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82 更新時間：12-05-24 15:39
被稱作王伯的老人走進門來，將沏好的藥水端上桌案，聽到小主子這麼問他，睿智的臉上笑容滿麵，溫和的眼裏卻流露出心疼和無奈，開口勸道：“今日大雨瓢潑，小主子身體又不好，何必冒雨跑回來呢，快快將藥喝了。”
王伯沒有說出真話，怕自己的主子會傷心難過。
“今日我問他，他卻如此防備，仿佛我是要害他的人。”綠袍少年喃喃地說道，水盈盈的眼眸裏有些落寞和傷心，想了想，回憶道：“就像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渾身都是刺，跟小刺蝟似的防備著一切，今日見了，果真如密報中的一樣，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像是回憶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俊美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
自顧沉浸在以往的回憶中。
連我也忘了吧，那樣陌生的眼神，讓我快要不認識你了。自己是忍不住，得知你失憶後，就一直想再見見你，就算你不記得我了也沒關係，隻要你還活著，我就放心了。隻是當真的看到你陌生冰冷的眼神時，自己竟然會忍不住哭。我怕自己當場做出失態的事情來，又讓你陷入萬劫不負的深淵，便不顧一切地跑進瓢潑的大雨裏。
仿佛能感受到那場大雨的寒意，少年縮了縮肩膀，即使有狐裘暖身，他還是感到了寒冷，王伯見狀，將剛準備好的暖爐塞在少年手裏，幫忙理了理狐裘，勸慰道：“小主子別想了，今日就是鐵證，既然都不記得了，就讓他過去吧。”對誰都好。
少年抱緊暖爐，仿佛那小小的溫暖的爐子就是那冷心冷麵的周籬，笑一笑，便會讓自己覺得如沐春風。少年默默低下頭，心道，我也明白，我這樣的身份，他少知道一點，就是對他最大的好。可是，終究有一點不甘心，他仍舊記得周籬的那一句話：“若我負你，當以我的心祭你，以為的血祭你，生死都由你。”周籬，這課時你說的哦，可別怪我。思及此，少年漂亮的眸子亮了亮，閃過一抹莫名的神色，嘴角彎彎的，像一隻打算著分割獵物的小狐狸，妖媚精致。王伯再三囑咐出門時，隻看到小主子恢複安靜沉思的麵容，像小貓一樣乖，王伯如是想，隻想他放下心事，早做準備，趕往紫京。
於是，王伯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主子，此去的東西已經打包好了，後日就出發吧。”少年點點頭，抱過竄進懷裏的小狐狸道：“我知道了，王伯早些睡吧。”王伯聞言，才安心地關了門，離開了。
少年撫摸著狐狸毛茸茸的毛發，小狐狸舒服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少年歪著頭，縮在塌上，喃喃道：周籬，我思君念君，擔心你，想你，愛你，你卻一個人獨自逍遙，太不公平了。少年哼哼兩聲，小狐狸睜著忽閃的大眼睛望著他，跳上桌，聞了聞碗裏的藥，伸出小舌頭舔了舔。
煙花嶺處於越州和衍州的中段，像是一個分水嶺，兩地風俗氣候各不相同，用周籬平時說的一句話便是，左手詩書美人，右手鋤頭西瓜。衍州處江南地帶，水潤溫和，詩文昌盛，絕色女子哪止三千。越州地處偏北，耕地多，天氣炎熱，不要說溫軟如玉的美人，連俊秀如風的男子也甚少，周籬連連歎息，說自己寧願老死衍州，也不踏入越州半步，
隻是世事變幻無常。凡人又如何能夠左右命運，心裏就算再不願，也不得不隨家遷徙。
縱是瀟灑如周籬，也要學會忍受沒有風花雪月的日子，整日做在書房學習經商、讀書，偶爾去自己店裏巡視學習，更要忍受抬頭無美色，低頭稻花香的日子。然而，周籬依舊是周籬，失去了記憶的日子，雖然本性風流，卻真真的收了性子，學習起枯燥經商和應酬來。
