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7 更新時間:12-07-26 14:22
齊炎坐在隻有一個人的車裏,空氣中似乎還殘存著她的淡淡隱香。他低咒一聲,然後撩起那隻受傷胳膊的衣袖,白淨的襯衫已經被血水浸透,他知道,必須快些回到齊家讓人包紮。濃眉微皺,他打開了車門而下。蔓青似乎已經走遠,他知道董家的府邸,就在福州路往東那濃茂的綠蔭深處。他順著福州路走著,不久後高大梧桐掩映下得董家隱隱露出一角。
他遠遠地站在樹後,沉鬱的夜色與樹木的陰影遮蓋了他的身影,他注視著董家門口孤單立著的身影,望著門打開,望著一個年輕男人從門中走出。
“你身上,好濃的酒味。”董韶之見到蔓青後,口氣似乎有一絲不滿。蔓青側過頭垂下眼,回避他有些責難的口氣。“葉家的婚宴酒居然辦到這麼晚?”他口吻中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諷刺。借著月光,他瞧見了她麵頰上殘存的濕潤痕跡。“發生了什麼?”“沒,我隻是看見金薇嫁了,替她高興。”董韶之注視著她,他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話。合上門,他知道她定是累極了,就暗自吩咐了吳媽到她房裏換上早晨剛曬過的棉被。
齊炎視線停留在那闔上的大門,剛才門口一男一女交談的聲音已然消失在暮色中。董家二樓的窗戶透出些許光,他瞧見了那在燈下的側影。轉過身,他往來時的路走回去,右手的傷口似乎也麻木了不少。坐回巷子裏的車,周身都冷了起來。或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對他而言,已經無法介入蔓青的世界,而蔓青,也早已無法介入他的世界。閉上眼睛,一幕幕畫麵浮動。漸漸那些畫麵不再是掠影,而漸漸清晰起來。他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廢棄的倉庫裏,他拿著槍對準了十多米開外轉動著的靶心,那靶心,是活生生的人。“求你了,別殺我,別……”哀求聲不絕於耳。立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就當他是你的敵人,對敵人絕對不能心慈手軟,你聽懂了沒?”他遲疑著始終沒有扣動扳機。“發!我讓你發槍,發!發槍!”男人幾乎低吼的叫聲若魔咒附在耳邊,若海浪一聲高過一聲。
他倏然驚醒,睜開眼的一瞬間,耳邊“嗡嗡”作響。“你醒了。”不遠處坐在沙發裏的男人抬頭望著他。齊炎擦去臉上的汗漬,“怎麼回事?”穿著長馬褂的男人對著他道,“你暈倒在自己的車裏,是洪峰發現了你,把你送了回來。”“是嗎?”齊炎扶住額際,耳邊是男人平淡無波瀾的聲調,“易小姐說,你很早就讓人送她回去了,那麼,從葉家出來後你又去了哪裏?你的車,怎麼會停在那條巷子裏?”銳利的眸光掃過來,齊炎與之對視,片刻的火光閃過。他輕哼一聲,“魯爺這是在責難我?”
長袍馬掛的男人從沙發中站起身,“你的手受傷了,我已經讓洪峰替你包紮了,今晚在葉家你替那女人擋槍的事我不會告訴齊爺,我隻是想要提醒你,齊爺最恨的是什麼,不要到時候後悔了。我先出去了,你好好養傷。”
齊炎好看的眼眯了一下,“這麼說,我得要感謝你替我隱瞞這件事咯?”他冷然道。魯爺離去的背影頓了頓,他歎口氣,“別忘了,這七年你是怎麼過來的,是為了什麼,不要為了沒必要的人和事讓齊爺這些年的心血全都白費。”
“我明白了。”房間裏的燈被關了,黑暗中,齊炎坐在床上,靜靜望著自己這隻受傷的胳膊,直到眼中晃動著的情緒逐漸歸於平靜。他想,魯爺說的是對的,從他拿槍的那日起,就已經脫去了過去的皮囊,現在的齊炎,可以狠,可以毒,可以不擇手段,除了這些,多餘的都該被銷毀,那是他要不起的附加品。
蔓青注視著台下幽暗變轉的光,一時之間有些迷蒙。光影掠在離自己較遠的一處,那凝視著自己的那雙眼中透著令她困惑的流彩,她瞥開自己的視線,望向別處。一曲終了,照例地鞠躬後下台。遠遠地,她瞧見董韶之倚在靠背上,短而幹淨的發梢服帖地順在頸側,一隻手撐著額際,雙目對著台上,似是聽得十分入神,可又不禁令人懷疑他究竟聽進去幾分。
近些日子他總是這樣的,以往極少會來仙樂斯,而如今幾乎每晚都如此。他不會向一些男人一樣靠近台麵坐著在聽歌時露出調情般地笑,他隻是安寧地坐在後麵的座位,往往一個姿勢要持續很久。最近,也瞧不見蘇曉琴了,蔓青模糊地想著,曾經占領各大報刊頭條的兩個人,如今,也形同陌路了?她從不會問董韶之的事,自從來到董家,那份不近不遠的疏離感也保持得恰到好處。他身上有種特質,直覺告訴蔓青,這樣的特質她靠近不得,他們並非一路人,而三叔的暖,不張揚,溫和正是蔓青所渴望的,如今三叔不在了,她卻察覺他有些與過去不同了,這是她說不上來的改變,可她也未認真去細想過。
蔓青轉身打算回後台換衣,今晚她的曲數已經到了,而她,也著實有些疲憊。在長廊上,她瞧見雪兒急急地向她走過來,步子跨得很大。“小姐,白老板說仙樂斯來了個大客人,請你準備一下。”蔓青一怔,微笑著,“什麼樣的客人這麼體麵?”
