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佯酒醉飛鸞痛使苦肉計 聞真相天子觸動心頭事

章節字數:8541  更新時間:12-06-27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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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那時翔奉懿旨,前去尋芳華與鳳弦。一路上問了好些人才找到橫波湖畔,正瞧見他兩個棄船上岸,忙趕上幾步拱手道:“二位讓小人好找。”芳華正疑惑時鳴怎的過來了?忽見他穿戴不對,仔細一看,

    那人同時鳴長得有六七分像,眉眼卻比他柔和許多。時翔見芳華一直打量自己,不由笑道:“小人與家兄時鳴麵目略有些相像,倒嚇著四公子了。”鳳弦笑著引薦道:“這位是入內內侍省井副都知。”芳華含笑望著他拱手問好,時翔如何敢受他的禮,慌得上前扶住道:“使不得,使不得,真真折殺小人了!”忽覺手上有些水汽,低頭看時見芳華的衣袖濕了好大一塊,忙問是怎麼了?芳華笑道:“方才我們在那片蓮花從中閑話,冷不防一隻蛙掉進懷中。我揮袖將它趕開去,因此才弄濕了衣服。”鳳弦聽得一皺眉,時翔想著憶昔前日同他說起,兄長因晴池之事與芳華鬧得有些僵,試探著陪笑道:“四公子要當心了,這湖水深得很,跌下去可不是耍的。若讓家兄曉得了又是好一頓嘮叨了。”芳華道:“伴伴是為我好才多說幾句的,橫豎這些年我也聽慣了。”時翔見他話中多有回護之意,料著他二人已經沒事了,這才將懸了幾日的心放回肚中。

    鳳弦問他有何急事?時翔說,桂聖人要在便殿同方華說幾句話,請他快些過去。聖人要召見年輕的男子,這是與理不合的。芳華與鳳弦相視一眼,遲疑著道:“聖人要見我嗎?都知可曉得是為了何事?”時翔看出了他的心思,想著早就編排好的話,寬慰道:“四公子休要多慮,令堂在時常隨郡王入宮,聖人喜她言語爽快因此很談得來,無人之時便以姐妹相稱。那日四公子入宮來,聖人不忍攪了你的好夢,故隻在床前看了看便去了。前些時聽說四公子病了,聖人很是掛念。今見公子痊愈自然是喜歡的,再說官家也呢,還有什麼可顧慮的了?請四公子快隨小人見駕,莫讓官家聖人等急了。”芳華應了聲是,忙同鳳弦跟了他過去。

    鳳弦走了幾步故意慢下來,悄悄將芳華一扯道:“平白的怎的又來罵我?”芳華眨了眨眼委屈的道:“我幾時罵你了?”鳳弦望了眼前麵帶路的時翔,伸出兩指,飛快的在芳華鼻頭上捏了一把道:“我是那青蛙,你是什麼?”芳華忍著笑,將眼珠兒轉了轉道:“原是我說錯了,你比那青蛙可大多了,該是……該是隻蟾蜍呢。”鳳弦被逗得哭笑不得,橫他一眼道:“如此說來你便是那天鵝嘍?哼哼,有怎麼瘦小的天鵝嗎?莫不是鴨子冒充的吧?”芳華正待反唇相譏,見時翔回頭相望,隻得衝他笑了笑繼續趕路。

    那一排花木從中,飛鸞將目光緊盯在芳華身上,幾乎瞪出一個洞來。心下狠狠的道:“左芳華,休要得意忘形。暫且讓你快活幾日,我倒要看看最終是誰守在他身邊。”眼見他們走遠了方縱身出來,撣了撣衣服,另覓別路回蘭熏殿去了。

