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97 更新時間:12-06-09 21:23
初春的北平,依舊帶著濃濃的寒意,沿路光禿禿的枝椏似乎還未從隆冬中回過神。一片春寒料峭中,過路人形色匆匆,誰也不會去注意窄小胡同裏伸著凍腫的小手在燒紙錢的人兒。小人兒蹲在靠牆的地上,身上隻著一件單衣,細白麵上的小嘴幹裂,墨黑色的眼珠子裏,映出的是麵前的火光。
小人兒的娘親,三日前瞌上了眼,並且此一生都不會再睜開。家裏已經難熬到連揭鍋的米都沒有了,那些所謂的親戚,也早在父親離世時就撇清了關係,而如今母親也隨著去了,他們家僅僅還有所聯係的姨姑一家,也隻是來掃了一眼,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語,便離開了。誰會願意收養她這樣一個孤女呢?不過她並不怨他們的冷漠,在此亂世,比他們家慘的,在這北平城比比皆是,更何況,姨姑有三個孩子要養,也是不容易。
隻是……她小臉垮了一下,從胸口掏出一樣東西,攤在自己小小的手上。這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一樣東西,也是他們家此時最值錢的了。母親本也算是京城書香門第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因偶然的際遇,戀上了當時做小本生意的父親,這段所謂的孽緣自然是得不到母親家裏人的認同,最後的結果,隻有離家,斷了與那邊所有的聯係。然而父親的生意卻因為北平動蕩不已的局勢而付之東流,一家人的生活就更為困難,度日如年。
如今……眼前焚燒紙錢的“劈啪”聲打在她的耳中,聲聲震心。先前姨姑來的時候,她無意中聽聞她和姨夫在屋中說道,“不如給蔓青找個人家吧。”姨姑尖細的聲音。蔓青掀簾的動作略滯,心口微晃。
“蔓青才十一歲,找什麼人家?不成了童養媳?”姨夫低沉粗嘎的響聲立刻想起。“哼,死鬼,恐怕你是想留著蔓青待這小丫頭長大了,好娶進家門吧!”
“怎麼會呢,我的好夫人,你為我們李家生了個大胖小子,我又怎會如此不顧你心情對蔓青存著非分之想呢。”屋裏傳來姨姑哼的一聲,“瞧你看蔓青那眼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小圈圈轉些啥……”蔓青已經聽不下去,雙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衫,小臉有些煞白。屋裏的腳步聲靠近了,有人要出來了,她立刻轉身就往外頭跑。
她不知道姨夫對自己存了哪方麵的心思,但她知道,就算姨姑願意帶她走,照料她,她也是不會同他們走的。
眼前的火光漸漸化為灰燼,紅烈轉瞬便沉了灰沉。手中的那白玉手鐲在陽光下泛出淡澤的光,她緊緊握著。不想把它當掉,這是她唯一可以祭奠娘親的物品,可是,若留著它,屋子裏就再也沒有可以填飽她肚子的東西了,說不定沒過幾日,她便也要躺在炕上,四肢僵硬了。
“小青草,這本書,你還讀麼?”熟悉的影子覆蓋在她頭頂上,擋去了毫無暖意可言的陽光。她不抬頭也知道是誰,卻說不出一句話。
少年蹲了下來,線條清晰明朗的麵目與她齊平,“還記得你上次讀到什麼地方嗎?”見蔓青依然低著頭,他獨自翻閱起來,清朗的聲音分外好聽,“曉來誰染楓林醉,總是離人淚,小青草,是讀到這一句麼?”離人淚,離人淚……蔓青緊緊咬住下唇,不去理會心頭壓下的難言酸楚。
他也不擾她,自是拿了那本書盤腿坐在她身旁,自顧自看起來。
“喲,瞧瞧,這是誰啊,這麼可憐,在這燒紙呢。”鹹鹹的夾雜著幸災樂禍的嗓音傳到蔓青的耳中,卻見一雙金絲刻繡,厚實的棉鞋停在自己麵前。她抬頭,來人是住胡同盡頭林家的第二個兒子,十四歲的林小虎。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鐵哥們”,那些小孩一直都是林小虎的跟班,到處欺負胡同裏差不多大歲數的小孩,就仗著他父親林海生手頭有點資本,他自以為自己有多得勢,整日帶著人瞎轉悠嚇唬同齡的或是年歲比他小的孩子,胡同裏的大多數小孩看到他們幾個人,都會遠遠散去,如同他是瘟神。
“喲,”林小虎蹲下身,眼尖地瞧見了被蔓青護在懷中的白玉鐲子,眼睛忽而一閃,“這鐲子是你的啊,倒是看不出來你爹娘窮成這樣,卻留了這麼個東西,給我賞兩眼。”話落就伸手要去拿那鐲子。蔓青哪裏肯,死死護著,瞪著眼睛望向林小虎。
