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741 更新時間:14-11-05 22:16
飛鸞昏昏沉沉隻覺身上一陣發涼,半睜著眼待看清麵前之人,竟咧著嘴笑起來。窗外的懷君被那詭異的笑容,弄的直皺眉頭。
記得第一次同飛鸞會麵是在左相府。如斯神仙般人物站在鳳弦身側,令芳華自歎不如,甚至感到莫名的嫉妒。後來因言語意見不和,不免對他有些許失望。
第二次在飛鸞生日之時。他與鳳弦姍姍來遲,攜手步入蘭熏殿。一身華服滿麵春風,殿中燈火輝煌,越發將他襯得絢麗奪目。彼時,芳華已從詠歌處得知他二人的過往,胸口泛酸又覺不甘心。本想出去避一避,誰知那腳卻不由自主走到鳳弦身後。二人月下表明心跡,可一聽說飛鸞跌傷了,鳳弦便心急火燎的趕過去。芳華似乎感到飛鸞站在不遠處,帶著勝利的微笑看著自己。
第三次是在流霞殿,桂聖人大喪之時。芳華與飛鸞行兄+弟之禮,他語氣雖親切,眼眸深處卻藏著冷淡疏離,和更為複雜的情緒。
城外遇襲,芳華不是沒有懷疑過飛鸞。一則無有憑證、二則著實不曾想到,他會為爭奪鳳弦不惜取人性命。等到飛鸞陰狠冷血的一麵暴露無遺,將自己逼得退無可退。時翔命喪他手,視作親人的時鳴,也因他之故與自己陰陽兩隔。辛苦守護的一雙兒女也胎死腹中,可憐竟未能看上一眼。芳華不明白。人心豈可如此歹毒?本要當麵質問與他,果真見了麵,便隻剩下鋪天蓋地的恨意。
飛鸞見芳華已拔出匕首,眼神倒映著寒光,整張臉顯得有些扭曲。忽然注意到,他原該凸起的腹部,此時卻變得平坦如初。飛鸞心上已了然,緩緩道:“不曾想你我還有相見之日,難為你找過來。”懷君在窗外道:“休與他囉嗦,還不趕緊動手?”飛鸞看也不看他,仍望著芳華道:“當初隻顧意氣用事,竟害他到如此地步。蒼鸞命鳳弦殺我,本想就此贖罪。不料,他卻將我騙出宮灌醉,暗中帶出京去。”說道這裏,飛鸞神色漸漸柔和起來,接著道:“原來他心裏還是有我的,也不枉我為他煞費苦心機關算盡。”看著芳華手背上的青筋,飛鸞得意的笑道:“連蒼鸞也看出鳳弦對我舊情難忘。他是決計不會對我下手的,因此將計就計在城外伏擊。哼哼,為防我逃脫,那些人刀劍上皆用劇毒喂過。鳳弦雖拚力相護,奈何我酒醉站立不穩,手上被劃破了皮。多虧他當機立斷,砍去那截手指方暫時保住性命。又不念舊惡一路為我尋醫問藥,聽說這城裏有位名醫,便帶我過來了。誰知城內到處貼了緝拿我的畫像,不得已尋了僻靜院落住下。我如今不能動彈,難為鳳弦竟不嫌棄,喂飯喂藥擦身換衣……”芳華死死瞪著眼前之人,胸口起伏不定匕首越捏越緊。後麵的話一句也不曾聽進去。
長久的牽掛與思念,隻能在背人處暗自垂淚。父兄靈堂上對鳳弦的違心之言,叫芳華至今心存愧疚。當日小產,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聲聲喚著泊然,唯恐此時便去了,留下他孤獨一人如何是好?卻不料他竟在這裏,“不辭辛勞”服侍自己的仇人。氣惱、傷心、委屈、怨恨,芳華隻覺胸口快要被衝炸了。