    俗語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憶昔待底下再沒旁人了,這才飄身下來。他雖未見到飛鸞的表情,但鳳弦與芳華的親昵舉動,卻一毫不差的盡落眼中。負著手踱了幾步,暗自思付道:“果然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太子與子叔衙內,究竟是圖新鮮鬧著玩兒,還是認真的了?無論如何四公子攪進來,便是大大的不妙。太子雖貌若處子,可這心思與手段未免有些狠辣。若他兄弟二人因此而結怨,隻怕四公子不是他的對手。一旦太子起了殺心……”憶昔不敢往下在想,急匆匆地往回趕過去。

    鳳弦在長樂殿門外與芳華分手。一個女官正焦急的張望著,見時翔領了人過來,忙說不必通報了,即刻帶了芳華進去。

    官家與桂聖人在下麵的椅中坐著,芳華目不斜視的行禮參駕。君上見他比前些時瘦了許多,忙命時翔扶他起來,就在麵前放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待殿中的人都退下後,君上才開口道:“身子可大好了?”芳華含笑躬身道:“多謝官家惦記著,臣已痊愈了。”忽見桂聖人眼圈兒紅紅的緊著看自己,似有悲泣之狀。想起方才時翔說的話,心下倒很有些感動,忙起身道:“家母去世多年,還望聖人免悲思保重鳳體才是。”桂聖人想著兒子才生下來便被抱走,如今也長得同自己一般高了。若不是因他容貌有異陰陽同體,又怎會讓先太後抓住把柄?說自己產下妖孽乃不祥之兆,啟奏先帝硬要將那尚未睜眼的嬰兒溺斃。若非君上拚死護佑,豈有今日母子相會之期?眼見著兒子不能相認,卻還要編些謊話來哄騙與他。一時哪裏忍得住又恐芳華生疑,隻得用帕子捂了嘴,背過身去抽抽噎噎的哭將起來。

    芳華慌得跪下叩頭道:“臣一時失言,死罪死罪!”官家起身撫著桂聖人的肩,小聲勸解道:“你隻顧自家哭得痛快,那孩子還跪著呢。”這話果然奏效,桂聖人胡亂的拭了把眼淚,立起身親手扶了芳華起來。若不是君上連連的在後麵扯她的衣服,她隻怕要將芳華摟進懷中了。官家見桂生人拉著芳華的手不放,隻得將自家的座位讓出,叫芳華坐在她身邊慢慢敘話。

    桂聖人仔仔細細的,將芳華一遍一遍打量著。那麼孱弱的,抱在手中幾乎感覺不到分量的小嬰兒,他如今就在自己眼前,略顯羞澀的側身而坐。桂聖人極力壓製住翻滾的情緒,顫顫地開口道:“令堂……生前與我……與我很是要好,如今看見你便想起……想起她來。當日,我還說要認你做義子呢,令堂也是答應了的。好孩子,你……你……你便叫我一聲娘可好?”芳華再料不到她會說這個話,扭頭看向一旁的君上,恰巧與君上四目相對。微微頷首思慮片刻道:“臣有一句大膽的話要回明聖人。”桂聖人連連催他快講。芳華抿了抿唇道:“臣與三哥是孿生兄弟,家母憐惜臣病弱,將三哥交與乳母喂養,卻不辭辛勞親自哺育臣。幼年之時湯藥不斷,家母便日夜守護在臣身邊。大概五歲時家母病逝,乃至今日……”說道這裏,芳華眼中薄薄的起了一層水霧。忙低頭使力將眼淚逼回去,接著道:“今日臣已長大成人,竟記不得母親的容貌了,著實的不孝呢。臣這一生隻有一位母親,還望聖人多多體諒。”話音未落,便已然感覺到手中的顫抖。抬眼望去,那個算不上十分美麗的,但卻絕對溫柔已極的女子,此時正悲痛莫名鮫珠頻滴的看著自己。

