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35 更新時間：12-06-23 17:59
夜風颯颯，吹走盛夏裏僅有的熱度，遠處的夜空星雲遍布，奪目璀璨。
南宋紹興十年，開封朱仙鎮，城郊。
“將軍！”一名軍士手捧大碗，雖然血汙滿身，卻遮不住滿臉的興奮之情。
他站在帥帳前，燕領虎頸，雄姿英發，一身戰袍混雜著血液在夜風中揚袂而起。眼前，是廣若蒼穹的軍營，燈火通明，亮若白晝。浴血奮戰後的現在，所有人都齊聚帳外，或衣衫襤褸，或繃帶纏身。篝火之旁，一壇壇佳釀揭蓋開封，散落一地。哪怕戰時的疲倦和疼痛都無法阻擋這股喜悅之情。這注定是一個令人無法忘懷的夜晚，一個留存史書的夜晚。
一碗碗酒被端起，千萬雙眼睛都注視著帥帳前的那個人，那個人還不到不惑之年，卻已然頭發灰白，皺紋刀刻般生在臉上。可即使如此，他依舊如劍戟般挺拔，如泰山般巍峨，他是軍隊的領袖，是民族的英雄，是所有人心中的希望，哪怕是金鑾殿上的那位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信仰。
嶽飛右手執碗，左手按上身側的佩劍，眺望北方。這裏的土地，是他的戰場，眼前的士兵，是他的兄弟，而遠處，那星火點點的地方，便是那些入侵他們國土，殘害他們同胞的虎狼之所在，那裏，是他們的山河！他們用無數鮮血保衛的故土！
“昔日，我曾說過，在我嶽飛有生之年，必傾盡全力與各位直搗黃龍府，將所有金狗趕出大宋的國土！”晚風將他的發絲吹起，劍眉高揚，星目灼灼，他揚手一指：“你們看到了嗎，前麵就是黃河，今日我們將他們趕出了朱仙鎮，明日我們就能將他們趕出大宋！來，大宋的好兒郎們，為了我們的家人，讓我們血戰到底，嶽飛在此起誓，每一戰，必身先士卒，首當其衝！讓我們複我故國，讓金狗還我河山！”
晴朗的夜晚將他的聲音遠遠傳出，字字鏗鏘有力，宛若劍折戟斷般振聾發聵。心底的一腔熱血陡然沸騰，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勝利的火光，這，就是嶽家軍的主人，他們的將軍，宋國的支柱！
“複我故國！還我河山！複我故國！還我河山！”呼喊聲不約而同地響起，從每個人心底發出，震天撼地，響徹寰宇。
嶽飛掃視著自己的軍隊，這就是他親力打造的嶽家軍，以一當十當百的嶽家好男兒！
頭猛然抬起，清冽的酒直貫入喉，好烈！
嶽飛抬手將嘴邊一擦，用力把碗一摔，碗鏗然破碎，清脆激越！
眾將領見狀，也紛紛仰頭將酒灌下，隨即而來的，便是無數碗碎裂的聲音，在這清明的夜晚，格外壯闊。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詩中的熱血陳詞也不外乎如是吧。
然而，在這樣振奮人心的場景下，卻有一個人默默站在暗處，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遠處的喧囂似是怎麼也無法滲入，人們的激情似是無法感染，嶽貞就這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胸懷壯誌，睥睨天下，眼中卻是怎麼都抹不去的悲涼，終於……要來了啊……
朱仙鎮不同於它名字的殺伐、血腥，甚至還透著一股遇神殺神的霸氣，其實，這隻是一個很平凡的小鎮，幾條河流經過，所有人安居樂業，滿心平凡卻又幸福的過日子，和其他地方一樣，無甚特別。當然，前提是如果這裏沒有成為戰場的話。
嶽貞站在一個小土丘上，看著鎮內的燈火，盡管城外在拚命廝殺，但城裏卻依舊那麼平靜，甚至大部分人家都未逃離，她知道，他們之所以不走的原因不隻是因為此處是他們的故鄉，還因為現在軍營裏的那個男人，那個他們當成守護神的男人。
隻是……隻是……
“貞娘。”渾厚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將嶽貞的思路打斷，嶽貞回頭，看清了那個走向自己的男人。
“將軍。”
“貞娘，今日軍中大勝，你怎麼不去喝兩杯？”嶽飛淺笑眉揚，毫不掩飾的意氣風發。
嶽貞有些複雜的看著嶽飛，眼中一絲喜悅都沒有。“不了，將軍也知道我一向喜歡安靜，今日我就不去了。”
嶽飛的笑容漸漸淡去，眉頭也略略皺起，看著嶽貞凝重的表情，疑惑問道：“貞娘……你……可是有什麼事？”
“嗯？將軍怎麼會這麼想？”
嶽飛走上土丘，與她並肩而立：“自進入朱仙鎮後，你就一直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連話也基本沒有了。”
嶽貞低眉斂目，不做一聲，嶽飛轉過身來，看著她，又道：“若你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會幫你。”
嶽貞抬起頭，目光幽幽的看著身旁的男人，淡淡月光下，眼底更顯深淺莫測。
他還不到四十歲，別人正當風華的年齡，他卻已然一頭灰發。將軍，你說要幫我，你可知我想幫的卻是你，朱仙鎮是你的大捷，可你又怎知，它將是你人生中最後一次勝仗。你幫我，卻要怎麼幫自己呢，在天意早就注定的情況下，你……要怎麼幫自己？
“將軍……我……沒事，將士們還在等你，你不用管我，去吧。”嶽貞別開臉，不再去看他，隻淡淡說道。
嶽飛眉頭緊皺，看著身邊的人。這個女子從自己有記憶起便相伴左右，教他槍法武功，三十多年了，他從一個黃口小兒逐漸變成如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將軍，華發早生，而她，卻依然如當年第一次見她那般，青絲白衣，容顏未變。普天之下有誰知道，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嶽家女將竟會是個妖呢？
唉，嶽飛歎息一聲，她不想說便不說吧，誰也奈何不了，抬起右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拍在了嶽貞的肩膀上。
厚實的手掌布滿老繭，排在肩上是說不出的沉重，好像那是拍在了心上，咚咚兩聲。嶽貞淡漠的臉色微微一變，略顯蒼白了幾分，心底裏有個聲音在喊，嶽貞，就任性這一次，任性這一次吧。忽然，她轉過身，衝離去的嶽飛喊道：“將軍，若我讓您現在卸甲歸田，您可願意？！”
清冷的聲音在靜謐的夏夜格外清楚，嶽飛流星的步伐猛地一滯，突然就這麼雕刻般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嶽貞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的背，像是要將他看穿，心裏也是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
兩個人就這麼靜默無聲地對峙著，許久，像是有一生那麼久，嶽飛終於開口，聲音黃鍾大呂般傳入嶽貞耳中傳入天下耳中：“不破金兵誓不還！”頓住的腳步繼續前行，這次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堅毅，好像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他也會義無返顧的走下去。
幾聲蛙鳴在附近突兀響起，嶽貞木然地循聲望去，神色竟是從未出現過的淒涼。她喃喃自語：“不破金兵誓不還，不破金兵誓不還。”將軍，您果然是一個雖九死而猶未悔的人呐！果然是讓所有人都去仰視的英雄，隻是……
她仰頭，閉上了眼，耳邊隻餘了風嘯，嘴角卻淡出一絲笑意，也罷，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九死不悔一次吧。再睜眼時，眸裏寒光大盛，周遭殺意彌漫。觀世姑娘，隻怕嶽貞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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