正在此時,忽聽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喝一聲。懷君聽得腦後風聲不對,急忙側身躲閃,旋即反撲上去。芳華聽著那聲音兀自發愣,飛鸞陡然雙目圓睜使出渾身之力,抓著他的手猛力往前一送。芳華立足不穩撲倒在他身上。“噗”的一聲悶響,匕首已沒入飛鸞的胸口。芳華始料未及,見他近在咫尺的臉上仍帶著笑容,斷斷續續的道:“鳳弦……親口……親口答應過我,今世還……還了你的……你的情,來……來世便……便與我再……再續前緣。嗬嗬,雖心有不甘好……好歹得了……得了他一句承諾。你當著……當著他的麵殺……殺了我,不知……不知他是如何……看待……與你?若從此……從此離你而……去,我……我或許心……心上稍有安慰。”芳華萬萬不曾料到,飛鸞到此刻還在使詭計,甚至不惜賠上自家性命。
“你這個瘋子,瘋子!”芳華掙開飛鸞抓得死緊的手,衝出門去喝住打鬥的兩人。不想門外,憶昔同雲夫人也搶了進來。望著芳華沾滿鮮血的雙手,鳳弦頭皮一陣發炸,不及多想便衝了進去。
芳華被他撞得站立不穩,往後連退數步。呆著臉,慢慢轉頭望過去。隻見鳳弦跪伏在榻前,飛鸞撐著最後一口氣,在他耳邊道:“別……別忘了你……你答應我……我的,鳳弦,鳳弦……鳳……”仿佛一聲歎息戛然而止,而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不舍閉上。自逃出京城,二人幾乎相依為命。今時今日的朝夕相處,遠非當年宮中無憂歲月可比。沒有了身份的束縛,經曆過事故變遷。鳳弦真真切切感受到,飛鸞對他的一片真心。盡管他對芳華一如既往,不曾有半點改變。對於飛鸞的怨恨,早已化作滿腔憐惜。隻想陪著他靜靜走完最後一程,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結束他生命的竟然是芳華。
輕輕拂過飛鸞雙眸,誰知他依然望著自己。鳳弦挨近他耳邊輕聲道:“我答應過你決不反悔。”不等鳳弦伸手,那雙眼睛已緩緩閉合在一起。鳳弦含淚拔出匕首扔在地上,將被子蓋住飛鸞的臉。可歎身份尊崇的太子殿下,隻為胸中一點癡念竟落得如此結果。
鳳弦將將立起身,便被衝進來的懷君當胸一把抓住,扯到芳華身前道:“左芳華在這裏,你眼睛瞎了嗎?他為你受了多少苦難,你不聞不問,到對這個禍害上心得很!別忘了,你今日之處境皆是拜他所賜。井管事為救芳華重傷不治而亡,他因悲痛過度小產,你的一雙兒女就怎麼沒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到還在……到還在這裏為仇人送終!”鳳弦已認出,懷君便是當日救兄長的那位少年。隻是不明白,他怎麼會同芳華在一起?憶昔趕過來,好歹勸懷君鬆開手,將芳華數月來的經曆簡略一說。鳳弦方才急昏了頭,到此時才注意到,那人本該身懷六甲的肚腹,卻平坦如初。
時鳴對芳華於父兄無疑,孩子更是他連著血脈的骨肉,難怪他動了殺機。那些日子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日夜懸心芳華與孩子的安危,總想著一家團圓能見見孩子,誰料竟是如此結局。轉頭望向榻上之人,鳳弦一時滿口苦澀百感交集。眼前立著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愛人。去歲秋末出征,回來後隻在靈堂匆匆一眼而過。都道是久別重逢,乃人生最快意之事。可眼前的境況卻叫鳳弦痛苦矛盾不堪。
