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047 更新時間:12-05-15 10:25
“沈大人何必親自跑一趟,喚個司務送來便是。”
“正巧此案在我手,順道便送來,請尚書大人過目,也好早日了結。”
耳邊聽得熟悉的聲音響起,秦煥然不由抬起頭,循聲望去。果然見了刑部侍郎李大人與一人說話。
那人紅袍玉帶,身如修竹,官帽兩側懸著紅色瓔珞,隨著他的步子微微晃動,襯得那人膚色愈加白皙,眉眼俊朗之極。
唇邊一絲淡笑,溫潤和煦,音色清朗,其人隻如蘭庭玉樹一般。
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沈大哥了。
李大人看見秦煥然正抬頭看過來,便溫和吩咐道:“秦大人,正好,大理寺少卿沈大人拿了卷宗要與尚書大人瞧,你帶他去,可好?”
他言語之間,倒是十分客氣,絲毫未曾因自己品級較高,而有呼喝之態。
秦煥然心中明了,當是自己那太傅爹爹的麵子了。
他心中暗暗嗤笑,麵上卻隻是似笑非笑,起身應道:“是,交給下官吧。”
說罷離了座位,領著沈召南朝裏走去。
待離了眾人,秦煥然方斜睨一眼沈召南,輕笑道:“我就說麼,這大理寺少卿的官服,可比你那什麼開封少尹的好看多了。瞧瞧這一身,多順眼,美多啦!”
瞧著四下並無外人,沈召南舉起卷宗,不輕不重地在他腦上輕敲一記,搖頭道:“說什麼呢,還美多了!嘴下真是沒甚德性,你怎的就對這身衣裳念念不忘了。”感歎完,沈召南方正色問道:“你這幾日可好,煥然?”
知他在問什麼,秦煥然也不鬧了,側頭看他一眼,悠悠答道:“尚可,刑部倒是沒那般無趣。”
聽他如此回答,沈召南便知,少年應是滿意的。
那便好了。
他本還有些擔心,怕這少年心性自在縱情,會拘了他的性子。沈召南原還想著,秦煥然既學了一身好武藝,倒是不如去了江湖,更覺自在。
不過,他父親是太子太傅,投身官場,想必是自幼便決定好的。
罷了,煥然自己開懷便好,他還是莫要多問了。
這般暗暗思忖,沈召南腳下卻是依舊穩健。
待公事了結,秦煥然送他到了門前,方拍了拍他的肩,揚眉笑道:“沈大哥,我做何事,皆是自己喜歡所為,並無人勉強我。我知你待我好,放心,煥然從不委屈自己,我喜歡呆在刑部。”
竟是被他看穿了心思。
沈召南暗暗一驚,這兩年宦海生涯,他已將心思練得極為深沉,輕易不曾表露出來,不想這少年還如當年,一眼便能看穿他的想法。
罷了,既是煥然,也是應當的吧。
沈召南不由一笑,頷首含笑道:“這便好了,煥然,我隻盼你一生開懷自在才好,莫要拘束了自己的性子。”
秦煥然眼底一抹極亮的流光乍現,笑起時眉目便異樣的風流動人:“沈大哥放心,煥然自不會辜負你一番好意。”
少年笑了笑,重又露出沈召南極熟悉的,頑劣而靈動的笑意來:“沈大哥,你果然待我極好。”
“你我何等情誼,原是應當的。”沈召南與他閑話兩句,便拱手告辭了。
秦煥然站在刑部衙門前,負手獨立。
目送這人修竹俊逸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角,秦煥然眼底俱是滿滿笑意。
莫名的歡喜雀躍。
五月十二日,乃是崇寧帝聖誕之日,官家欽定的承天節。
十二日,百官跟隨丞相,一道趕往大相國寺,拜佛敬神之後,便一齊趕赴宮中,由官家賜宴。
