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6 更新時間:12-08-20 19:34
什麼是女兒紅?
是酒,美酒。
美酒為什麼要叫做女兒紅?
因為這酒,與女兒的一生悲喜相聯係。
天底下的沽酒之處,大都有那麼幾種酒是不賣的,並不是他們不想,而是無酒可賣。
譬如真正的狀元紅和女兒紅。
這兩種酒是為人父母者為兒女所製,在兒女初生時始釀封存,後在兒女成親時起出宴客,女兒紅顧名思義是生了女兒釀的酒,狀元紅卻是因男子成婚又叫做小登科而得名——自然,若那家的兒子當真中了狀元,這狀元紅便更加有滋味了。
沽酒的地方往往是沒有這兩種酒的。
那是因為,隻有伴著嬰兒出生、帶著父母對子女一生期許而被埋藏的酒,隻有在宴席上打開、帶著無比喜慶和福運而被飲下的酒,才當得起這樣的名字,否則,縱然釀法相同,埋藏再久,也不過是頂著這名字的劣質仿冒罷了。
那真正的女兒紅不是用以飽口舌之欲,而是用以品佳人一生。
然而,不是所有生女之家釀造的酒都能叫做女兒紅。
它們或許還會得到另一個名字:花雕。
什麼叫做花雕?
同樣是酒,同樣是美酒。
它為什麼要叫這樣的名字?
因為這酒,是以女子的死亡為名。
若女子未嫁則夭,即如鮮花凋零,那埋藏的美酒,便名花雕。
白家這一代並沒有嫁人的女兒,因此,他們家並沒有真正的女兒紅。
可公子所問的,偏偏就是“女兒紅”。
他不怎麼嚐得出酒味,也不擅長分辨,但他猜到了白紫待客所用的是什麼,也猜到了這意味著白紫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他怎麼能把“花雕”二字說出口?他是溫柔和氣,並且對女孩子總是心存了幾分寬容和同情的卓立卿,因此他隻能允許自己說出“女兒紅”。
白紫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嫁人的,當然白緋也是,她們的母親良久之前為她們備好的大翁美酒,已經再也用不著了。
那美酒就擺在公子麵前的石桌上,他方才已經嚐了一杯,如今,卻覺得難以下咽了。
這酒實在是苦極了,好像用蓮心、黃連還有如苦膽一般的物事浸出來的一般。
這樣的苦酒,叫人怎麼咽得下?
白紫看著公子一臉為難的樣子,倏然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清麗溫婉,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才能有的笑容,她的眉腳微微下垂,嘴唇卻柔柔地勾起,眼睛就像半月一般。
她這樣一笑,倒好像忽然間換了個人似的,整個人都寧靜了起來,如月中桂,如陌上花。
“這酒的滋味如何?”她自言自語似地道,“是否清冽甜美好似甘泉?”
公子緘聲不語。
“從知道這酒的來曆開始,我想過許多次這酒的滋味。”白紫緩緩地說道,眼神朦朧,似乎是在瞧著那錫壺,又似乎是瞧著什麼別的不知名的地方,“就像所有對未來心存幻想的女孩子一樣。”
公子想不出。
他雖然對女孩子很好,卻不見得真正能明白她們的心情,這本也是無奈的事情,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真正懂得旁人的心情。
“我曾有一個未婚夫婿。”白紫忽然道,“我也想過舉案齊眉。”
公子摸了摸鼻子。
“可是如今,與他舉案齊眉的,卻已經是別人了。”白紫一聲長歎,搖了搖頭,“我已經下了決心要為我的弟弟妹妹奪回他們後半生的自由,阿緋的女兒紅,或許還有真正可飲的一天吧。”
直到離開,公子也沒再問任何一個問題。
他們就像是一對真正的朋友,盡興談論,詩詞歌賦,江湖軼聞,乃至於風花雪月。
他甚至在微醺之時,把自己幼年時曾遇到的那女孩的事告訴了白紫。
“她是個性情溫柔的人……”那時天色已暗,他眼神朦朧,望著麵前的女子,恍惚覺得時光流轉,他回到了過去,“她啊……”
他遲疑了很久,竟不知自己應當如何形容記憶中的女子,也似乎找不出什麼分外動人的事跡可說,半日,隻得說出一句:“她會對我笑。”
白紫撲哧笑起來:“這世上會對你笑的人有那麼多,可是真心對你的有幾個?”