鳳弦微微向前伸出手,被芳華冷冷的避開。他側身往前幾步,彎腰拾起地上帶血的匕首,斬斷衣袍下擺一角,拋在鳳弦麵前轉身便走。鳳弦心痛如裂正欲去追,忽然瞥見飛鸞露在被外的半截袖子,那腳下便如生釘一般。
雲夫人見芳華滿手的血,忙將他攔住。往後頭尋了水與他洗幹淨,吩咐懷君道:“車便停在大路旁。好好的送他回去,若再出什麼餿主意,可仔細你的皮!”那懷君方才還氣勢洶洶,這會子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扶了芳華慢慢出去。
你道雲夫人同憶昔因何會來?芳華雖恢複得不錯,到底沒有滿月,憶昔自然不肯放他出去。知道攔不住,一麵拖延時間,一麵悄悄使人去請雲夫人,偏巧她出府去了。回來的時候正看見牛車出了後院門。一問忙跟了上去。
憶昔被芳華用計迷倒,雲夫人尾隨而至將他救醒,二人不動聲色跟了上去。不想路上遇著迎親的隊伍被岔開,正自東張西望,憶昔猛然看見不遠處走來的鳳弦,當下大吃一驚。與雲夫人使個眼色,悄悄隨在後麵。
鳳弦從憶昔處得知,這位容貌姝麗的“年輕”女子,經釋懷君的母親,忙上前行大禮以謝她鼎力相助芳華。雲夫人雖不認得這少年,心上總覺得有幾分熟悉。方才她一直在觀察鳳弦,大概已猜到他的身份。遙想當年伯父廉鬆風,雖為宦者卻儀表非凡勇冠三軍。這少年容貌俊雅猶勝伯父。懷君曾說,鳳弦與他隻在伯仲之間。方才觀他二人過招,子叔鳳弦比他反更勝一籌。想是認出懷君,雖然急著進去救人,下手處仍對他留有餘地,心懷仁厚與伯父一般無二。雲夫人很是滿意,不過,當看見芳華割袍斷義,臉色灰敗地走出來。心上頓時替他二人的將來,感到一陣不安。芳華眼中決絕之情,又似當年父親的堅強。那是個難尋的溫和之人,卻是柔中帶剛剛中有韌的本性。
此時見鳳弦要與自己行禮,忙往側裏踏開一步,雙手虛虛往前一托。鳳弦隻覺被什麼擋住,往後退了兩步。方才曉得,這位看似嬌滴滴的娘子,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雲夫人看著他道:“你二人幾番波折,好容易團聚了,卻要為個死人恩斷義絕分道揚鑣?何況此人也是你的仇人。”說道這裏,又將鳳弦看兩眼道:“他如今一敗塗地命在旦夕,你還肯不離不棄相伴,莫非當真是舊情難忘?”鳳弦哀歎一聲道:“我對芳華從未改變。對飛鸞,今生隻限於兄+弟之情。我……我隻是可憐他,困身情海作繭自縛。”雲夫人翠眉一蹙道:“既如此,因何方才不追他回來好生解釋?你……你還是怨他殺了……”鳳弦一陣沉默。雲夫人臉色本已有些難看,忽然想到什麼方緩和下來,開口道:“你擔心做兄弟的殺了哥哥,傳出去不好聽。”鳳弦同憶昔吃了一驚,齊齊望著她。雲夫人道:“不必大驚小怪,自然是芳華告訴我的。就算他不說,宮中高品內臣貼身服侍左右,皇帝又常常差人過來探望。如此待遇即便不是皇子,也必是得寵的宗室皇親。”又瞧著鳳弦道:“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了?”