    芳華抑或是被那深深的哀傷所打動,捧了桂聖人的手,在她膝前緩緩跪下道:“臣與家母蒙聖人錯愛,若不嫌棄臣愚笨,臣願高攀認聖人做姨母,不知聖人意下如何?”君上在一旁接話道:“嗯,不攀龍附鳳果然是哥哥教出來的好孩子。”又對桂聖人道:“你便依了他吧。嫂嫂去得早,這孩子又三災八難的。你隻當他是自家的骨肉,日後多加疼惜便是,也不妄你們姐們好了一場。”芳華聽罷趕著叫了聲姨媽。桂聖人雖不甘心,卻也曉得不能操之過急。輕輕撫著芳華的麵龐,含淚點了點頭。拉他起來坐在身邊,細細的問了些生活瑣事。

    那芳華自母親去世後,還是第一次被個婦人握著手,輕言細語地說話。暗自想來,母親若還在也會像她一般關心自己的。眼前之人要真是母親該多好,無人之時還可在她懷中撒撒嬌。那種感覺他已經很久不曾體會到了,就算是時鳴的懷抱也不能替代。

    君上望著他們相談甚歡的樣子,暗自思付道:“芳華若是知道,我用趙昕三族之性命,才換得廢除此法,不曉得他有多失望。到時他會不會因此而不肯相認?我原是有愧於他們母子,不認我也無話可說。月痕(桂聖人之閨名)此生之願便是要與他母子團圓,我已對不住她,若再受我牽連……”正想的入神,忽覺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抬頭看時見芳華含笑立在身邊,忙問何事?芳華撩衣跪下,恭敬的叩頭道:“臣要替那些無辜之人,謝官家的救命大恩。再有……”芳華有些慚愧的道:“臣那日一時慌急口不擇言,還望官家恕臣大不敬之罪。”桂聖人聽得臉色微微一變,唯恐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君上始終嘴角帶笑,安慰的望了她一眼。扶了芳華起來道:“他們是你所救非我之功也。你那日說的什麼話?我……我已不記得了。隻是,老臣中有幾位因此事而受牽連,大臣們到現在還多有不服。說你不曉政事,進讒言隻圖討好與我。又說郡王教子無方。父子二人一味的想促成此事,無非是要在百姓中提高自家的威信,居心之叵測不言而喻。”話說到此,君上凝視著芳華的雙眼接著道:“若有朝一日,大臣們叫你在朝堂之上問話你可怕嗎?”芳華聽罷依舊是笑容不減,從容答道:“若隻講理臣不怕,若要罵人動粗這卻難了。哦,臣保舉二人定能勝任此事。”君上與桂聖人相視一眼問是哪兩個?芳華忍著笑正色道:“便是臣的大哥與二哥。”見君上一臉迷茫,解釋道:“若要心平氣和的講理,臣便出麵與他們周旋。若要汙言穢語,學那市井之徒罵街,便讓臣的二哥出麵料理。若還敢動老拳,哼哼,臣的大哥自然會不辭辛勞,盡心點撥他們幾招的。”

    宮中的規矩多禮節繁瑣,桂聖人哪裏見過這等活潑有趣的少年,忍不住以袖掩口先自笑將起來。君上拍著芳華的肩搖頭笑道:“這張嘴也不知隨了誰呢?”桂聖人意味深長的望他一眼,招手喚芳華在身邊坐下。君上也將座位移過來,帝後二人將他圍在中間,猶如家人般的閑話。抑或是血脈相連,芳華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氛,很舒服很親切。

    猛然想起一事待要起身回稟,卻被君上按住道:“你在父母跟前也這般多禮嗎?我們雖不是你的……你的親生父母,好歹也是姨父姨母吧。有什麼話隻管坐著講,不需如此外道。哦,莫在稱什麼官家了,也喚我一聲姨父吧。”芳華笑著頷首道:“這原是官家與聖人的抬愛,臣自當依從。”果然牽了君上的手,親親熱熱的喚了一聲姨父。君上反握了他的手,連連的道了兩聲好,這才問他要說什麼事?

