留宿?
在他入宮一年後,玉思燊的出生分散了他注意力,令他不再去思索這些本身可能就是沒有解釋的問題,因為他很喜歡那肉乎乎的小孩,說不上為什麼,就是特別的喜歡。可能感受到他真心的喜愛,很神奇的就是小思燊也十分地喜歡他,所有人都朝小思燊伸出手的時候獨獨就會撲到他懷裏,自那開始,花喻堇就決定了,不管他有沒有真正的愛神姝,他也是真心喜歡這孩子的。但是自著小思燊出生後,花喻堇便開始發現她的第二個缺點,冒失。永遠碰到小思燊的時候都是那麼的冒失,不記得時間讓小思燊按時睡覺,不記得小思燊什麼時候肚子餓
,不記得小思燊比起他更喜歡在她懷裏睡覺。不過幸好他知道,那個很冒失的她真的很愛小思燊。
在花喻堇眼中,她的第三個小缺點就是喜歡惹情債。雖然說自古君王無不後宮三千,但是女帝怎麼能跟之相提並論?女帝難道不應該更母儀天下,更顯女子賢淑之風嗎?在她即位的第二年,曾有個州官上了道折子,說慕容家的小兒子到縣衙裏擊鼓鳴冤,說與她曾經有過婚約。那時候她已經開始偶爾偷懶,把那些折子都給端木綽處理,而自己就跑到禦花園的假山上去睡午覺。那日響午花喻堇剛從小思燊的房間裏出來,好不容易把小家夥哄睡著了,卻剛好見到隻見端木綽從禦書房破門而出,一路氣匆匆地到了禦花園,當時帶著幾分好奇,他便跟了過去,才看見了怒氣衝衝的端木綽把把睡得正香的她逮了個正著。然後便目睹了一場麵紅耳赤的爭論聲,當然,麵紅的是端木綽,耳赤的也是端木綽。到很久以後,花喻堇都記得當時她挑著眉毛笑睨著綽,輕輕揶揄道,你這大醋桶。就這麼輕輕的一句話,甚至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就把那個幾乎怒發衝冠的端木綽安撫得服服帖帖,再也生不出一絲的氣。
而花喻堇那時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會介意的,會介意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露出過這麼小女兒家的姿態。
因為生了那種這種小變化的想法,所以花喻堇覺得自己有了哪些地方跟以前不一樣了,於是有些下意識地去排斥。他便常常到禦花園後麵一個特地辟出來為他們這些男人建的練功場去練劍。然而卻總是越練越心煩,因為每次到了練功場,花喻堇就更加不得不斷地想起她,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個練功場根本就是為他一個人建的。事實上是,除他以外其他幾人根本就不會在有旁人的地方習武,他們的武功很是高強,多數時候隻要調理內息便可以,到頭來,隻有他算是一個真正的武夫,需要時常練箭習劍,所以諾大的一個練功場根本就是她為了他而建的,試問這麼一個地方又如何能平靜得了心境。而另花喻堇更加矛盾的是,她為了他建了這個練功場,但是他卻身在她的後宮。
於是在心煩氣躁的情況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生出了那種用刀去劈石頭的想法,可能當時純粹是發泄。但是完全沒有考慮到後果的結果就是,他那把跟在身邊多年的“勿名”寶劍,居然在他發狂似地不斷砍向那塊號稱時世上最為堅硬的玄石的時候,就這麼忽然地發出“哐當”一聲便斷了。
花喻堇呆呆地看著那把斷了兩截的劍,直到不知道已經在旁邊看了他多久的她走上前拍了拍他,他才猛然回神。看見她那雙閃過哀傷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衝口而出道:“姝兒,你休了我吧……”
說出口的那刹那,花喻堇便後悔了,因為他看見她眼裏的哀傷開始濃重起來。他聽見她說,原來你不快樂,他聽見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說了不知道多少句的對不起,然後他聽見了她迷離著一雙眼睛說話,仿佛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也仿佛是說給他聽得,因為聲音是那麼的輕,但是離他那麼的近。
她說,月容阿……對不起……我想你哥哥快樂的……可是他不快樂……我努力了……可是他還是不快樂……怎麼辦?月容啊……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花喻堇的一生中,即使黃沙滾滾的戰場上,也沒有那刻那麼的害怕過。因為他的退縮,他的懦弱,她在自責。在他的眼中,她從來都是堅強的,總是帶著笑麵對他們,然而人就是這樣,當習慣了一件事物之後,就很容易就忘記它們的本質,往往因為表麵的樣子而忽略最深層的東西。因為她一直在他麵前扮演著那麼強大的一個人,是君王,是霸主,不哭,不發脾氣,從來不斥責他們,說的話也從來不改,然而,他卻忽略了,那其實是她默默地把所有東西都背負在身上,時日見長,他居然都忘記了她隻是一名女子,即使是君王,也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即使再強大,也需要別人的嗬護。這時候,花喻堇才徹底明白為什麼她對綽總是那麼的不同,總是會流露出一般女兒家才有的嬌態,因為隻有綽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兒家似地寵著嗬護著,捧在手心舍不得一絲的傷害。