集英殿內,笙簫琴瑟之音,半空繚繞,猶如鸞鳳翔集。座中皇室榮華,自是令人目眩神迷。諸般歌舞,百種雜藝,瞧著叫人目不暇接。
盛世風韻,合該如此。
大殿兩側廊下,盡是朝廷六部及各寺、司的官員,紫袍看盞。禦宴之上,規矩甚多,秦煥然雖則不耐,也隻得暫且忍耐一二。
他隻年少,卻並不懵懂。
待冗長的儀式了結,官家起駕離去,百官方能自在暢飲。
有相熟的官員,便開始推杯換盞,麵上俱是言笑晏晏,心中如何,誰去管它。秦煥然四下顧盼,終是尋到了沈召南。
二人相視而笑,在大殿相對的兩側廊下,遙遙舉杯。
衣袖上褶痕層層,宛如紅霞映著秋水流波,極是好看。
秦煥然家傳絕學,武藝過人,目力自是極佳的。
那曲線銀杯,蕩漾著碧色清透的佳釀,挨著沈召南的唇邊,隱約的豔色。
玉液浸染,唇色立時便水潤了。
不知怎的,秦煥然竟覺得自己瞧見了今年的春色。
分明是暮春五月,九十春光已盡了啊……
到得晚間,這官家賜宴,總算是結束了,著實是累人。
待出了宮門,沈召南便要伸手取下官家賜給的簪花。
本朝禮俗,官家賜宴結束,臣僚們皆能得了聖上賜給的簪花。時人以為風雅之極,倒是樂見。
沈召南卻是不愛。
他性子極淡,簪花這等風雅之事,倒是不為他所鍾情。
手才抬起,忽聞得身後少年朗聲喚道:“沈大哥,且等等,慢些取下!”
沈召南回過神去看秦煥然,無奈地笑了笑。
不知這少年又有什麼好玩的念頭,分明不過兩歲之差,他卻時常不能理解這人如斯古靈精怪的想法……
卻是聽了他的,立在原地等他來。
秦煥然快步奔上前來,鳳目微眯,笑意有些淘氣,卻煞是動人:“沈大哥,讓我來幫你吧,可好?”
瞧他滿目笑容,沈召南如何拒絕得了,幸好他沒什麼古怪念頭,便含笑應道:“勞煩煥然了。”
這些日子,秦煥然似長高不少,微微踮腳,便與沈召南一般高了。
少年人最是能長了。
月色宛轉如詩,晚風輕輕拂過,遠處傳來幽幽靜靜的花香味道。
少年秦煥然伸手取下沈召南帽上的芍藥,湊到鼻尖嗅了嗅,方笑道:“沈大哥,好香的芍藥。”
沈召南便也笑了笑:“那送你好了,左右我也不想帶回去。”
“好啊。”秦煥然笑眯眯地應了,當真把這花兒收進懷中。
沈召南看了倒是啼笑皆非。
他不過一句戲言,這少年卻是如此認真。
這時秦書曉方走到了二人近前,看著少年們,含笑道:“煥然,沈家賢侄,見你二人如此要好,我很欣慰。”
沈召南拱手行禮,道:“秦大人。”
秦書曉一揮手,笑起來仍舊是和如春風,語調甚是柔和:“既是私下裏,賢侄不必如此客氣,若不嫌棄,直接喚我一聲伯父便是。”
秦煥然暗暗拉了拉沈召南的衣袖,朝他翻了個白眼兒。
沈召南便一笑,溫聲喚道:“秦伯父。”
三人站在宮門前閑談片刻,秦書曉便帶著秦煥然回府去了。沈召南正待轉身回家,卻見了伯父呂宣和。
“召南。”
沈召南以子侄禮見過,方應道:“呂伯父。”
呂宣和與沈夢溪原是舊日同窗,沈夢溪性子悠然,心地散淡,向來便不愛官場蠅營狗苟之事,是以為官多年,還是個禮部閑官。
呂宣和為人卻是耿直認真,為官極清正,一向便是國之棟梁。
二人分明性子南轅北轍,卻是極好的知交,真真是叫人驚奇。沈夢溪過逝之後,沈家兄妹也幸得他多方相助,方度過那段日子。
現下他入了大理寺,身為大理寺卿的呂宣和又對他多方教導,悉心指點。
故沈召南對這位伯父,是實在的感激和尊敬。
呂宣和有些訝然地看了看秦家父子遠去的身影,納悶道:“召南,你幾時與秦太傅如此熟識了?”