我原想，周籬轉性，野豬上樹。沒想到，野豬還沒有上樹，你就真的學起世家大公子那份拘謹無趣與規矩來。
這句話自然是周籬的知己加死黨四王爺鳳吟說的，知己，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太過褒義了，說實話就是個酒肉朋友。隻是四王爺在越州勢力牢固，黑白兩道均有說話的臉麵，亦是當今子嗣單薄的聖上所剩不多的四個皇子中的一個，其母乃是四貴妃之一的雲貴妃，除卻自小失蹤的皇後之子外，皇子中就屬他最尊貴，皇親貴族，高貴不可言，老周家得罪不起這種人，周籬與他臭味相投，與之交好，周家老爺也不反對，隻是告誡周籬，此生絕不入官場，定要保持距離，皇位之爭，最是黑暗，雖然鳳吟是百姓公認的最有實力的皇位繼承者，但是皇帝念孤，幼子尚未找到，帝心難測，周家財力強盛，定要步步如履薄冰，小心謹慎，不可枉送了性命！
周籬連連點頭，聽取教誨，他雖然冷漠紈絝，但是心中自有一根秤，是非曲直，孰重孰輕，他還是能夠掂的清。
此日，周籬正在閉眼假寐，聽到這句半諷半笑的話，隻是淡淡地皺了皺眉，裹著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也沒睜開眼睛。這難得的休息時間，他忙裏偷閑地補個眠，可不想浪費在和這個人拌嘴上。
“喲，裹這麼緊也不怕悶的慌。”調笑的聲音近在耳側，雖然語氣不正經，聲音卻異乎尋常地好聽。周籬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鳳吟正坐在春風樓裏獨自喝酒，神情悲傷，清雅的氣質襯著窗外方抽芽的楊柳，愈加楚楚動人，麵若敷粉。當時自己看花了眼，當真是看到了寶貝。還把他當禦桃園的戲子，一看周圍沒人，一番憐惜相勸，狠狠地調戲了一番，當時那張小臉兒，愣愣地看著自己，青中帶綠，由綠轉紅，最後笑了笑，煞是好看。
最後的結果便是風度翩翩的周家少爺被一群人扭送回了老周家，嚇得周家老爺差點一口氣喘不上就上了西天，好一番的賠禮道歉，他望著川王爺鳳吟那張笑意盈盈的臉，周籬恨得咬牙切齒，站在一旁裝冰柱子。竟然違心地說，周家少爺一表人才，舉止得體，學富五車，本王身側正缺人，鳳吟有意同公子結交，不知老爺可否割愛？
難怪，世人風傳鳳羽皇族都是狐狸後裔，整個就是一隻笑麵狐狸。鳳吟細細地盯著他，臉上的笑意愈甚，那時，他方知，他是鳳羽的四皇子，鳳吟，一個披著羊皮、到處招搖撞騙的狼。
於是，就這樣，周籬同鳳吟就廝混到了一起，名義上是座上客，其實整日陪著這位尊貴的王爺遊街。勾欄紅袖招，美酒倚欄睡，一日日荒廢學業，這王爺卻是一日比一日荒唐，製造出無數佳人相思案，偏偏讓自己陪著跟著。
周籬以為這樣的逍遙王爺是不會有為難或發愁的事情。隻是酒到濃時，暢意詩詞，周籬每每能從他染上醉意的笑顏上，捕捉到一絲失意。縱是美眷如花，依偎在懷，縱是美酒當前，正到濃時，鳳吟亦靠在自己肩上，抱著自己，對著樓外的清風朗月大發感慨，邊打著酒嗝，邊細數失意。周籬不知他是真醉還是假醉，也不怕自己將他酒醉的胡話抖出去。
“他爺爺的，你能不能振作一點，哭哭啼啼跟個娘們似的，你位高權重，有什麼需要你哭的事情嗎？”周籬忍無可忍地抓著他的頭晃道。你可是個男人，況且還有個能是皇位及繼承人，這樣患得患失的成何體統。
“嗬嗬。”鳳吟傻笑著，整個人掛過來，撲在周籬身上，沒一會便呼呼地睡過去了。
清香的梅香淡淡從鼻尖傳入，身上的被子也被人扒下來，周籬半眯著眼看來人，烏發散亂，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清新的空氣，臉上就被一雙大掌給摸了個遍，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盈滿了春日的春光，加上他的那副絕美皮囊，可以氣死嫦娥，周籬在心底淡淡地罵了一聲：妖孽。