事情到了最後還是花喻堇認的錯,因為他那時居然鼓起了畢生最大的勇氣,把她抱近了懷裏,跟她說了句,對不起,我錯了,因為我該死的覺得自己在嫉妒。那件事過去很久之後花喻堇有時候看她,還是會不自覺地覺得臉紅,那麼丟臉的話似乎是不應該說的。
她病了,病得很嚴重。花喻堇覺得看著那張越來越尖的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唇,自己的心也跟著一陣陣地抽痛。她的藥是他負責煎的,單聞味道就知道那有多苦,但是她還是當著他們的麵前笑著,然後一口一口仿佛喝的是糖水地喝下去。
但是她其實根本就沒辦法把藥喝下去,每回等隻剩下花喻堇一個人的時候,她便開始吐,把那一口口喝下去的藥全都吐了出來,然後抓著他的手跟他笑,不住地笑,然後說自己隻是吃太飽了,讓花喻堇重新煎藥,但是不許告訴別人。
花喻堇每天聽她說自己吃太飽,好幾次差點掉了眼淚,隻是強忍了下來回去煎藥的時候偷偷揉眼睛。他很想跟她說,別笑了,至少別再那麼故意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地笑,她明明知道他明白的,卻偏偏要倔強到那種程度,即使全部人都知道,也故作沒事。
至於其他那些人也是,也是令花喻堇很不能理解。明明每次他碰著空藥碗出來重新煎藥的時候都能看見一院子的人,他們壓根就沒有離開,隻是安靜地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聽著她一遍遍地吐藥,再看著他一遍遍地送藥,卻沒有一個人過去讓她別逞強,寧願自己什麼不說地在遠處掉男兒淚,陪著他一齊痛,也不過去勸她。但是花喻堇自己也忘記了,他也是那個悄悄縱容著她的倔強的其中一個。
然而她居然敢,她怎麼敢?一個吃飯的時候甚至都不能把碗一直捧著的人,居然用那雙已經瘦到骨節分明的手為他鑄了一把半圓型的刀,她笑著說那是工匠照圖紙做的,刹那間,花喻堇覺得她那一臉和熙的笑容是那麼的殘忍,她在用她特別的溫柔鞭笞著他的心!他知道的,他都知道的,每夜她都會悄悄爬起來,去到禦花園僻靜的地方一下下地幫他的刀打磨,喘著氣,凍得發白的嘴唇,止不住發抖的雙手,但是她一直堅持著。堅持到後來端木綽跪在她麵前讓她停下來,她也沒有聽。
之後不久,花喻堇的寢宮裏牆上便掛上了一把泛出隱隱藍光的彎刀,一把她笑著取名叫圓月彎刀的刀。
她走的時候,花喻堇還在廚房裏煎藥。她今天精神特別的好,說什麼也不肯喝藥,說要出去曬太陽,看桃花,然後就拉著端木綽出了門。宮人來通知花喻堇去桃林子集合,因為他趕著想給她送藥過去所以是第一個到的林子,而他遠遠地站她仿佛睡著地靠著的樹前麵,自己也說出來為什麼不敢走過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邁出步子往前走,剛煮好的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全灑到了手上。
於是他就是呆呆地站在那麼遠的地方,看著一瓣瓣粉色的桃花被風吹落到她的發上,鼻尖上,然後再被風輕輕的卷走。
直到後來所有人都到了,然後又走了,最後喪鍾響起,他還是呆呆地站在那林子前一動不動地站了一夜。
花喻堇以前一直覺得自己不知道什麼叫做愛,那個字對於從來沒有對別的女子動過心的他而言,特別的抽象。直到在孱水河邊,他倒在冰冷的河水裏,甚至能借這月光看見自己的血漸漸地融入河水中,衝走了,染紅了,衝走了,又染紅了,後來,他連閉上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了,但是還能流眼淚,到了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是那麼的恨她。
恨她從來沒有真正把他放到心的很裏麵很裏麵,更恨他沒有把他屏除到心的很外麵。
恨她從來不問他是不是願意跟那些男人一起分享她,更恨他自己明知道得不到唯一卻仍然止不住地往人堆裏紮。
恨她把所有的責任往身上攬從來不讓他也幫忙分擔,更恨他自己更多時候的無能為力。
然而花喻堇更恨的是,她為什麼一聲不吭地就一個人走了,而最恨的是,他竟然連跟著她走得的權利也沒有,因為他身後還有花家一門,為了偌大的朝廷權力製衡,為了留一個安穩的朝廷給小思燊……
但是。不是有人說麼,因恨而愛。
因為,他的恨有那麼那麼的多,所以,對她才那麼那麼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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