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204 更新時間：12-06-05 09:59
那次事情就那樣不了了之了，因為我和林燦都說不認識那個人，而且記不清長相，結果就沒有結果了。那次之後，林燦再麵對我的時候，似乎總是多出一點尷尬的感覺，也似乎有意無意地躲著我，不再與我一道回家了。方仲那個家夥，再也沒有在班上不聽我的管教，聽話了一些。那個流氓任梁，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過。
大考降至，學校裏放了一個星期的假給學生。放假之前，我和林燦說好，一起去藝術館看展覽。他笑得依舊很溫柔，可是卻也很勉強。我心裏好不是滋味，我說：“林燦，你最近怎麼了？”
“沒有——沒有。”他搖搖頭，然後背著書包走了。那放學的路上沒有了流氓，安靜了不少，可是我的心裏卻波瀾得很，不知道怎麼的，我覺得林燦離我越來越遠了。放學的時候，看見他在門口和方仲說了幾句話，我真不喜歡方仲那副樣子，他和林燦在一起，才沒有什麼友情，我看得出。我想上前把林燦拉走，但在我走進之前，林燦就轉身離開了，還和方仲揮了揮手。
“方仲！”我冷冷地衝上去說，“你可別帶壞了林燦。”
“喲，班長——怎麼那麼關心林燦啊，喜歡他嘛？”
“你少煩，上次的事情還沒有找你呢！”
“你看——我也想謝謝你呢。”說罷，他就尖聲笑了出來。我沒有說什麼，一扭頭就走了。真是對他沒有什麼興趣，回頭找著林燦的身影，最後看見他快走進拐角了。我急忙追過去，身後傳來了方仲的戲謔的笑。追上了林燦，他一臉意外的表情。我說：“你怎麼不等我。”
“我沒有看見你——”
“你最近老是躲著我？”
“沒有沒有。”他睜大了眼睛，“隻是，我以為你還在生氣，之前的事情。”
“我沒有生氣，以後不許躲我，虧我還把你當朋友呢。”
“對不起——我——”
“林燦，你的傷怎麼樣了？”
他點點頭，關切地說：“我沒有什麼傷，就是擦破點皮。你呢？你手臂都淤青了。”
我伸出手臂，撩起袖子給他看，上麵的淤青已經退下去很多了，幾乎看不清了。林燦放心地點點頭，然後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地笑了。那笑容沒有了尷尬，好看如初。我喜歡這樣的他，穩重溫柔的樣子。我伸出手去摸摸他柔軟的頭發，自從那晚過後，我就再沒有好好這樣子了，心裏失落了好一陣。我不打算去告白，因為我——我真的太喜歡他了。
我們今年十八歲，我和林燦都還差幾個月，就足足十八歲了。林燦他，是我的初戀，真的真的從心底裏喜歡他那副樣子，輕柔單純，卻又隱隱的憂鬱。我不是不想說，其實，好幾次和他走在放學的路上，都差點說出來了，那種呼之欲出的感覺一直在心頭。就像現在，他那樣自然的在我的身邊，高高的個子和那溫柔的表情，我真的不想再看見他的臉上有著悲傷，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可是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我是林燦的朋友，我希望是最好的朋友。在班上他和我說話最多，你知道我的心裏是多開心嗎？好像每天都是晴天一樣，就下雨也是那樣的安寧。他的頭發好柔軟，他的笑容，還有說話的聲音——
“楠茹，很癢哎。”他笑著對我說。
不行，又是那樣的笑容，又是這樣的放學路上。我忽然紅著臉看著遠處的高樓，那藍色的玻璃牆麵在反著陽光，映照著藍天，周圍的風中竟然帶著點玫瑰香味兒，一陣陣的似乎連空氣也粉紅了。林燦細膩的嘴角單純的上揚，他還有酒窩，他竟然那麼漂亮。棕色的瞳仁散發著融合的光，似乎蘊藉的意緒就含在裏麵，伴著白皙的皮膚，一同進入我的視線，不止是視線，就連身體，也深深難忘這種溫煦輕柔的目光，像此刻的金輝一樣透明溫暖——