林小虎皺眉,“看看怎麼了?我說你爹娘都死了,留著這個也沒用……”“林小虎你說什麼?”蔓青身邊的人此時沉沉地開口。“怎麼了,我說錯了嗎?她現在是孤兒了,要著東西也沒什用,倒不如讓我幫著賣個好價錢。”他伸手就去搶,身後的幾個人也不由分說幫著他。剛才蔓青燒紙的盆子被踢翻在地,她嘶啞地叫了一聲。
“哎喲!”林小虎摸著自己的右臉頰,牙齒咬得咯咯響盯著麵前冷然站著的人,“你……齊炎你個臭小子,你敢打我!”他勒令身後的人,“你們還愣著幹啥?”頓時,一群人如同瘋狗般撲上前,幾個人撕扯起來。蔓青的臉被冷風刮過,她頭腦一片空白,衝上前就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那人“啊”地慘叫一聲,搖晃著胳膊想要甩掉她。然而此刻她如同一頭小母豹一般,狠狠下勁,咬完這個又去咬那個,也不管不顧被他們用腳踢了幾下。
“我的鐲子,拿來!”蔓青喘著氣對眼前神色不佳的林小虎吼道。林小虎第一次見蔓青這樣,不由得也縮了一下,他將鐲子一扔,隨即便帶著幾個人踉蹌幾步,往胡同深處去了。齊炎俯身撿起鐲子,再攤開蔓青的手將鐲子置於她手上,他發現她的手在抖,整個人都在抖。蔓青的娘親郭氏撇下蔓青後,他本以為她會難掩喪親之痛,可三天了,到今早郭氏匆匆下葬,蔓青沒有流一滴眼淚。可從小就和蔓青一直在胡同長大幾乎朝夕相處的齊炎明白,她不是不悲,不是不傷,而是這種悲與傷,眼淚也難以化解。
蔓青終於用發紅的眼睛看向了他,那瞬間,所有的狠,所有的戾,都化為再也難以壓抑的淚水,她低聲叫了句,“齊炎哥哥!”便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這幾日的痛,不,該是說,這幾年的苦,都借由這開了閘的關卡如同洪水般宣泄。十四歲的齊炎低頭,見蔓青將自己的頭深埋在他胸口,那瘦而窄的小肩膀不住地抽搐,頓時咬咬牙,烏黑的眼孔頓時一亮,凝著一股光,他拉住她的手,“走,和我回家!”
齊炎的家離蔓青的不遠,在小胡同裏繞個彎兒,也就能看到屋頂了。此刻他家院子裏的地麵上都是潮濕的,像是被潑過了水。小小的院子堆的東西可不少,連醋缸都在角落裏,大概是久了的緣故,周圍長滿了青苔。
橫跨整個院子的,是一根粗的竹竿,上麵曬滿了衣裳,被褥,在陽光下金燦燦的水珠滴落在地,顯示它們才剛被洗過。有輕哼的曲調傳來,是個女人的聲音,悅耳動人,雖然人在竹竿後麵,身形被擋著,但露出的雙手纖細好看,透著韻味。
蔓青第一次見齊炎的嬸子就覺得她的手好看,怎麼都不像是一直幹活勞碌的命,那根根蔥直,修的完好的雙手,曾讓蔓青想到自己娘親手上終年褪不去的厚繭。
雖然來過齊炎家許多次,但從沒有像今日這般,讓她手足無措。她心裏翻著滾,有些害怕又有些躊躇。齊炎牽著她的小手,往裏拽了一把,大聲喊著,“嬸子!”話落,一身形梢瘦,挽著發髻的婦人從竹竿後探了出來,“我說你這小崽子死哪去了……我忙這忙那的,還想要你搭把手呢,你倒好,屁股抹油就溜了?”她眼一斜,便瞧見了齊炎身邊的蔓青。
齊炎扯著蔓青走近嬸子,展顏一笑,“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嬸子,”他把蔓青往前一推,“蔓青她娘去世了,她也沒什麼親人了,你看……”嬸子的眼睛在齊炎和蔓青的身上搜索一番,那銳利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讓蔓青不得不垂下眼睛不敢直視。嬸子抿著唇,隨即對著齊炎淡淡道,“你隨我過來。”
齊炎看了蔓青一眼,跟著自己的嬸子去了裏屋。蔓青就這樣被落在了院子裏。她蹲下身,去觀察醋缸子周圍的那些小小的,茂盛的青苔,它們雖然如此不起眼,依然還在生長著,似乎不知倦怠,可自己呢?失去了所有的庇護後,她還能如它們一樣麼?藤蔓折枝,青絲如苔,娘親為她取這名兒,不過是希望她即使不起眼,也要如同這些青苔般不折不撓。
思之及,她抹幹了眼角還殘存的眼淚。此時,裏屋傳來了壓也壓不住的尖細女聲,“兔崽子,咱家哪有米再多養一個人啊?你也不看看著什麼世道……”“那也不能見小青草無依無靠,就這麼餓死!”
“你說養她就養她了?你倒好,說一句話,養的人可是你嬸子我!”“若你不能答應我留她下來,那我也立刻走!”倔強的聲音。蔓青的心揪緊了,她早該料到的,齊炎的嬸子憑什麼照顧她一個孤女?以前娘親在世的時候總說,如今亂世,尋常百姓都關起門來過日子,能避麻煩誰都不會淌渾水,漠看世事以尋求自保,都說可能要打仗了,儲糧如此困難,要知道,多一個人等於多一副碗筷,多一分餓死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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