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34 更新時間:12-05-13 21:53
春闈果然極嚴,眾位學子在貢院裏鎖了整整三日,著實是憋悶得緊了。
這場省試考罷,不知將來,幾家歡喜幾家愁。
待出了貢院,眾人神色各異,或是唉聲歎氣,滿麵憂色,或是興高采烈,眉飛色舞,還有一些人,便是沈召南這般,步履從容,麵色如常。
才行了數十步,沈召南便驚訝地瞧見,秦煥然正站在貢院不遠處那株梨花樹下候著。見得他出來,便招了招手。
“沈大哥,過來這邊。”
沈召南快走了幾步,待到了少年麵前,方含笑問道:“秦公子,你怎的在此?”
“沈大哥叫我煥然便是,不必如此客氣。”
秦煥然似笑非笑地道,“我自然是特意在此等候了,知你今日考完,左右閑來無事,又不想被爹拘著,便想著過來瞧一眼。”
他仔細看了看沈召南的神色,方笑道:“我觀沈大哥如此氣色,想來結果應不會太差才是。”
思及前日才到了貢院前,便見到這少年等他,三言兩語無礙,倒像是特特來安他的心似的。雖則自己並未如此在意,見他如此,沈召南心中,不免亦有幾分動容。
秦煥然待他,單以初識者論,倒真是極好的。
沈召南不由溫朗一笑:“那為兄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煥然。”
他笑了笑,隻道:“我已盡力,結果不必在意了。”
秦煥然知他定是心中自有分寸,也不再多問,拉了他便要走:“沈大哥,咱們去白礬樓吧,我為壓驚可好?”
“勞煥然費心了,不過改日吧。”沈召南有些為難,便搖頭道:“我今日才離了貢院,家中弟妹必是要等著的,不好出去。”
他想了想,忽的笑道:“不如煥然與我一道回去?”
他難得這般,會主動開言邀請旁人去自家,奈何秦煥然低頭想了片刻,卻拒絕道:“還是不了,既然你有事,那改日再聚,也是一樣的。”
沈召南也不強求,二人站在樹下,閑話一陣,秦煥然便要走了。
未料他行了不過幾步,忽的回轉過身,朗朗笑道:“沈大哥,我等著看,你可是今春的狀元郎!”
沈召南一怔,隨即輕輕笑了起來,立在原地,目送這白衣少年遠走。
直到那人背影消失在暮色裏,沈召南方自回家去了。
腦中,少年最後的言語笑聲一直盤旋,繞得沈召南眉目間,清清朗朗的笑意不減,襯著那張秀逸臉龐,格外地溫潤動人。
待回了家,弟妹們果然翹首以盼,見他輕鬆歸來,個個歡呼雀躍。
沈新辭掙脫了奶娘的手,小跑著到了沈召南的身前。已經四歲的小女孩子拉著大哥的衣襟,表情嬌柔天真。
她仍是說不出話來,隻望著沈召南,甜甜地笑。
沈召南便也笑了一笑,將小妹妹抱起來,點了點那秀氣的小鼻子,笑道:“新辭這幾日可乖?”
女孩子連忙點頭,小手比劃一陣。
奶娘陳氏笑道:“難得大公子走了這三日,新辭小姐也不曾吵鬧,真真懂事聽話得很。想是知道大公子春闈要緊,故這般乖巧。”
“是啊,大哥,新辭一直乖乖的,有我和新河帶著她玩兒呢。”
方柏舟站在沈召南的身邊,笑眯眯地說道:“大哥,我做的可好?”
“柏舟做的很好。”沈召南笑道:“看來以後很多事,大哥都可以少操點心了。”
沈新河在一旁,不服氣地道:“大哥,你聽二哥邀功呢,可是我帶著妹妹去蕩秋千,妹妹才這麼乖的!”
沈召南和奶娘一起笑了出來,臉上俱是輕鬆愉悅之色。
三月便放榜,沈召南果然高中魁首。沈家人大喜,管家和奶娘張羅著要好生熱鬧一番,沈召南卻隻是笑意溫溫淡淡,也未見得有多麼歡喜。
似是高中,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又或者,他心中,並不在意?