    芳華張嘴才說了個臣字,頓時便住了聲。麵上一陣泛紅,那油亮的眸子望著君上眨了幾下,嘻嘻地笑出了聲。君上見他可愛的緊,忍不住撫了撫他的臉催他快說。芳華這才道:“今日之事,隻我爹爹與姨父姨母曉得便好,就莫要外傳了。”桂聖人聽了忙問緣故,芳華道:“爹爹得聖寵難免招小人嫉恨,我攔囚車一事想來已鬧得人盡皆知,雖不後悔到底連累了爹爹。若在將此事宣揚出去……姨父自然是聖明的,定不會理睬那起小人的讒言。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姨父姨母心疼侄兒又無需旁人曉得。”君上滿眼慈愛的看著他道:“難為你小小的人兒,竟想得這般周到,既如此就依著你便是。”芳華才要致謝,隻見時翔進來請官家聖人移駕蘭熏殿。

    因怕惹人注意,芳華便要先行告退。桂聖人一時哪裏舍得下,拉了他的手再三囑咐,閑時務必要往宮中探望。芳華感念她對自己與母親的好,恭恭敬敬的與帝後二人叩了頭這才退出去。因離蘭熏殿很近,月光又灑滿一路,芳華不叫人來送,腳步輕快的徑自去了。

    於拐角樹蔭處,被人冷不防在肩上拍了一把,芳華驚得險些叫出聲來。定睛一看竟是鳳弦,上前扯住捶了他幾下笑罵道:“你躲在這裏做什麼?敢是要做刺客不成?”鳳弦攏住他的手笑道:“連死也不怕的,怎的這會子倒嚇得這般?‘刺客’這兩個字在宮中千萬不可混說。”芳華哦了一聲,伸著指尖輕戳他的額角道:“你的武藝有多高啊還想做刺客。”又問他有何事等在這裏?鳳弦伸手替他捋了捋頭發道:“我怕你迷路,因此在這裏候你出來。若是有人相送便罷,若沒有我在現身不遲。”芳華心裏明明是喜歡的,嘴上卻不以為然的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忽然瞥見鳳弦臉上,平白的起了幾個小紅疙瘩,不由伸手輕輕摸了摸道:“你是傻子嗎?這裏花草繁茂又是在夏季,竟是來喂蚊子不成?”

    鳳弦笑了笑,握了他的手邊走邊道:“這有什麼打緊。哦,聖人召你何事?”芳華略去認親一事不提,隻說是母親生前與聖人很談得來,今日見到自己便想起了母親。叫過去敘談幾句,無非是以慰其心罷了。又說已鄭重謝過君上的大恩,鳳弦不動聲色暗自道:“此事不知能瞞多久?一旦讓他知道了,不曉得會鬧成什麼樣子?”芳華見他有些走神,搖了搖他的手問是怎麼了?鳳弦笑道:“快些回去吧,免得讓人生疑。”芳華嗯了一聲二人徑往蘭熏殿去了。

    眼看著便要到殿門,忽見不遠處,幾個內侍黃門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見鳳弦急急的扯住道:“衙內快過去看看吧,太子失足打涼亭子上跌下來了。”不等芳華反應過來,鳳弦已鬆開他的手如飛的去了。芳華怔怔地立在原地,手上還殘留著那人的溫度,而此刻他卻已奔赴太子身邊。時鳴遠遠的望見了快步趕過來,芳華緩緩回頭懨懨的,對站在身後的時鳴道:“伴伴,我乏得很想回去睡呢。”

