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0 更新時間:12-09-01 20:34
“這支小曲我聽過幾次,曲名是‘凝煙’。”董韶之眼神拌合,定在池塘某一處似乎陷入一種久遠的回憶,“過去來這裏的時候,每到夜晚這首曲子就會出現。我母親說,這是湖州小鎮許多人家都會吹的小曲,很適合這個小鎮,連她也會。”伴著幽幽的曲子,他嘴角翹了起來,“宅院後方穿過小巷沒多遠就是一個小歌坊,裏麵很多小孩學吹笛子唱歌。”
蔓青問,“那你也曾去學嗎?”“我?”聞言他挑眉,“我根本不用去那裏學,我母親她就是最好的先生。不僅是笛子,她十四歲就去了國外留學,學了很多西洋樂器,不僅如此還很會跳舞,各種交際舞。”說到董夫人,他的眼睛似乎眩亮了一層,不似平日的漫不經心。蔓青頓時感歎董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出聲,就這麼聽他說下去。
“我記得有一次來這裏是盛夏的時候,在池塘邊喂魚,不過我不是那種很安分的人,我用幾米的竹竿伸到池塘中搗亂,自以為那是樂趣,結果一個不謹慎掉入了水裏。”他手撐著額際,似乎在回憶那時的情景,“真的以為……就要死了。”半晌他緩緩開口,似乎有些艱難。蔓青瞧他的模樣,心裏咯噔一下。有一會他沒有說話,就隻有風吹佛過院落的沙沙聲在耳畔回轉。“被撈起來之後,因為落水,生了一場大病,足足一個月,從湖州輾轉回到上海,卻得知……父親那時在風月場上,追著一個女人。”
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又好似看的隻是空氣,眼神驟然降溫,唇邊的笑容凝固,隻剩僵硬。“為了那個女人,他連我是否還活著都已經顧不上了,也不曾回來望上一眼,等到終於踏進大門了,竟是帶著那個女人一起。”他極為冷寒地諷刺道。如今他撕開這道傷口,去觸及最不願意提起的往事,這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大的敞開心懷。
“至少,你還有你的母親關心你。”蔓青捋了一下被夜風吹落的發絲,仰望蒼茫天際,“我母親亦是書香門第,怎奈不顧家裏人的反對跟了父親,最後倒淪落到窮困潦倒,因那軍閥混戰,家裏幾乎是揭不開鍋了,有了上頓沒有下頓,日日、念念盼著能改善,境況卻越發的慘。”她啜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一番苦澀就這麼冒了上來,“到了那番田地,也別想家裏親戚能出手相助,若不是齊炎和他嬸嬸,我恐怕……”她說不下去了,望著池塘裏被風撩過後破碎的銀斑,月亮都缺了。
“所以,你便將他印刻在心?”董韶之對著她,毫不避諱地說。蔓青一怔,怕他不悅,便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他瞧著她,伸出手去覆住她有些冰涼的手,“無需道歉,你能同我說這些,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他輕輕執起她的手,就這麼在她猝不及防時放置唇邊在手心輕輕一吻,“我說過,我要讓你安心。蔓青,等我處理好上海的事,我們可以來這裏,你喜歡這裏嗎?”他嗓音壓得很低,從未有過的輕柔,像薄薄的紗霧,就這麼飄在二人之間。蔓青覺得有絲絲的蠱惑,她想她的確喜歡這裏。
“你說的是真的?放棄董家在上海的一切?”她不信,不信他真能這麼做。對於董韶之而言,最大的心願恐怕是讓董家在上海能永遠有立足之地,這也是三叔的心願,若讓他放棄的話,那董家幾代建立起來的基業就功虧於潰。她怎樣都不信對她說出此番話的人會是他,從多年前踏入董家開始,她就知道一旦躋身所謂的上流社會,要功成身退,實在是太難。
“舍得,便是有舍才有得。我不知道哪天上海就淪陷了,如今局勢太過危殆,及早抽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隻是,我怕你會難以習慣這裏的生活。”蔓青將頭擱置在桌麵上,“如果在這裏,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又有何不可?”她閉上雙眼開始描繪那樣的情景。她站在院落中間修剪花草,鳥鳴鶯啼,然後,陽光穿梭過滿園的綠色,長廊深處會有身影走來……她漸漸覺得困了,就這樣合著眼睛。
董韶之見她就如此睡著了,月色撩人,帶著稍暗的光輝投射在她臉上,溫和而美好。他不自覺地望著她,不想叫醒她不想打擾她,眼前是碧波湖池水光點點,身邊是呼吸均勻,能讓他徹底安心的女子,那一刻,靜如畫卷,不願去打破。