雪兒閃躲地看了她一眼,“小姐待會出去看了就曉得了,白老板說……說請小姐過去陪酒。”雪兒垂下了頭,蔓青的臉有些白。在仙樂斯,除非她願意,否則從不陪酒,不是她清高不是她自傲,而是當初和白欽說定的,她隻負責唱歌,和客人交談全於她自願。而這麼長時日以來,她也隻挑於董家有利的人去親近,白欽從不會逼她做不願意的事。
蔓青心裏有些亂,不知怎的,總有點沒由來的預感。她換了一副小巧的耳環,襯得她白皙的臉側勝雪。緩緩步出化妝室,走進舞廳,雪兒便帶著她往既定的地方走去。蔓青在見到那所謂的客人時渾身繃直了。這個男客人三十多歲,黑亮皮衣扣身,尖角皮靴,戴著一副斯文的眼鏡,唇邊帶著笑,正在和誰說這話,可吐出的是一口流利的東洋文。
“雪兒,仙樂斯什麼時候也歡迎日本人了?”諷刺無比的笑掛在嘴角,她說道,“和白老板說一聲,我今天累了,要早些回去休息。”她從容地轉身,卻見白欽一臉不悅地站於她麵前。“來的都是仙樂斯的客人,蔓青,你這樣可不好。”蔓青心裏結著一股子鬱氣,臉上卻仍然存留著風度,“可是白老板,我今日的曲子數到了,況且真的累了。”
“你不瞧瞧阪田盈江先生在和誰說話?難道你連你們董家自家人的麵子都不給?”蔓青回頭,這才發現正在與這位阪田說話的竟然是董韶之。蔓青的血液聚集在一處,一時間竟冷得無法自製。等到她自己意識到,已經站在他們麵前。阪田發現了她,站起身,“佟小姐,早聽聞你的名字,如今一見,果真外清內秀。”他站起身向自己伸出手。蔓青腦海中回憶著這個萬分熟悉的名字。阪田盈江,阪田盈江……三叔!
眼前這個客氣有禮地東洋人,是那日在倉庫殘忍將三叔折磨得非人般的男人!是老陳親口說的,那日在碼頭聽見別人叫他阪田盈江先生。蔓青努力壓抑著自己翻江倒海的嘔吐感與恨意,仿若沒有望見他伸出的手般,她的目光轉向坐在一邊的董韶之。
董韶之半邊的麵目遮於昏暗之下,隻有那雙眼熠熠生光。不遠處一曲結束,下麵一時“安可”聲不斷。“蔓青,這是阪田先生。”董韶之開口,笑著對阪田說,“阪田先生,蔓青並不太熟悉與人打交道,還請見諒。”阪田盈江收回了自己尷尬於半空的手,饒有興味地說了一句,“在這裏極少能見到像佟小姐這般的真性情,我極為欣賞。”
蔓青坐下了,並且喝了酒,醇香甘甜,入了口腔卻讓她覺著澀。盡管她如何的不願意,依然不過是個交際花的身份,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隻要給予一個幾近嫵媚的笑,虛華的笑,便是自己的價值了。就如同現在這般,明明麵對著的,是自己恨不得舉槍的人,可這樣的場合,她又能如何?她若少了靈魂的軀殼般凝望台上的靡靡之音,舞池裏慵懶舞步的人,漸漸地失了神智,直到阪田盈江站起身告辭,眼中射出的那抹不明意味的光燒灼了蔓青的臉。
夜已深,董韶之恍惚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回去了。”他挪去她手中的酒杯,卻在碰到她指尖的一瞬察覺到那裏一片冰涼。解下自己的外衣,他披在她身上,直到進了車子,她講後腦勺麵對著他,似乎一句話都不願意同他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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