    宮宴以太子受傷而草草結束,承天門外又恢複了空曠與肅靜。

    帝後二人乘車輦趕至東宮探望,禦醫回說是傷到了筋,腳踝骨有些錯位。幸好太子年輕體健,最多一兩月便可恢複如初。桂聖人掀起被單一看,那隻受傷的腳已用木板固定住了,腳背至踝骨以上都青腫著。桂聖人一陣心痛,伸手小心的輕撫著,嗔怪道:“怎的如此不小心?疼得厲害嗎?”飛鸞本是斜靠在床頭的,見此慌忙拉住母親的手道:“想是多吃了幾杯酒,被夜風一吹便有些頭暈,所以便跌下來了。哦,怪髒的不敢勞動娘娘。”桂聖人望著他半響方輕歎一聲道:“你是我親生的骨肉,哪有個做娘的嫌兒子髒的?你……到現在還怨我嗎?”飛鸞連道不敢,掙紮著要起來竟忘了有傷在身,頓時疼得出了一頭的汗。桂聖人按不住他,隻得合身將他抱在懷中,一麵與他拭汗一麵道:“你且好生養著吧,天也不早我先過去了。”說罷向君上行禮回椒房宮去了。

    飛鸞垂首坐在床上,感覺有人靠近抬眼望去,見父親在身邊坐下,張了張嘴最終先擇了沉默。君上靜靜的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既心痛又無奈。許久才親自扶他靠回床頭道:“這都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你隻記得她才是你的生母,為了我們父子受盡了委屈驚嚇。她不欠你的,是我們父子欠她良多。你娘娘(指母親)出身小吏之家,性子偏軟弱了些。不似你祖母,還有教養你的敬賢皇後那般剛強又懂謀劃。即便如此,為了護你周全,隻要你性命無憂,隻要不使為父與你祖母並先皇後兩下生怨,她甘願將你送在敬賢皇後膝下撫養。哪怕日久疏淡你不在認她。”說道這裏忍不住一陣苦笑,歇了會兒方道:“敬賢皇後無子,她雖對你的母親心懷嫉恨,倒是難得真心喜歡你。乃至你今日因她幾句遺言,便對自己的生母心存嫌隙。”

    說罷又歎了口氣,握了飛鸞的手道:“這都是我之過,你要怨要恨隻管衝我來便是。鸞兒,你也快成親了。等將來有了自己的孩兒,你才能體會到為人父母的心情。好了你歇著吧,我先過去了。”說罷拍了拍他的手背,起駕回思政宮去了。

    鳳弦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見飛鸞垂目想著心事,便在床前的椅上坐了不去打攪他。

    少時,飛鸞向他笑道:“怎的不曾回去了?”鳳弦搖了搖頭道:“我這幾日便留在此處照顧你吧?”飛鸞欠起身道:“使不得。這裏人手夠多的,你……你還是回家去吧。”又喚小樓進來問什麼時辰了?小樓回說已過亥時三刻了。飛鸞叫他退下,有些抱歉的道:“都是因為我才使你不能出去,隻好等明日一早開了宮門你在去吧。”鳳弦起身在床沿上坐了道:“哥哥一向酒量不差,今日不比平時,官家與聖人都在,怎麼……”話未說完,便見飛鸞微蹙了眉垂下頭去。

    鳳弦思付片刻,拉了他的手歎氣道:“哥哥你這是何苦呀?”飛鸞緩緩的抬眼望著他道:“你還肯認我這個哥哥,還肯讓我看到你我知足了。隻是,拋出去的心豈有在輕易收回來的?”說道這裏又勉強笑道:“方才席間,我看你們一前一後的出去,想來你已與他表明心跡?”鳳弦麵上一陣發熱,微微的點了點頭。飛鸞慢慢抓緊了身下的被單道:“看你眉梢眼角盡是難掩之春色,他……他……自然是接受了吧?”鳳弦頷首應了聲是。飛鸞望著他嘴角愉悅的笑容,明明已黯然神傷不願再看,卻偏偏不忍將目光挪開。如此笑容,在夏季便似清涼舒爽的風,在冬季便似一盆溫暖炙熱的火。遇見芳華之前,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飛鸞不禁暗恨自己,什麼要緊的書偏生讓他那天去取?但凡錯過那一日,他們便不會見麵,那左芳華隻怕也命喪黃泉了。想到這裏,飛鸞的眼底便閃出一道陰冷光瞬間即逝。鳳弦似乎有所感應,抬首望了他一眼。