蔓青是因罩在麵容上的一縷陽光而轉醒的。她撐著自己的頭,有些茫然。瞧著四周,儼然是自己被安排住宿的客房,可是昨晚,她記得在院落中與他交談,隨後她便再也不記得了,隻覺得周身困乏極了,如何回到屋中的竟沒有半分印象了。穿好衣裳,她打開了屋門,正巧見不遠處陳伯一步步蹣跚而來,她上前扶住老人家,“陳伯早。”
“佟小姐住在此處可習慣?”“已經很好了。”她笑著道,“我是怕打擾了您,也打擾了這裏的人。”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陳伯,怎麼不見你們家少爺?”她不知如何在陳伯麵前稱呼董韶之,隻好如此問。“少爺今早就去鎮子西邊的湖邊說是去抓幾條野生鯽魚,”陳伯打量了她一眼,點點頭嗬嗬笑著,“他說是晚點時候親自去膳房,讓你嚐一下湖州的特色菜。”蔓青一怔,在陳伯的注視下不知怎的就說不出話,隻覺得心內暖暖的,卻難以描訴。
陳伯拍了拍她的手,“孩子,別管陳伯我了,去找少爺吧,他見你去會高興的。”陳伯眯著雙眼,放佛看出了什麼。蔓青點點頭,便轉身穿過了長廊,出了宅院,按照西邊的方向走去。鎮上的清晨人並不多,匆匆掠過她身邊的不再是抹著香水味的摩登女郎和時尚紳士,而是平凡樸實的平民,她一直向往平淡,如此真正置身其中,不由得多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
鎮子的西邊果真是片寬闊的湖,湖中央似乎有星點的漁船在捕撈,煙霧繚繞中,她一眼看到了董韶之卷著袖管,站在淺灘邊上,背對著她,上邊襯衣已經有些被濺濕。她竟起了想要嚇他一跳的想法,於是在灘邊脫了鞋,靜悄悄走近他。他似乎將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水麵上,未發現有人靠近。她剛想伸手去拍他,一霎那他已經轉過身伸手環住她的腰,笑意盈然地低頭望著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措手不及,低聲叫了一下,便用手推拒。
“怎麼了?終於睡醒了?”他鬆開她,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抗拒。蔓青低頭望著湖水,論清澈程度與宅院中澄清的池塘差遠了,不由得皺眉,“什麼也看不見,如何抓魚?”他用濕漉漉的手往她臉上抹了一把,不顧她的驚叫笑道,“水至清則無魚你不懂麼?”他轉過身,眼睛頓時湛亮,手撲騰而下,雙眼微微眯起注視著水麵,一動不動,過了三分鍾,將手一下子從水裏伸出,手中便多了一條不停翻騰的鯽魚,“如何?”挑起雙眉,他問道。蔓青笑而不語,往水裏走了幾步,腳下頓時感到有魚穿梭期間,便回過身,“我也想抓。”
他來到她身後,輕握住她的手,沁入有些涼意的水中。水是柔而涼的,他的手卻是溫的。他胸前的體溫越過襯衣徐徐傳來,蔓青覺著自己有些出汗,也有些莫名的緊張。“我教你。”他在她耳邊說道,那溫溫熱熱的氣息,瀠繞在耳畔,讓人有些難以抑製地心癢。她還未想清楚自己的異樣從何而來,手指尖就觸碰到了穿梭而來的魚,她有些興奮,伸手去抓,卻被滑溜的鯽魚掙脫了開來,慌張地遊走了。
望著水麵化開的波紋,她有些失望。“捉魚本就不該輕舉妄動,不過是要用請君入甕的手法罷了。”他邊說,手臂邊滑過水麵,認真的模樣讓人移不開視線。不過半分鍾,又是一條魚進了簍子,兩人背光而立,他顯然心情極好,眼睛亮得似黑曜石。蔓青移開視線,低頭理了理亂發,支吾了一聲道,“看來我隻有幫倒忙。”她一步步往灘上走,隨後坐在那裏一塊石頭上,光著腳丫拖著下巴瞧著他在水中捉魚的樣子。遠山煙霧已然漸漸退去,漫天青藍之色,不遠處是六七個姑娘在湖邊洗衣打衣的聲音,蔓青不由得彎了雙眼,就這麼輕輕地哼起歌。
不知過了多久,他提著欲簍子,向著陽光向她走來。蔓青見他眼角都噙著笑意,便回過了神,她止住哼歌,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不斷反複哼著的,是那首“凝煙”。他已經站在她身邊,對坐著的她伸出了手,那隻手幹淨而纖長,“走吧。”蔓青心內一蕩,等意識到時,已經由著他牽著自己的手,又拎著自己放在腳邊的那雙鞋子,一步步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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