鳳弦歎口氣半響方道:“還說這些有什麼用?他……他一錯再錯已無法彌補,如今算是以命抵命。他雖被廢畢竟還是皇子身份,上麵自然是要追查的。他們兄+弟相殘,飛鸞奪權篡政,諸事皆因我而起,還是我一力承擔了吧。”說罷望著憶昔道:“勞煩和大官往府衙傳信,我在此等候。”又轉向雲夫人施禮道:“守真如此信任夫人,想必連我的事也一並知道的。我的名聲本已不堪,如今又殺了廢太子。即便僥幸不死,隻怕牢獄之災也是躲不過的。是是非非皆因我而起,到也無有怨言。隻是害他兄+弟死的死傷的傷……我……我才是罪魁禍首。如今乾坤複位大局安定,守真不日亦要重回郡王府。飛鸞已讓官家寒心,若得知守真……守真殺了他,你叫他為人父的怎麼想?那榜文上說務必要活捉飛鸞,可見官家並未對他完全斷絕父子之情。如今飛鸞已死,官家尚有守真可承歡膝下。唉,就讓他們父慈子孝好生過吧,不必在牽扯我進來引人非議。”
雲夫人聽得甚是滿意,眼神有意無意的往院門口一掃,問道:“聽你之言,字字句句皆是為他著想。你……你果然舍得與芳華從此成為路人?皇帝既肯應允你二人來往,必是個開明的,他怎麼會怪罪與你了?”鳳弦擺首道:“守真與官家不得以自幼分離,因生得容貌異於常人,又遭無端非議。我隻說從此護他愛他,卻不想我竟為他招致無妄之災。”鳳弦眼中淚光閃動,忍了忍接著道:“守真自小多病,郡王待他比那幾位兄長還要嬌寵。他也是有舉人功名的,到肯……到肯為我放下顏麵懷孕生子。這份情義無以為報,唯有……”話未講完,憶昔便開口道:“罷了,罷了,這等好事還需小人來應承方好。我這便去府衙自首,人是我殺的,與你們無幹。”說罷也往門口瞥了一眼。雲夫人忽然笑道:“你還不出來攔著,果然要等他做了階下囚才來後悔不成?”鳳弦側頭望去,隻見芳華被懷君拉著緩緩走進來。
那懷君笑對他道:“如何?背後方能聽真言,險些錯怪了好人。隻是年紀輕輕的竟這般迂腐,也怨不得旁人誤會。”又轉身扯住雲夫人,腆著臉邀功道:“兒子挽救了一段大好姻緣,娘不想著賞點什麼?”雲夫人含笑一指點在他眉心道:“我還沒怪你擅作主張,你反倒來討賞?罷了,功過相抵我不罰你便是。”說罷挽了他的手。正要同憶昔退出去,好容那兩個訴訴衷腸。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二三十個官軍朝這邊趕過來。眾人皆有些錯愕,不等芳華反應過來,鳳弦已將他扯到身後。那溫暖的氣息,與熟悉的味道撲麵而來,如此場景唯在夢中才有。雖然對他的怨恨一時無法消除,可望著與自己交握的手,忍了許久的淚紛紛墜落。
憶昔同懷君往院門口立定,雲夫人放下帷帽的輕紗靜觀其變。領頭之人,正是那日上山來見芳華的武巡檢。憶昔著了便服他兩個又並不相識,武巡檢卻認出了懷君。據他說有人來報,這裏出了命案,死了的人極像廢太子。懷君向憶昔指了指道:“此位乃是宮中內克典使和大官,你自去問他好了。”武巡檢聽說慌忙過來見禮。憶昔倒也不否認,隻是將事情全攬在了自家身上。芳華在裏頭聽見,正要跑出來為他辯解,卻被鳳弦一指點暈。