放榜之後,殿試要等至四月初。沈召南左右無事,又想著弟弟柏舟即將遠赴雲蒙山學藝,怕是日後幾年,見的便少了,更添了幾分不舍。
三月季春,遍野爛漫,若逢著暖律暄晴的好時候,沈召南便時常帶著弟妹一道,出城探春。
城南裕錦園地勢開闊,園中亭台遍布,杏花如繡。三月春日,此處燕舞晴空,綠草如茵,最是探春遊玩的好地方。
這日暖日熏風襲人,因沈新河近日才買了許多新紮的大風箏,見妹妹撒嬌貪玩,沈召南便帶著幾人一道來了裕錦園。
方柏舟與沈新河拿著新風箏玩得興高采烈,大聲歡呼比較,一派童趣盎然。沈新辭年紀尚小,隻跟著哥哥姐姐四處小跑著,不時拍手而笑,也十分開心。
沈召南負手站在一旁,瞧著弟弟妹妹們嬉笑玩鬧,嘴角噙著愉悅的笑意。
卻並不與他們一道放風箏。
他原就是內斂沉穩之人,又在江湖行走一年多,人間世情見了不少,加之父親新喪,頂門立戶,整個人更顯練達有度,愈加少年老成了。
即使笑著,那眼底流光萬重,清澈如洗,也叫人看不透徹。
仿佛一潭碧水,分明清幽之極,偏偏瞧不清幾分深淺。
雖是個少年,亦不容人小覷。
正自含笑看著孩子們玩耍,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喚道:“沈大哥。”
沈召南眼底笑意深了幾分,循聲望去。
果然是秦煥然。
那少年仍舊一襲白衣,倚在數步之遙的杏花樹下,神情閑慵懶散,似笑非笑的模樣。
杏樹枝頭繁花璀璨,潔白花瓣薄而脆,隨風揚起墜落,飄若吹雪,真真是錦繡風光。落在他發際衣襟上,襯著那少年清秀明麗的眉眼,說不出的炫目滋味。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他又喚一聲“沈大哥”,語調亦是漫不經心的,卻透出親昵的味道。
沈召南不由莞爾,便走過去,待近前了,方含笑道:“煥然。”
秦煥然瞧了瞧那三個玩得不亦樂乎的孩子,哂笑道:“又是陪著你家那些個小孩兒呢!幾時見你,是自己想出來走走就好了。”
似是略帶不滿,言語間絲毫不客氣,不過倒顯出幾分熟絡與好意來。
見他眉目間神色頗有幾分不屑,沈召南心中便覺好笑,忍不住暗暗思忖:“這孩子,自己也是小孩兒呢,卻總是擺出一副大人的姿態來,真真是有趣……”
口中卻笑道:“今日天氣甚好,春色滿目,便帶了他們出來放風箏,煥然可也是來此處探春的?”
秦煥然隨意甩了甩手裏的鞭子,輕輕笑道:“算是吧,家裏呆著悶得慌。我爹鎮日眼裏隻有娘親,我見不得他們這般如膠似漆,也不理會我,便出來騎馬,說起來今日確實甚美。”
這樣說著,少年的神色間,終是不免露出幾分孩子氣的抱怨來,眉眼陡然便生動了幾分。
想來他是獨生孩兒,自是無人作伴,還是柏舟他們青梅竹馬,這樣歡喜些。
沈召南想著,心中不由生了幾分憐惜之意,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似你這般年紀,愛玩愛鬧原是本性,不妨多出來看看,常悶在家中,確實不太好。不過,令尊令堂伉儷恩愛,身為孩兒,你應高興才是。”
秦煥然看了看自己的肩,目中露出幾許訝色和新奇。
父親身居高位,他自小便是個清貴公子,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敢有人對他作出這般動作呢。
沈召南似也覺有些失禮,便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順勢撚起他肩上的一瓣杏花,歉然地笑了笑。
平日裏經常這般對待柏舟,此番倒是有些逾矩了……
秦煥然忽的燦爛一笑,悠悠地道:“我才懶得搭理他們呢,做了這許多年夫妻,還這般膩人,瞧著奇怪得很。他們膩他們的,我自玩我的,互不打擾好啦。”
沈召南聽他說的有趣,不由抿唇,淡淡一笑。
二人閑閑談了半晌,直到那邊方柏舟大聲喚道:“大哥,我們餓啦!新河說想去吃點心!”
