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599 更新時間:12-10-29 16:05
小弟那時候十二三歲的年紀,瘦得像隻小猴子。我與繼父發火的時候,他嚇得縮到一邊去發抖,看到我要打繼父的時候,卻突然和母親一齊攔到了我的麵前,苦苦哀求著,要我別這樣,別這樣。小弟哭得很厲害,一雙大眼睛裏噙著淚,一顆又一顆從麵頰滾落下。我看著小小的小弟,心裏一下抽緊了,手上的拳頭緊緊握著,卻怎麼也沒有打出去。繼父狼嚎一聲,他喝醉了之後六親不認,一拳頭打到我腦袋上。我隻覺得一陣暈眩,就有些腳下踉蹌了。耳邊是母親的哀求和繼父的咒罵,一片混亂間,才十二歲的小弟拉著我的手,奮力往家門外跑。我們趁著夜色,一路跑了很遠,穿過了三四個小區,最後翻牆進了學校的操場。我的腦袋上早就腫起了一個大包,又暈又疼,卻怎麼也沒有哭出來;小弟拉著我坐到了足球草坪上,怔怔地望著我的臉,望了好半天,瘦得像隻小猴的小弟忽然撲到我身上,抱著我大哭起來。聽著他哭,我才不吭聲地落了淚——我知道小弟是多疼我了,他才十二歲,怎麼不希望有一個完整又溫暖的家呢?母親說的對,我已經沒有了生父,我怎麼又能讓愛我的小弟失去父親呢?
少時家中,一直都是隔三差五的爭吵的。不止是我家,就是周圍,也是閑言碎語的街坊,各家都有各家的愁。常常是陪著小弟安靜地寫著作業的時候,樓上就轟的一聲掀了桌,然後大吵大罵起來。大概是家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裏弄內的居民都不奢望大富大貴,隻是日子瑣碎,平靜得鬱悶,仿佛空氣凝固燃燒。
我與小弟在操場待到後半夜,他伸出手捂我的手,不停地問,哥哥,哥——哥——還疼麼?我頭上的包擦破了皮,流了血,小弟驚恐地說,哥!哥!你流血了!於是又害怕得掉眼淚了,怕我忽然死掉。我安慰他說,沒事,不疼,你別幫我捂了,你碰得我倒疼了。
繼父去世那天,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他喝白酒喝得腦出血,一下子過去了。殯葬隊的兩個腳夫要將他抬進棺材裏,結果他死沉死沉的,一時身邊又找不到其他人,於是讓我幫忙了。我托著他的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人,我這才知道人死了之後會變得那麼沉。手忙腳亂半天,才將他安置好。
走出太平間,母親和小弟站在門口。小弟一張小臉緊繃著,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我,一會兒就掉著淚了。我走過去,把他的腦袋摟在懷裏,一句話都沒說。我知道他還不適應失去父親。
後來母親決定離開上海,要帶著小弟回東北。那時候我已經工作,實在離不開。離開那年小弟虛十四歲,我幫母親提著行李,送他們去上海老北站。站在月台上,母親抹著眼淚,囑咐了又囑咐,最後一句話是,你好好的,要照顧自己!我忍著不流淚,點頭答應,要她放心吧。再一扭頭,小弟站在我身邊,伸出手慢慢地拉著我的胳膊,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囁嚅地叫著,哥哥——哥——,他那雙大眼睛閃爍得我心裏發疼,疼得我說不出一句話。
後來上了火車,小弟趴在臥鋪上,不肯看窗戶外麵,站在月台上的我。母親與我對望,揮手讓我回去。她又推推趴在臥鋪上的小弟,小弟慢慢地抬起頭,回頭看我了一眼,然後又倔強地趴在臥鋪上,不動了。火車開動的時候,空蕩的月台上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哨子聲,我盯著火車離開,我知道小弟一定是掉眼淚了,這個傷痕累累的家終於還是散了,可惜我們的心卻還沒散。其實當火車遠去的時候,我想著年幼的小弟,心裏沒有其他,隻是一直叫著,小弟——小弟——
小弟推推我,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已經是一雙大男生的手了。他問我,哥,哥,你怎麼了?
我流眼淚了,說不出話。把臉一側,額頭盯著他的肩膀,輕輕地說,沒什麼,我——我隻是,想見見我爸。小弟明白,我這輩子沒見過父親,從母親口中得知,生父也是一個無賴男人;然而我難道就不想要一個深愛的父親麼?小弟不說話,伸出手摟著我的腦袋,囁嚅了一會兒,說,有我呢。
我聽他這樣說,安慰地歎口氣,淡淡地笑了出來。母親在隔壁,似乎被我們說話的聲音擾得睡不著。她溫存地聲音又隔著門板,緩緩傳來,念叨著,睡吧,快睡吧,媽明天早上給你們包酸菜餡兒餃子——
小弟與我靠在一起,閉上眼睛安靜下來了。過了一會兒,我們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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