懷君抱了芳華同雲夫人往外走,隻等上了牛車才問起他的身世,又道:“娘如何曉得皇帝的心思?走得如此放心。”雲夫人輕輕撫了撫芳華瘦削的臉道:“一國之君能放下顏麵,默許自家兒子同另一男子相戀,並且還要為他懷孕生子。開明倒在其次。皇帝自覺對不住此子,因此格外的寵愛,又怎麼會殺了他所愛之人?”懷君道:“那和憶昔豈不做了替罪羊?”雲夫人笑著擺首道:“不然。廢太子軟禁君父意欲篡位,此乃十惡不赦之罪。便是生擒活捉,亦未見得有活路。據我看皇帝心懷仁善,和憶昔又是他的心腹,何必又將他在折損去?隻是……”雲夫人眉頭忽然輕輕一皺,道:“這官軍來得太過蹊蹺,我竟未能察覺院外還有其他的人。但願此事莫要橫生枝節才好。”懷君看了看芳華,默默的點了點頭。
武巡檢親自拿著畫像辨認過屍身,因天氣較熱趕緊入了棺。隻是鳳弦同憶昔互相爭執,都說是自家殺的,這到難住了他。雖然廢太子已亡,不過好歹事情有了結果,且將他二人交與上麵再說。鳳弦問起報信之人,武巡檢說,那人將他們引到此處便跑開了。話音未落便同憶昔的目光撞在一處,身子微微一縮。
二人隨武巡檢回到府衙,錢知州隻是略問了問便罷。雖暫且將他們收監,卻命人將牢裏打掃幹淨,重新安置了床鋪,飲食上更是好魚好肉相待。
回想方才怪異之處,鳳弦心上漸漸不安起來。他們所居之處偏僻難尋,就算自己不曾察覺有人跟蹤,難道憶昔與雲夫人也未察覺?屋內情形院外之人如何得知?芳華被抱出來,那武巡檢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未多問一句話。鳳弦確定四周無人,將心中疑惑說與憶昔知道。憶昔沉吟許久方道:“莫非有人在監視四公子的舉動?”鳳弦一驚,與芳華為敵者除去飛鸞還會有誰?兩人頓時皆沉默無語。鳳弦冥思苦想似乎有些頭緒,臉色也越發的難看起來。壓低聲氣道:“今日之舉隻為做實一件事,要讓人知道是守真親手殺了廢太子。但最終的目地還是想叫官家知道,”憶昔經他提醒陡然醒悟,猛地起身道:“你是說……太子蒼鸞?”鳳弦微微頷首,將蒼鸞命人伏擊飛鸞一事告知,又道:“他雖已為太子,然,皇帝之璽才是他所想。隻是官家春秋鼎盛,他再也沒有耐心等下去。此舉必是要亂官家心智,好趁機竊權。”憶昔望向頭頂一角天空,長歎一聲暗自道:“自郡王身故,官家便已心灰意冷,退位是遲早的。比起先帝,官家仁慈有餘剛強不足,過一過清靜日子未嚐不是件好事。”鳳弦領教過蒼鸞的手段,曉得他每行一步必有周全的安排。隻怕明日午後,官家便會知道此事,如今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芳華醒來正欲前往府衙,錢知州便已使人來隻會說,廢太子雖是皇子,畢竟是有罪之人。將鳳弦與憶昔收監隻是做做樣子,待過兩日便會放還。芳華向他說明當時實情,執意要往牢中探望,那人也不阻攔果然引他前往。雲夫人不放心,與豪英左右相隨,隻留懷君陪伴勿念。