百姓都道王爺嬉笑花叢，無治國胸襟，周籬聞言隻是沉默，不知為何，下意識裏總是對他有莫名的恐懼和防備感，並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是，連周籬也說不出來的熟悉。
仿佛是能聽見周籬心底的罵聲，鳳吟笑得更加開心，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活像一隻受到主人誇獎的小貓。此時的他，完全沒有那日的淩厲和架子，隨和溫善地快要周籬忘記他是個王爺了。
周籬沒好氣地打著哈欠起床，也不看床邊坐著的笑得跟花一樣的人，自顧自倒了杯水，問：“我說王爺，你好歹是個王爺，怎麼整日無所事事，每日往草民這趕。”與鳳吟相處快一年了，周籬並沒有什麼不適，兩個人哥倆好，說話也隨意起來。
鳳吟執著扇，並未答話，淡笑著慢悠悠從床邊站起來，挑起周籬的一縷發，專注地看著保養得極好的發絲順著扇柄一根根滑下，眼中神色莫辨。
“我擔心你，昨日狂風大作，你又粗心，怕你沒關窗，受了寒涼，一早就過來看你。”
低沉的男聲，溫和得有如天籟，隻一聲，便可讓人聽得骨頭都酥軟起來了。
周籬吃了一驚，轉過身去。鳳吟已抱著扇子靠在窗旁，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知為何，這句話竟然讓他有碰碰的心跳。
“籬兒不會是被本王感動了吧，過來，快投入本公子的懷抱，讓本王好好疼疼你。”
眨眨眼，用一雙妖媚眾生的眼睛看著他，瘋言瘋語，哪裏有個正經。周籬的嘴角抽了抽，鳳吟斜著腦袋靠著，看著他笑，淡黃色的袍子上繡著支支含苞勝放的梅花，白色衣襟遮不住他白皙裸露的脖頸，眉黛遠山青，如水墨畫一般清清爽爽地站在那，窗外竹葉滴翠，隨風而曳。清雅的梅花香若隱若現，縈繞在鼻端，讓人心情舒暢，於是被吵醒的悶氣也消掉了。
周籬又腹誹了一句：“妖孽。”移開視線不去看他。
“聽說你要去衍州？”鳳吟也不在意，眯著眼，臉上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嗯”周籬有些吃驚，側過頭看了鳳吟一眼，含糊地應了聲。“家父讓我接管家族的生意，雖然家族遷到了越州，但是主要的生意商鋪還是在衍州，這次去和店裏的掌櫃交接，以後就在越州衍州兩邊跑了。”
鳳吟哦了一聲，低頭沉思，合著扇子，敲著手道：“什麼時候去。”
“後日。”從周籬的角度，正好看到鳳吟敲擊扇柄的動作。
這時，水綠端著藥推門進來，笑嘻嘻地招呼著周籬吃藥。見到屋中有貴客在，隻愣了一下，便低下頭去，脆生生地行了個禮，鳳吟懶懶地抬抬扇柄，冷得連話也不想說，示意她起身。
周籬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藥汁，胃部就直犯惡心，皺了眉連連擺手，將藥推過去，整了衣袖坐在椅子上，道：“這又是哪個郎中開的藥，一點效用也沒有，天天喝這些，遲早都喝出病來。”
水綠笑著道：“怎麼會沒用，昨兒個公子不是沒有夜起了麼。”昨兒雖然是被她和蘇荷強灌了一碗藥，但也是無可奈何，她絕對不能讓公子想起以前的事情來。
周籬細想了一會，隻覺得頭痛欲裂，用手扶了額，盯著水綠直瞧，無力道：“確實是有用了，難得一覺睡得安穩沒有噩夢，綠兒，領著大夫領賞去吧。”
水綠聞言大喜，匆匆行禮退了出去。
“喲，什麼藥這麼靈，連你的癡傻之症都能治得，快讓本王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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