又是那樣的心情，再一次在我的胸口翻湧，激烈得水珠在空中抖動。
“楠茹，你怎麼不說話了？看什麼呢？”
林燦，我喜歡你。
“嗯？那裏有一群鴿子。”
真的喜歡，即使隻是一輩子朋友也很滿足了。
“飛得好高，好漂亮。”
隻要你——隻要你——你——
“林燦。”
“在呢。”
“看著點路，小心摔跤。”
隻要你，能在我的身邊，哪怕隻是朋友。
林燦送我到家門口，那老式居民樓下，然後他揮揮手，慢慢地消失在來時的路口。我站在那裏看著他走，我想，我又一次成功的壓製了那想要告白的衝動。然而這樣的成功，卻怎麼也讓我開心不起來。我看看自己撫摸林燦頭發的那隻手，然後，輕輕地將臉湊近，那掌心傳來溫柔的味道，就像是他人一樣。
七月降至，考試之後，我們就畢業了，所謂的各奔東西來得既在意料之中，又讓我措手不及。我那麼喜歡他，而且是無所求的喜歡。可是我不甘心讓自己的初戀這樣戛然而止，我想著，就在後天和林燦一起去藝術館的那天，無論如何我要說出口。
讓他知道，我這樣暗暗喜歡一個人，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幸福。
6
藝術館靜悄悄的，高高的樓房裏麵其實隻有一層，裏麵是好似懸空一般的穹頂，那樣壯觀，所有的藝術作品都在展覽室，人並不是很多，剛剛好的安靜。幾副水墨國畫是最受人歡迎的，很多的人都圍在那幾件作品前麵看著，時不時輕聲耳語。還有雕塑，還有玉器，以及現代油畫，不過卻不怎麼受人關注。
林燦走在我前頭，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衫，深藍牛仔褲，簡單幹淨的樣子，和藝術館的氛圍很配。我輕輕地走在他身邊，想好好看看那些水墨畫，可是目光老是落到他身上。林燦倒沒有去注意那些大家都在觀賞的水墨畫，而是徑直走到了人不怎麼多的油畫麵前。油畫區的講解員是一個女生，不過因為人實在太少，不免落寞地站在一旁望著旁邊水墨畫展區的人，臉上一副無聊至極的表情，用手指卷弄著自己的頭發。
“哎，林燦。”我小聲地說，“不看看水墨畫嘛？”
“嗬，我是來看油畫的。”林燦笑著說，“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女講解員看見林燦和我直接走了過來，忽然來了精神，對我們微微一笑，林燦笑著點點頭，進去一幅幅細細看了起來。我看不懂上麵的畫，似乎一大部分都是抽象派的吧，錯落的圖形布置，還有七零八落的男女裸體，甚至有些簡單到直接是在重複各種大小的三角形。我看不懂，可是林燦卻很認真地看著，而且似乎對每一幅都是那樣有興趣。我隻好強迫自己也跟著看，也不好意思問林燦這是畫的什麼。
林燦忽然停在了一幅抽象畫的前麵，上麵好像是人，可是很錯落很零亂，模模糊糊的能分清五官，但是眼神一錯開，就又混亂了。林燦看得那樣專心，我隻好求救似的看看一邊的女講解員，她立刻心領神會的上前而來。
“這是華人抽象派畫家沈帆的畫，名字叫男愛。”女講解員說道，“這是表達了同性之愛的作品啊。”
“同性之愛？”經她這樣一說，我似乎還真看出了畫中那散亂的五官是兩個男人的麵孔。
“沈帆是同誌。”林燦忽然說，“他擅長用抽象畫表達深層內心，這幅畫中的男子五官散亂在一起，表示了他們有著相同的境遇，所以有著一樣的表情，光著身體象征在根本上的人性與眾人無異。但是那雜亂的五官看不清，好像模糊一樣，表達了作者對於同性之間的遭遇的無奈和錯亂，‘男愛’又諧音‘難愛’，是一副比較陰暗的作品吧。”
女講解員笑著看了看林燦，“你喜歡沈帆的畫？”
林燦不好意思的搔搔頭，說：“嗯，覺得他用畫表達的很深刻。”