沈召南躬身道:“伯父誤會了,熟識倒不至於。隻是當日家父去時,秦大人曾親上家中拜祭,故召南敬他多些。”
至於與秦煥然相識幾年之事,他忽的不想對伯父提起。
也不知什麼緣由。
呂宣和便點頭道:“那倒是應該,這秦大人向來官聲不錯,來往也不必避諱。”
叔侄二人邊走邊絮絮說些閑話,到了街口,方各自回家。
承天節按例,官中慶賀之後,便有三日之假。念及近日事多,一直不曾好好陪伴幼妹,沈召南便打算帶了沈新辭出去走走。
蘇致寧不欲打擾兄妹二人相處,便留在家中,打理瑣碎家務。沈召南見她不想跟隨,也不勉強,便隻帶了妹妹新辭,打算去城北的天清寺一遊。
沈新辭見大哥終於有時間陪伴自己,心中歡喜,臉上笑容便是天真嬌柔之極。雖不能開口說話,卻拉著大哥的手,不是指指街上有趣的玩意兒。
天清寺在城北清輝橋前頭,兄妹二人尚未走出馬行街,便隱約聽見前頭一陣喧嚷之聲。
沈新辭疑惑地看著沈召南。
沈召南輕輕拍了拍小妹妹的腦袋,牽著她向前行去,打算看個究竟。待到了前頭,方知曉原來是街上乞兒相爭。
不知為了什麼,幾個男孩兒一齊將一個男童圍在街角,正拳打腳踢,嘴中還不時罵罵咧咧。
那被圍著的男童也不出聲,露出的衣角,顯見的衣衫襤褸。想是實在痛得狠了,他也隻是悶哼幾聲。
沈新辭有些嚇著了,往大哥懷裏躲了躲。
沈召南將妹妹往懷中拉了拉,不由皺了眉,於是上前喝止。
這般打法,若是鬧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那幾名乞兒見來人衣著不俗,知他身份不同,也不敢說什麼,拔腿便跑了。
見那被打的男童隻低了頭,身子微微地顫著,卻不出聲,沈召南有些擔憂,便上前幾步,溫聲問道:“你可還好?”
那男童猛地抬起頭來,眸色冷冷清清,也不答話,艱難起身,一瘸一拐的,便要走開。
沈召南叫住他,方緩緩道:“這位小兄弟,你傷得不輕,需要看大夫。”
男童臉上滿是汙漬,看不清麵目,隻聽得他冷冷道:“不過是爛命一條,飯都吃不飽,哪有閑情去看大夫。你這種人,當真可笑!”
眼中卻有忿然之色,想必是自小行乞為生,胸中不平。
沈新辭聽他如此說話,語調甚是刻薄,也不怕了,從大哥懷中掙脫出來。小女孩子帶了點惱怒的神色瞧著那男童,她說不出話來,隻能比劃著手勢。
又著急這男童看不懂,臉上不由帶了幾分委屈的神色。
男童見這陌生女孩子生的玉雪玲瓏,花兒一般好看,不由有幾分難堪。
他一生不曾見過這般幹淨剔透的女娃,自己卻是這等模樣,不免起了幾分自卑的心思,又夾雜著說不清的忿忿難平。
但瞧她比劃手勢,竟是啞女,雖則衣著富貴,想來亦是可憐之人,心中無端泛起莫名的憐惜。
種種感情,複雜交織,男童的臉上卻仍舊一片淡漠,絲毫未露出半分。
沈召南瞧見妹妹的動作,不由愛憐地笑了笑,伸手撫過她的頭發,這才望向男童,溫和說道:“我沒有惡意,我看你似是受了內傷,不如我為你看看可好?”