一點都沒有錯。
這世上會對你笑的人有那麼多,真心對你的,有幾個呢?
可是白紫不知道,在那樣的時候,還能有一人笑出來,這對疲累無助的他而言,是多大的安慰。
他苦笑著不語。
這是根本沒有辦法解釋的事情,所以,還不如幹脆放過不提。
白紫卻好像另有所思,她也已經微醉了,所以她的頭腦有些不太清楚。
她思索了很久,最終說道:“我隻希望,如果我對旁人笑,我的心是真的。”
公子離開時,他已經喝了很多酒,縱是酒量再大的人,從一天上午開始喝酒,一直喝到夜半時分,也是要醉的。
他也不能免俗。
因此他已經喝醉了。
他臉色並無特別,眼神卻有些朦朧不清,走路也有些搖擺,有好幾次都險些撞在柱子、牆麵或者山石之類的障礙物上。
好在他還算靈活,每次都伸手攙住些什麼,讓自己的腦袋幸免於難。
他走了好久還沒能走出白府。
於是他知道自己迷路了。
這可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雖然他不覺得在別人家裏迷路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但是,這是白府,他同樣不覺得獨自在這裏多做耽擱是什麼好主意。
他扶著花園中涼亭的某根支柱,低頭晃了晃腦袋。
夜半的風清涼宜人,他覺得自己清醒多了。
他聽見了腳步聲。
“是卓公子麼?”一個溫柔和軟的男聲問道。
公子抬起頭,對白藍苦笑一聲:“迷路。”
白藍一愣,搖頭笑了起來:“白府道路……”他或許原本是想調侃一句的,然而話到一半,他忽然嗅到了公子身上濃鬱的酒氣,臉色倏然一變,“你飲酒了?”
這反應叫公子微微一愣——為什麼“飲酒”這件事落到了白藍耳朵裏,便好似在他身上炸了個驚雷一般?
白藍也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他苦笑了兩聲,原本來攙扶公子的手僵了僵,還是伸了過來:“我隻是吃驚罷了,原來你還會喝酒……喝成這個樣子。”
公子也覺得很意外,他本不是一個縱情的人,然而在白紫麵前,他卻忍不住放縱了一回。
這種感覺令他感到陌生。
他以為自己會不安,但他沒有。
他想了想,答道:“很少有人能拒絕美酒的誘惑……”他笑起來,“即便是個本不該飲酒的病人。”
白藍對這個答案表現出了些許詫異,他把公子扶在石桌旁坐下,淡淡地道:“你可要喝些茶?”
“大夫說這不好……”公子話說到一半,忽又笑道,“罷了,酒也喝了,難道還怕幾杯茶水麼。”他抬頭看著白藍,“隻是,天色已晚,是否有些麻煩?”
白藍毫不客氣地道:“的確有些麻煩。”
公子訕訕地摸摸鼻子:“你為何半夜在此?”
雖然相較於公子,白藍事實上更有資格問這個問題,但白藍隻是深深看了公子一眼,頗厚道地做出了回答:“近日來都有些睡不著罷了。”
“是麼……”公子覺得他與白藍之間似是要冷場了,不過,誰能指望一個喝醉了的人把氣氛恢複如初呢?他沒有醉倒或者發酒瘋,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不又想起白紫醉後的樣子。
白紫也沒有醉倒或者發瘋,隻是她的臉色卻比尋常紅潤,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他告辭離去,在他走出院門之後,還聽見白紫喃喃地說道:“這樣飲酒,隻怕是最後一次了。”
“是誰請你飲酒?”白藍忽地問公子,“是白緋麼?”
公子聞言一怔。
請他飲酒的是白紫,隻是這話似乎並不能說出來。
“……還是白紫?”
公子睜大了眼睛,他看著白藍,難抑驚奇:“白紫……不是已經……”
“我知道。”白藍苦笑道,“我全都知道。”
這話很微妙。
“全都知道”,是包括了什麼?白紫的假死,還有呢?
“她本不必這樣做的。”白藍歎道,“她可真會找麻煩。”
公子茫然不解。
白藍閉上眼睛,片刻之後他忽然道:“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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