芳華明明擔心鳳弦卻不與他說話。背身而立,隻將當時真相告訴給憶昔。雲夫人推了鳳弦一把,又與他使個眼色。對於飛鸞的秉性鳳弦再了解不過,一但認準的事便不計後果的去做。得到真相原本可以放下包袱,然而鳳弦卻感到心情愈發的沉重。憶昔眼見芳華臉色慘淡,正待上前打個圓場,卻聽他說起今日幾點可疑之處,隻得將鳳弦的揣測說與他聽。芳華呆了片刻,猛地轉身邊走邊道:“我去問問他!”鳳弦張開雙臂從身後緊緊將他抱住道:“你身子才好些怎可長途跋涉?再說也來不及了,明日官家便會知道。”芳華使力推開他道;“你我已無瓜葛,好與不好與你什麼相幹?你願同他生死相隨且請自便,隻是莫要連累和大官。”雲夫人見芳華正在氣頭上,挽了他的手道:“你先隨我回去,我同你有話講。”芳華隨和時倒還好,一旦倔強起來,那也是個不聽勸的,便是郡王在也要讓他三分。唯有對著雲夫人,自然而然的便不忍拂她之意。
一時牢裏走個幹淨,鳳弦脫力的跌坐在床上。憶昔見他愁緒滿腹,竟有些同病相憐起來。在他身前矮凳上坐下道:“小官人適才對……對他說了些什麼?”鳳弦知憶昔所指飛鸞,垂著頭半響方道:“到最後他總算懸崖勒馬,想來多少有些悔意。我雖然恨他做事不擇手段過於歹毒,但他對我委實……委實一片癡情。我曾應允他,來世必當抱還。”說道這裏抬頭望著憶昔道:“若沒有我,就算他們不能兄友弟恭,亦會相安無事。我……我究竟有哪點好,值得他們如此相待?真真害人不淺。”說罷竟忍不住抱頭而泣。憶昔想起時鳴兄+弟心中一泛酸,暗自道:“若說害人我才是死有餘辜,可偏偏是他們兄弟……罷了,眼前最要緊的,便是叫他二人重歸於好。”一麵拍了鳳弦的肩道:“你既許他來世之情,且先將今世的債還了再說。若是錯過了,便隻能遺恨終身。”鳳弦慢慢抬起頭,天窗外一縷陽光正射進來,將欄杆處的細藤映得翠綠欲滴。
勿念在門前觀望許久,見芳華平安回來這才放下心。三人入內坐下,懷君也要跟著進去,被雲夫人攆了出來。
芳華有些懨懨的坐著,雲夫人不急不慢吃了口茶道:“心裏頭明明放不下,又何必做出狠樣子?鳳弦的話你也是聽見的,據我看,他待你委實不曾改變。至於答應易飛鸞來世如何如何,亦不過是他心存善,安慰一個將死之人罷了。他對易飛鸞念的隻是兄+弟之情,並非私情。你幾番曆險,又失去至親至信的人。而他卻守在仇人身邊,怨恨亦無可厚非。常言道:‘好事多磨。’這一番磨難也算老天對你二人的考驗。若隻是為了一時賭氣……哼,豈不稱了那易飛鸞的心願?來世如何誰能預料?把握好眼前方才明智。”說罷拉了勿念起身,邊走邊道:“橫豎是你跟他過一輩子,若實在不能原諒他,旁人也無話可說了。”勿念見芳華蹙眉垂目,待要再向前勸兩句,竟被雲夫人一路扯將出去。
屋子裏很靜,靜得叫人生出一絲煩躁。芳華一頭倒在榻上,他實在想不通,鳳弦既已知曉飛鸞的歹毒,卻還能原諒他。果然大度仁慈這般?很難令人相信,這所謂的“兄+弟情”裏沒有參雜其他原因。飛鸞最後的瘋狂舉動,讓芳華真切的明白了一件事,那個人愛鳳弦到走火入魔。鳳弦或許以前對他真的隻有兄+弟之誼,飛鸞為他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利,而他亦非鐵石心腸。患難與共日夜不離的相處中,隻怕已動了情。你能原諒他我卻不能!井大官,石大哥,伴伴,還有……還有我的孩子難道都該死嗎?你即可憐他又放不下我,如此三心二意搖擺不定……一時又想起在小院中,鳳弦將自己掩在身後的情景,眼中頓時淚光閃動。拿了衣袖在臉上亂抹一氣,暗罵聲沒出息。翻身向裏,一時想起雲夫人勸自己的話,一時又仿佛看見,鳳弦附在飛鸞耳邊的低語承諾。黑漆棺木下,時鳴永遠沉睡的臉,幾番痛苦掙紮墜下的兩塊骨血。不知幾時睡去,夢中風光旖旎甜蜜無限。橫波湖上冰輪高懸星光璀璨,身周芙蕖吐蕊暗香浮動。一頁扁舟浮於湖麵,與那人共訴心事私定白首之約。尋幽別院初嚐人事,出征前的纏綿溫存恍若在昨日。多想與他並駕齊驅殺敵衛國,卻隻能追著他的背影,萬般不舍喚著泊然。鳳弦在馬上回首,笑盈盈的答應一聲,芳華隻覺近在耳畔,頓時驚醒過來。