方才那些個孩子打得極重,看這男童臉色,怕是傷到了內裏。
沈召南這性子,若要他見了不管,也真是難為。
那男童一怔,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真有人這般心善,不怕麻煩……
沈新辭聽見哥哥如此說,到底是個孩子,沒那許多機心,便抬眼去看那男童,小臉上神情很是關切。
她忽的放開了大哥的手,嘴裏咿咿呀呀的,似是想對男童說些什麼。無奈仍舊說不出話,急得眼裏泛起水光來。
那男童見此情景,再是不知好歹,也清楚這剔透女娃是關心他。奈何他確實看不懂這手勢,不由有些無措。
兩人孩子,年紀相似差無幾。雖則一人衣衫襤褸,一人衣著錦繡,看著仍舊是兩小無猜的模樣。
周遭人聲喧鬧,他二人相對而立,卻是眼中隻有彼此。
兩份赤子心意,僅僅隻是想讓對方明白自己。
正著急間,男童忽聽得那長身玉立的少年溫聲道:“她是對你說,我們不是壞人,你不要誤會。你受了傷,還是聽我哥哥的話,可以麼?”
是在完整地為他解釋清楚了。
方才那番好意,男童也不領情,這會兒竟露出幾分感激的神色來,而後看著沈新辭,訥訥地說道:“我一向慣了的……這點傷,也不礙事的……”
他語調斷續,極力說的雲淡風輕些,卻掩不住嘴角和臉上的傷痕。
沈新辭輕輕顰眉,忽然自袖中取出繡帕,湊上前去,給那乞兒細細地擦拭著臉上染血的傷。
待擦幹淨了,又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汙垢,絲毫未曾嫌棄什麼。
小女孩子身上極淡的幽香緩緩飄入鼻端,方才被眾人圍毆也不曾變色的男童,忽的微微紅了臉。
這麼幹淨的女娃娃,還這麼善良,他從未遇見過……
待都擦幹淨了,男童露出的臉,竟也十分秀氣,五官甚是端正。
沈新辭的繡帕卻是髒得不成樣子,男童看了那髒汙的手帕,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似是也忽的得了啞疾似的。
心中忽然甚是羞愧,他弄髒了這小姑娘的繡帕……
沈新辭卻是十分開心,也不在意,拍手笑了起來,神色歡喜。
男童不知她高興什麼,卻知道她定然沒有惡意,驀地搶過了那髒了的繡帕。沈新辭不解,疑惑地看著他。
男童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給你洗……洗幹淨再還給你……”
沈新辭便嬌柔一笑,表情天真,隻搖了搖頭。
這次不用沈召南解釋,男童也看懂了。
女孩子是叫他不要在意……
沈召南在一旁,瞧著這兩個孩子的模樣,目中笑意溫柔。
小孩子果然天真純潔,心如白紙。
沈新辭忽然側身,對大哥比劃了一陣,神情十分認真。
沈召南一愣,彎下腰溫聲問道:“新辭,你決定好了?”
男童不知他兄妹二人說些什麼,神色間有些著急,卻不敢問。
沈新辭點了頭,搖了搖沈召南的手臂,有些撒嬌的模樣,煞是可愛。
沈召南便笑了笑,點頭應她,沈新辭不由歡呼一聲,看向那男童,神色無比雀躍。也不動作,隻笑盈盈地牽了他的手。
男童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見沈新辭露出委屈不解的表情,男童方擺了擺手,連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將自己的手在衣衫上反複擦了幾遍,待勉強幹淨了幾分,方看向沈召南。
對方似是沒什麼惱怒嫌惡的表情,這才小心翼翼地牽了沈新辭的手。
原來是怕弄髒了她的手……
沈召南見此情景,想著妹妹方才的請求,便看向男童,溫和道:“我妹妹很喜歡你,你若是無家可歸,可願意跟我回家?”
男童驚怔地看著沈召南,心中一時恍惚。
是那個寒冷雪夜,廟中祈求,神明顯靈了吧,竟當真有這樣夢寐的好運……
他看了看沈新辭,終於點了頭,應道:“我願意跟你走。”
音色脆朗,甚是動聽。
陽光下,沈新辭拍手歡呼一聲,挽著男童的手臂不放。
命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然而當緣分倏然而至的時候,那雙眼睛,瀲灩宛轉如同一行情詩。
任它翻來覆去,這樣的初見,叫人便是黯然銷魂,亦是百死不悔。
這一生,就是這樣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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