秦煥然又是哂笑一聲,聳了聳肩,攤手道:“真是乳臭未幹的小孩兒!好了,我要走了,你帶孩子去吧。”
語罷,甚是同情地斜睨一眼沈召南,方負手拿著馬鞭,施施然走了。
留沈召南立在樹下,笑得有些無奈。
卻也十分愜意。
四月初便是殿試,管家沈忠與奶娘陳氏倒是有些緊張之意,反觀沈召南卻是一派從容之姿。
不怪他們這般在意,畢竟是看著他從小長大的家人。
沈召南平了平衣上的褶痕,淡淡笑著,囑咐了幾句家事,便轉身離府而去。
那背影秀挺如竹,看著總有些單薄,不似身懷武藝之人。
卻是,穩如青鬆。
一朝殿試,魚躍龍門。
新宋天聖七年,集英殿內,禦筆親題,沈召南便是欽點的狀元郎,官拜開封少尹,從六品。
折桂蟾宮,應是今朝。
少年狀元郎笑得不卑不亢,低下頭溫聲叩謝皇恩。
上好的大理石地板,清清明明地映出那張溫潤的臉,神色卻不分明。
沈召南垂下眼睫,掩住了眼底的流光萬重。
禦街之上,新科狀元打馬遊街,市井之人爭相圍觀,十分熱鬧。沈召南麵上始終隻是溫潤淡笑,也不曾說過什麼。
耳邊隻聽得眾人絮絮不止,這個說著“今年的狀元爺好生年少俊朗啊”,那個說著“這不就是沈家的大公子麼?”,諸如此類,無甚新奇。
沈召南眼底,莫名的倦意泛上來,少年不由微微側了頭,麵上仍舊含笑,目光卻有些空茫。
不經意間一瞥,沈召南忽的怔了怔。
禦街廊下,白衣少年神色似笑非笑,隻瞧著他,眼中光彩盈盈。
秦煥然手指纏了馬鞭,知沈召南看見自己,於是明朗一笑,微微揚了眉,豎起了右手的拇指。
眉目間淡淡的驕傲痕跡。
驀地想起那個約定,沈召南忍不住真心莞爾。
這一笑隻如芝蘭玉樹,說不出的君子溫潤。
秦煥然於是會心一笑,纏鞭繞腕,轉身消失在人海之中。
夜裏沈府眾人齊聚,為沈召南慶賀一番。雖則他自己並不十分上心,但見了家人如此開懷,便也由著他們去了。
畢竟,自爹走後,家中難得如此熱鬧一回。
沈召南敬沈忠與奶娘陳氏的細心照料,也不講究那些個虛禮,硬是拉了他們上座,兩人推辭不過,隻得坐了。
一家人言笑晏晏,十分快樂。席間方柏舟與沈新河帶著妹妹新辭百般打鬧嬉戲,沈召南坐在一旁瞧著,搖了搖頭,卻是嘴角含笑,未曾多加拘束。
到底是孩子,愛玩愛鬧也不打緊。
如此這般,祭拜了先人,玩鬧一番,直到夜深,沈召南方哄著弟妹們睡下了。
給新辭蓋好了被子,沈召南吹了燈,轉身帶上房門出去。
他抬頭望了望天,今夜恰是滿月。那月光泠泠皎潔,這般晚了,星夜俱靜,那月亮仍是懸著,光澤卻是柔潤,帶著一點暖黃的暈色。
沈召南忽的起了興致,也不計較許多,獨自坐在院中的石階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夜空。
笑顏倦倦,眼底有幾分寂寥之意。
沈召南喟然長歎一聲。
他雖出身於書香世家,卻自幼跟隨師傅習武,從小向往的,便是江湖生活的灑脫快意。當年爹在世時,隻囑咐他好生念書習武,並不曾勉強他一定要報效朝廷。爹本是悠然之人,對官場從不留戀,隻是生性散淡,隨遇而安罷了。
然而爹溘然長逝,家中沒了頂梁支柱,師傅對他又有那樣的要求與期盼,,縱然心中對江湖仍有不舍,沈召南還是聽了師傅的話,回京應考。
從此秋水戀往事,不過換一聲歎息而已。
忽如其來的感傷讓沈召南有些沉默,終夜不寐。
正月影成雙之際,牆頭居然傳來了少年清朗的喚聲:“沈大哥,召南哥哥,你一個人坐那兒瞧月亮麼?”