我在一旁佩服得不得了，沒想到林燦竟然對這樣橫豎看不懂的畫有這樣的認識。他在這幅畫前麵停留了很久，似乎最喜歡這幅作品。而我，隻是一個勁地看他的側臉。過了很久，他才從那幅畫上回神，他歎了口氣，回頭看著我，而我正盯著他的臉。
“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嗬——楠茹，要是不喜歡的話你可以去看國畫啊，一會兒我們在大廳見好了。”
我搖搖頭，我怎麼會和他分開呢？我說：“沒事，我可以的。”
中午的時候，林燦和我在藝術館的咖啡廳裏吃飯。他很興奮的和我說著沈帆的畫，說的那麼投入。他一投入的時候，目光就爍爍得明亮了起來。我喝著咖啡，看著那單純開心的樣子，心裏覺得很安寧。我想，如果每天都能像這樣交談，一輩子在這咖啡廳裏也不錯呀。林燦停了下來，喝了口咖啡。當然透明的紅唇接觸到杯沿的時候，似乎連咖啡香也突然濃鬱起來。那長睫毛安詳得和睦，細膩的手指勾住了杯子，纖長的樣子那麼柔美，說話的聲音那麼的親切。他緊張時候的神態，和安靜時候的樣子，都透著由內而外的單純和溫婉。
我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我告訴自己，就是現在了，隻要輕輕地說出那句我喜歡你，我的心就不用再受暗戀的思緒紛擾了。
林燦輕輕地放下咖啡杯，寧靜地望著落地窗戶外幾秒，忽然回過頭來，和善地望著我。
“嗯——”我被這麼一望，竟然不想說話了，隻是看著。
“楠茹，我跟你說件事情。”忽然他說，“你知道之後，或許會，會——不喜歡我，討厭我。”
“不會！”我激烈地搖搖頭，“怎麼會！”
“嗬嗬——你先聽我說，我想了很久，可是不敢和別人說——或許隻有你能理解我，所以我——楠茹，我喜歡一個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眼睛不由得睜大。是我嗎？如果是我，我或許會興奮得落淚，會嘛？也可能隻是裝作不動聲色的答應；當然，也可能不是我——若是這樣——我的告白，就算了吧。。。。。。
“是誰呢？”我微弱地笑笑，“是哪個女生被你看上了呀？”
“楠茹。。。。。。其實——其實，我喜歡的，是一個男生。。。。。。”林燦輕輕地說，“是方仲。”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我都不能說服自己他是在開玩笑，他的表情，竟然是那樣的認真溫婉。那句我喜歡你還沒有說出口，我喜歡的男生卻告訴我，他喜歡上了同樣是男生的方仲。
“或許你不能理解，可是——我，我真的，真的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那次他用摩托帶我去學校，我就——楠茹，你——”
我。。。。。。
林燦，我皺眉頭不是因為我套呀你喜歡男人，我的心在此刻隱隱的被揪痛，隻是因為，你說喜歡方仲時候的款款柔情，讓我那句喜歡你說不出口。我的初戀在一開始就結束了。
“繼續說吧，林燦，沒什麼。”
“我——我挺矛盾的，我知道他人品那樣任性，但是還是喜歡。馬上要畢業了，我想去試試告白——嗬嗬，楠茹，你能明白那種暗戀的感覺嗎？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傻。”
“我能明白。”我笑笑，“林燦。。。。。。”
“我以為你會反感我的。”林燦如釋重負地笑笑。
“我怎麼會反感你呢？”
我怎麼會反感你呢？我當然知道，暗戀一個人的幸福和痛苦，我怎麼會反感一個和我同樣感受著這種滋味的你呢？隻是你還能說出口，而我的告白已經死在了心裏，墓碑上開滿了白花。
回去的時候，林燦笑著對我說，楠茹，你真好。