一連數日,芳華皆備了好酒好飯往牢中探望。憶昔見他雖不理睬鳳弦,看他的眼神分明緩和了不少,這自然是雲夫人的功勞。
又過幾日,京中依然無有消息傳來。芳華多次試探錢知州均告失敗。眾人正自疑惑揣測,不想這日清晨,鳳弦同憶昔竟由錢知州親自送了回來。臨走時說有要客來訪,叫芳華等人仔細相待。
送走錢知州,芳華力勸雲夫人全家速速離去。誰知雲夫人輕搖紈扇笑道:“自來你國中,連個像樣的官兒也不曾見過。隻怕這位‘要客’身份極尊貴呢,且長了見識再走不遲。”憑他怎麼相勸,隻是笑而不語。芳華又來說服勿念,誰知他搖了搖頭,徑自回房打坐去了。懷君跳過來,攬了芳華的肩笑道:“你怎麼喜歡勸人,不如先勸勸自己。”說罷抽身向旁,將他往鳳弦身邊一推。憶昔果然是個極有眼色的,也將鳳弦往前一送,那對冤家可可撞了個滿懷。
屋內的人頓時走個幹淨,鳳弦緊緊抱著那纖瘦的身子,再也不肯鬆手。芳華捏著衣袖,有些僵直的立著。少時,耳邊傳來鳳弦抽泣之聲。滾燙的淚水滑入細白的脖頸中,似乎能聽見心被融化聲音。
天黑盡時,果然有兩頂青呢小轎,在十數人的護衛下抬入大門內。上林同東城赫然侍立在旁,叫芳華,鳳弦與憶昔大吃一驚。待扶出裏麵的人,清涼的月光照著修竹一般淡雅的男子,袍袖擺動翩翩欲仙。芳華一時哪裏忍得住,嗚嗚咽咽叫了聲爹爹撲上去抱住放聲痛哭。君上合身將他摟在懷中,早已是淚流滿麵。哭罷多時,眾人再三相勸好歹止住了悲傷。
君上拭幹眼淚,吩咐上林將另一頂轎中的人請出來。眾人看時,竟是個黛眉含翠櫻唇皓齒的小娘子。不等鳳弦張口,懷君便推了他一把,搶著叫道:“那是你妹子呢!”鳳弦衝上去抓了錦奴的手,一麵上下打量,一麵連聲相喚。隻說是三清座前了此殘生,不想兄妹還有相見之日。一切誤會散去,錦奴伏在鳳弦懷中泣不成聲。芳華過來相勸,錦奴神情複雜的不敢看他。芳華向她抱拳深施一禮道:“三姐受苦了。是是非非皆因我而起,你二哥迫於無奈才痛施苦肉之計。不敢奢望三姐立時三刻便原諒我,隻求三姐能回家容我贖罪。”上林去接錦奴時已道明原委。想著芳華的連番遭遇,心上的恨到此時一分也沒了。忙上前扶住又還了一禮,輕輕叫了聲哥哥。鳳弦緊緊挽了二人的手,喉頭哽咽難言,唯有眼淚無聲流淌。
那邊廂,君上謝過雲夫人一家救子之恩,眾人遂往花廳待茶。
原來,蒼鸞果然伺機要逼君上退位。錢知州早被他收買,在芳華暫住的宅院內,安排了他的人進去做眼線。懷君帶芳華出門便已被跟蹤,鳳弦同憶昔往府衙自首,錢知州便恭恭敬敬送他們往牢裏住下。那邊蒼鸞的人,早已飛鴿傳書回去。
蒼巒喜不自勝,故意將此事在君上麵前露出。君上原打算將飛鸞終身軟禁。待曉得時鳴傷重而亡,芳華又因悲痛過度而小產,頓時為難起來。都是自己的孩子,若為一子而殺另一子,身為人父他委實下不去手。如今倒好,芳華親手殺了飛鸞,他最不願看到的終於還是發生了。午夜夢醒,望著諾大的宮殿,他感到厭倦以極,思前想後決定退位。如今蒼鸞在朝中威信倍增,擁護他的人不在少數。君上去意堅決,大臣們勸過三次便不再上疏。對於飛鸞與鳳弦,蒼鸞自有一套說辭交代眾臣。