沈召南心中微驚,不由循聲望去,訝然地看向坐在牆頭的白衣少年。
他身手不凡,當年在江湖亦非無名之輩,早是一時俊彥。這少年出現在他家牆頭,若非此人呼喚,沈召南還不曾覺察。雖說是今夜心緒亂了,仍然不難想到,這少年底子不薄。
“煥然,你這是……”
沈召南啼笑皆非地瞧著大搖大擺地坐在自家牆頭的少年,他懷中還抱著個酒壇,月色灑在臉上,襯得那張俊秀的臉,愈發的惑人。
秦煥然單手一撐牆頭,運起輕功身法,足下輕點。
春夜涼風習習,花枝草木散出飄搖的氣息,淡淡的清凜味道。白衣的少年踏月而來,宛如仙人之姿,眉眼間飛揚笑意,奪目之極。
“沈大哥!”
待他到了近前,也學著沈召南的動作,一撩衣角,直接坐在了石階上,也不嫌棄什麼。
好在下人用心,那青石小階,也甚是幹淨。
那輕功身法有些眼熟,沈召南卻一時未曾多想。能在這時見著此人,他心思便不在這上頭了。
沈召南往邊上讓了讓,含笑問道:“煥然,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他再看看牆頭,忍不住抿唇一笑,打趣道:“還是從高處飄然而來!”
“你當我願意翻牆啊,還不是為了你!”秦煥然側頭笑得燦然:“沈大哥,我特意來找你的,知你做了狀元,我怎能不來。就是因為夜色深了,大家都睡了,我才能找你喝酒啊!”
說罷,少年揚了揚手中的酒壇,笑得一臉興味。
沈召南接過酒壇,輕輕一掌拍開了泥封,醇鬱的想起彌散開來,沈召南不由讚道:“這味道如此醇厚,該是十五年份的玉堂春吧。”
“沈大哥你還挺識貨的麼。”秦煥然一拍他的肩,興奮道,“正是,此酒是我爹娘珍藏的,我今夜特意偷了來,與你嚐嚐!沈大哥,你可得謝我如此掛念你!”
沈召南似笑非笑地道:“謝你?”
“怎麼,喝到如此佳釀,你難道不該謝我麼?”秦煥然無辜地回望著他。
沈召南但笑不語,仰首飲了一大口,暢快地呼出一口氣來,神色輕鬆許多,片刻前那些迷惘寥落,仿佛隨著這口冷冷的酒,一並咽了下去。
他看著秦煥然,戲謔道:“你若是特意為我偷的呢,我便是謝謝你了。隻是可惜啊可惜……
秦煥然挑了眉道:“可惜什麼?”
眼底卻是與他一樣,盈滿笑意,如同山溪潺潺。
沈召南輕笑一聲:“可惜是某個孩子自己想要喝酒,卻偏要拿我做了幌子!若是明日秦太傅發現酒沒了,你可不是要將我做了借口麼?”
秦煥然一把搶過酒壇,先學著沈召南灌下一大口。果然滋味不同一般,隻是他喝得甚急,一時不防,竟有些嗆到了。
沈召南不再玩笑,忙替他輕輕拍了拍背,待他緩過來了,才溫聲道:“我從前行走江湖時,也常和友人一道對月飲酒,酒量比你好些。你既才學會,便不要逞強,喝慢些才是。”
“怎能怪我,是酒太香了。”
秦煥然朗然一笑,將酒壇重又遞回給沈召南。
二人相視一笑,你一口我一口,就著滿庭月色,與對方的眼神,共飲了這壇美酒,真是好生暢快。
談談笑笑大半宿,快天亮時,秦煥然方掠過牆頭,來自皆是囂張如風的姿態。
沈召南目送白衣少年遠去的背影,輕輕地笑了。
那笑容映著即將升起的薄薄曦色,說不出的動人心意。
【此文其實是以北宋為底色的,作者大愛這個朝代,所以有些考據的細節出自這裏。但是因為作者曆史無能,事件人物什麼的,都對不上,所以便於發揮,就架空了,改成了新宋這個莫名的朝代。
考據黨、曆史黨們請原諒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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