    飛鸞慢慢調整著呼吸,擠出一個笑容道:“恭喜你得償所願,四公子果然好眼力。說實話,我真想讓你多陪我幾日。隻怕年底我便要成親,若再想與你無拘無束的玩笑是不能夠了。我在想……”鳳弦見他忽然停住忙問怎麼了?飛鸞遲疑著道:“我說此話隻怕你疑心……”鳳弦道:“哥哥但講無妨。”飛鸞往上坐了坐道:“你二人過兩年便要各自娶親,到那時……你們……”鳳弦被他問在痛處,呆呆的坐著一是竟忘了回話。

    飛鸞表麵波瀾不驚,實則手心裏已微微出汗。就在他準備開口追問時,隻聽鳳弦幽幽的道:“除了他我這一生在不娶旁人的。”飛鸞聽得心下一沉,嘴裏像灌了藥湯子,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蔓延至全身。事先便已料到他會有此決定,可那隻是自己想的。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多少有一絲希望存於心頭。一旦聽他親口道來,竟有墜入深淵之感。努力將精神集中起來,再一次試探道:“若四公子抵不住家人苦勸娶了親,你將如何了?”鳳弦想著那日回答鳳簫的話,再一次毫不猶豫的道:“我便與他做一世的兄弟,在不遠處守望他終生。”

    飛鸞悄悄用手在腿上狠掐了一把,提醒著即將渙散的理智。沉默了會兒,努力在嘴角綻出一絲微笑道:“鳳弦,你我一同長大,我多少還是曉得你的性子。你雖不是循規蹈矩,但也不會輕浮至,見人一麵便言及情愛的,更何況他與你是一般的男子。眼下京中富貴人家子弟,暗中相戀之事甚多。那不過是逢場作戲玩笑罷了,有誰會當真相守一生的?不過,聽你話中之意竟都是真情流露,你莫非要與那四公子,如世間夫妻一般廝守終身嗎?鳳弦,你與我句實話,究竟看中他什麼?也好讓我徹底斷了這癡念。”鳳弦躊躇再三,還是將那個匪夷所思的夢如實相告。

    飛鸞從不信什麼今生來世鬼神之說,但看鳳弦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說謊。正自疑惑間,小樓捧了藥上來。鳳弦親自服侍他吃下,就在隔壁安寢以便夜裏好照顧。

    才熄燈睡下外頭便起了風,少時聽得噼啪一陣亂響竟下起雨來。

    飛鸞睜著雙眼,聽那風雨聲聲敲打在心頭隻是睡不著。這一局算是賭贏了還是輸了?當鳳弦滿麵焦急的飛奔而至,將飛鸞小心的抱入懷中趕回東宮時,他歡喜莫名,險些忍不住掉下淚了。可聽完鳳弦方才的一席話,尤其是那個夢,讓他那本就飄忽的希望,再一次被無情的擊碎。飛鸞略顯艱難的翻了下身,想著鳳弦就睡在隔壁,漸漸的眼中又有了一絲微光。他還肯留下這說明他心軟,無論他對我是那種情感,隻要他不厭煩與我便有機會。左芳華,他永遠是屬於我的,而你,不過是一道換口的小菜罷了。

    君上批完最後一本奏折,憶昔扶他靠臥在漆雕榻上,輕柔的與他捶肩揉腿。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君上忽然開口道:“我看你忍得辛苦,有什麼話便說吧。”憶昔手上微微一頓,賠笑道:“官家說什麼小人聽不明白?可是手上力道太重了嗎?”君上翻身望著他道:“時輕時重力道不均,似有心事與懷。你隨我多年,我若連這個也看不出來也就罷了。說吧,究竟何事能讓你猶豫不決吞吐難言?”憶昔實不打算隱瞞的,因見君上疲憊不堪,不願在此時告知添他煩惱。哪知心下稍一猶豫便被君上所察覺,隻得在榻前跪下細細奏明。