飛鸞棺木已運抵京城,以他所犯之罪是無法埋入皇陵的。蒼鸞為彰顯自家仁厚,在緊挨著皇陵處將他安葬。
君上特命上林往棲霞觀接錦奴還俗。她先時還不肯,待聽說芳華與鳳弦的境況後大哭一場,方隨上林出觀。趁著未昭告天下之前,君上日夜兼程的趕了過來。
當下問起鳳弦因何同飛鸞離去?鳳弦照實回明。君上呆了呆便岔開話題。
一路上倒是聽東城說起這蘭玉國風俗,君上有意送芳華與鳳弦往那邊定居。雲夫人與勿念聽罷歡喜不跌,立即盛情相邀。因不見清禪,一問之下才曉得他如今住在上山,芳華遂將他與時鳴之事道出。君上望了眼憶昔,悲歎一聲道:“果然癡情最害人!”又問他可願隨芳華過去?憶昔跪下道:“小人舍不下時翔,求官家體諒。”
以為是團圓之日,不想分離就在眼前。芳華抓了君上的手跪下道:“兒子隻在爹爹膝下盡孝哪兒也不去。”君上拉了他起來坐在身邊道:“你守著我做什麼?有這份心我便喜歡了。這裏容不下你們,既有那世外桃源,何苦強留在此處?”芳華道:“爹爹同我們一起走吧?”君上撫著他的臉笑道:“果真是孩子話。我雖不是皇帝了,卻還是太上皇。你見過哪家太上皇,往他國居住的道理?再說,有故人在此實難相離。”芳華以為說的是桂聖人,一時語塞。上林過來安慰道:“四公子盡管放心,小人與憶昔定會服侍好官家。再說,不過是隔得遠了些,若要見麵亦並非難事。”鳳弦過來跪下道:“臣願與守真一同孝敬官家。”君上拍了他的肩笑道:“你倒叫的生份起來。”鳳弦紅了臉,趕著叫了聲爹爹,惹得眾人一陣發笑。君上拉他起來,將芳華的手與他握在一處道:“他為你受了諸般苦痛,望你能善加愛護。”又對芳華道:“過往種種不必再去多想,你二人曆經坎坷方修成正果,莫辜負了大好年華。”芳華垂首含淚不語。
正自難受不舍,忽見東城過來攬了他的肩道:“父兄埋骨在這裏,時鳴也在這裏,還有……鳳簫……鳳簫也……我先送你過去。三郎多半不肯回來,這也好。多一個人我也可放心些,免得被人欺負沒有幫手。”說罷斜了鳳弦一眼。芳華不覺將他往身後掩了掩,歎氣道:“他家中也需照料一下。”東城點頭道:“伯母處我自曉得。”鳳弦道了聲多謝兄長,朝著他拜了拜。
依著芳華的意思,要去父兄遇難處祭拜。因路途實在遙遠,長途跋涉他的身體也吃不消,因此隻得作罷。次日去了時鳴墳前,他旁邊還有兩個小土丘。芳華指了指未及開口,便已墜下淚來。鳳弦豈有不心酸的,呆呆的看了許久。
二人將紙錢在時鳴墳前化開,恭恭敬敬行了人子之禮。君上亦親手奉上一炷清香,以表感恩之心。
諸事停當,擇了吉日君上親自送芳華往雙鶴洲出海。
那一日霞光映著碧波,海鳥飛鳴掠過頭頂。芳華握了鳳弦的手道:“不知前世的國度是怎生模樣?”鳳弦微微頷首笑道:“管他前世來世,我隻願今生與你永不分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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