然後他就離開了，他準備去找方仲告白。他離開時候的身影看上去充滿了希望，也帶著幾分沉重。我想，我是能深深體會他的心情吧？那白花一樣的溫婉少年在夏季的天空下開放，在我的世界裏彌漫著芳香，我想守護那朵花，我想愛那朵花。。。。。。但是最後隻能看著他在風中搖擺，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的風雨會將他催落，是否在這季節的尾末？
再看到林燦，就是到學校考試的時候。他依舊高高的個子，可是臉上卻青一塊紫一塊。他慘慘地笑笑，用悲傷的目光拒絕我的靠近。林燦扶著牆坐在位置上，那單薄的背脊彎著，像田野裏孤獨不語的稻草人。從考試開始到結束，他都沒說一句話。好幾次，我都想哭出來，然後告訴他，別再喜歡方仲了。我當然知道他那累累傷痕是哪裏來的，我甚至能想象到方仲麵對林燦的告白，那鄙夷的神色，然後靠近，然後揮起自己的拳頭。
考試結束，學生們都散場了。我一個人站在走廊裏等待林燦出來，卻久久不見他的影子。走進教室，那空蕩的樣子就像是當初的午休，他在我的身邊複習英語，而操場上此時卻靜悄悄，十八歲的天空下，我知道，兩個失戀的少年人即將各奔東西，而即使這最後，我安慰他的時候，還是以朋友的身份。
林燦沉寂地趴在桌子上，一言不發。我走到了他的身邊，坐了下來。窗外竟然那樣的燦爛，陽光明媚得刺眼，夏季的風還在吹，卻吹不走他紅腫眼睛的眼淚。我摩挲著他的背，一遍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直到他揚起滿是傷痕和淚水的臉，無言地看著我。
然後，我就哭了。
十八歲，失戀了。
7
讓我來告訴你最後的故事。
畢業之前，是學校的校慶。我領著林燦在天台上，陪著他哭了一天。方仲打腫了他的臉，然後對著他吐口水。林燦就那樣硬挺著，知道方仲離開。他搖晃著站起身子，扶著牆，隻覺得眼前一片眩暈，嘴角滲出了血。他猛地才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疼痛，然後思索著自己哪裏不對。最後他發現，哦，他喜歡了一個男生，一個和自己性別一樣的男生。
這錯了嗎？他問自己，然後開始哭泣。
我一把拉過他，摟在了懷裏，像是當初那樣摸著林燦的頭發，說，沒錯，林燦，錯的是方仲，他就是個畜生。
“可是我——那麼喜歡他——”
天台上呆了一天，林燦像個孩子一樣。我不知道將來如何，我隻知道自己很難過，並不比林燦好過多少。我們沿著昏暗的樓梯下樓的時候，林燦忽然說，我想我，還不如死了好。我握緊他的手，說，傻瓜，別那麼說。
又過了幾日，在校慶前夕，方仲忽然對林燦說，隻要你在校慶上大聲宣布你是同性戀，我就和你在一起。
林燦來告訴我的時候，他竟然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說，笨蛋！別信他！
然後——不，是忽然，林燦在我麵前悲傷地流了淚。
哪怕隻有一次也好。他露出悲傷的笑臉告訴我，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可以和他在一起的機會。
後來，他真的這樣做了。你們可以想象到他的境遇，就連父母也漸漸冷遇他了，更別說是方仲了。我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愛得太深，竟然深到分不清對錯。
一天晚上，我陪他在河邊散步，他忽然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輕聲地說，如果你是男生多好。
然後，林燦就跳河了。
那天，我正好滿十八歲。在十八歲的天空下，我們，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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