    君上驚得坐起身,在地上來回的踱步,暗自道:“這是老天在罰我嗎?我喜歡一個男人也就罷了,糾結多年欲求不得。怎麼……怎麼還讓我的兒子也……喜歡上男人?讓他同我一起,承受這無休無止的折磨。”好一會子才稍稍平靜下來,低聲道:“鸞兒若真是苦肉計,可見他對鳳弦那孩子用情極深。”忽又連連搖首道:“不可不可,他是太子將來要繼承大統,怎可任性胡來?不過,鳳弦與芳華倒是兩廂情願的嗎?”憶昔點了點頭。

    君上慢慢坐回榻上,抬手揉著額頭道:“你是我心腹之人,諸事我也不須瞞你。”憶昔忙走上兩步替他輕輕揉著。君上閉目略歇片刻道:“芳華乃是陰陽同體,嫁不得又娶不得。我與他娘娘時常為他將來擔憂,隻怕他孤獨一生,身邊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鳳弦那孩子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小時倒罷了,如今越發出息了。那幾位師傅,時常在我麵前誇他仁厚端謹。若他二人果真結了良緣,子叔家也不會絕後。隻是如此一來鸞兒怎麼辦?他也是我的孩兒啊。這世上因愛生恨的事還少了嗎?我最擔心他們兄弟因此結怨,鸞兒的性子……唉,看他今日這苦肉計,隻怕不會輕易罷手的。”

    憶昔忽然在一旁輕聲問道:“小人鬥膽,二位殿下皆愛慕男子,官家便不生氣嗎?”君上看他一眼道:“情愛是件極莊重之事。不分貴賤,不論所愛之人是男女,摻不得半分雜質容不得一絲背叛。隻要他們相互真心以待,我自然不會責怪。”憶昔方要稱頌幾句,冷不防聽君上接著道:“就如你與時翔。”任那憶昔平素膽子再大再撐得住,此時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慢慢在君上跟前跪下,一麵察言觀色,一麵小心的回道:“官家明鑒,全都是小人齷齪做下這不才之事,與時……與井副都知無幹。”君上笑一笑道:“我若要降罪早將你們斬了。宮中雖不許結對食,你們做內臣的在外頭均可娶妻納妾。以你的官位薪俸,便是三妻四妾也養得起,如何竟找了時翔?”一麵說一麵拉了他起來。憶昔顧不得擦汗躬身回稟道:“小人隻外頭看著還算是個清秀的男子,內裏不過一具殘廢的身子罷了,又何必去自尋煩惱惹人恥笑。”說道這裏望了君上一眼,接著道:“不怕官家笑話,小人雖是這般,眼界卻還高得很。一則不想委屈了自己家,二則更怕害了無辜之人,尋尋覓覓便遇到了時翔。”君上亦笑道:“不怪你眼界高。若論姿貌你也是清秀脫俗翩翩的書生,在軍中識謀劃策驍勇善戰,在宮中朝堂之上,你的書畫幾乎無人與之相比,便是左相也不得不甘拜下風。我聽說常有官員到你府上求取字畫,你倒很會拿大愛搭不理的。”憶昔繼續與君上揉著肩道:“那些連附庸風雅都談不上的人懂得什麼字畫?無非是瞧著小人受寵與官家,想借機得些好處罷了。與其將心血所得白白的送與他們,倒不如邀二三知己煮茶評論一番的好。”君上頗為滿意的微微頷首道:“難得你如此淡泊。”

    憶昔方要答話,隻見時翔匆匆走進來跪下道:“啟稟官家,聖人回宮後傷心落淚至今不肯就寢,請官家移駕去勸勸吧。”君上輕輕歎了口氣望了憶昔一眼,憶昔忙命人備下肩輿,同時翔一起隨君上往椒房宮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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