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81 更新時間:12-12-31 18:39
翌日清晨,又到了兩人告別之際。
大帳中,楚政不舍地摟著昭樂的腰:“你的腰還沒好,我卻要走了。”
他這話說的無恥,氣得昭樂紅了臉,恨恨地罵了一句:“我巴不得你快些走!”
“是呀!我快些回去將你父王送回來,你就能隨我回宮做我楚國的夫人!是不是?”楚政笑著捏捏昭樂的臉。“你就這樣盼著快些和我回家麼?”
昭樂一怔:“家?”
“當然!難道你隨我走後,楚宮還不算是你的家麼?”
“自然不算!”昭樂坐起來。楚政本以為他又要說什麼國家大事,神色瞬間變得黯然。昭樂自然是看到了他臉上的變化,心裏偷偷一樂,抬起胳膊摟住楚政的脖子:“楚宮不是我的家,隻有天守宮才是。有楚政的地方,才是薑昭樂的家……”話未說完,楚政已將他緊緊地摟在了懷中。
昭樂推推他:“快走吧!我送你出去。”
下床的時候,昭樂又是一陣頭暈,他扶著額頭在床邊站定,輕輕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
“怎麼又頭暈了?”楚政扶住他,柔聲問道。
昭樂揉揉額頭:“大概是近來太累了。”
他從沒打算把自己的病告訴楚政。若是父王回來,他便隨楚政走,用盡餘生來陪著他。隻是不知道,這餘生還能有多長?
公子羽已在樹上躲了許久,他在等楚政和昭樂出來。握著弓的手已經汗津津的了,他隻準備了兩支箭,一支是殺楚政的,一支是殺薑昭樂的。按照安排,這個時候展悠然應該已經帶著人在舊吳起事了,他隻要殺了昭樂,便可給展悠然製造機會趁虛而入。
帳簾掀起來了,先出來的是楚政。
他側著身體,眼睛亮晶晶的,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夜未眠。隨後,昭樂也出來了,他正要張口說什麼的時候,公子羽出手了。
楚政其實並沒有看到箭,但常年在戰場上求生的本能讓他感受到了危險。他二話不說,抬手就要把昭樂推到一邊。方才張開雙手,公子羽的箭已挾著雷霆之勢到來,輕而易舉地貫穿了他的身體。
楚政的雙手落到了昭樂的肩膀上,然後無力地往下滑,滑到了昭樂的胸前。
昭樂這時候才想起抱住他,他大聲地喊著軍醫,整個齊軍大營都亂了。
公子羽搭上弓,準備射出第二箭的時候,一支箭裹著憤怒射向了他的麵門。來勢之猛,令他在樹上根本無法躲避,他仰麵從樹上跌落下來。這支箭,是子玉射的。
看看自己胸前的箭,楚政無奈地笑笑:“昭樂,我不能帶你回家了……”
昭樂抓緊楚政的肩膀,卻仍止不住自身的顫抖。他渾身都在發顫。
“沒事的,你放心!我軍……”昭樂用力地眨著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他已經無法保持平靜,他不知道命運為何要這樣對待他,總要奪取他已經觸手可及的幸福?周遭還是很亂,但他覺得很安靜。
安靜的令他瀕臨崩潰。
楚政握住昭樂摟著他的手,輕聲道:“小昭樂,你沒事就好。”這句話,是楚政這一生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傷口還在往外湧著血,不一會兒,那些血便在他身下彙成了一灘。昭樂就抱著他跪在這一灘血上,血很燙,燙得昭樂也快要倒下了。
看到昭樂的樣子,齊國的將士沒有一個敢過去,還是子玉和項梁上前從昭樂懷中扒出了楚政的屍體。
項梁說:“陛下昨日來齊營之前已吩咐末將,若他在齊營之中意外喪生,便將楚國托付給太子殿下。”子玉也知道楚政的吩咐,他站在項梁身邊,冷眼看著仍跪坐在地上的昭樂,他不明白為何陛下已知薑昭樂不安好心,卻還要來見他?
跪坐在血泊中,昭樂苦笑著搖頭。眼下的情況,除了楚政,誰會相信他是無辜的呢?
是公子羽殺了楚政,這件事很快便會天下皆知。那麼,是誰讓公子羽殺了楚政?沒有人會相信是公子羽自己的決定,所有人都隻會相信這是齊國昭樂太子的命令。
楚王陛下,有口難言;薑昭樂,百口莫辯。普天之下,無人理會昭樂的悲痛與他的無辜。
子玉在楚政死後,親自壓靈回到都城,並請命終生守陵。
項梁遵從楚政的遺願,將楚國交到了昭樂手中。昭樂接過楚政的大印時,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然而在百官退下後,他便連著吐了好幾口血。那血很紅很燙,像極了楚政死的那一日。
昭樂接管楚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回他的父王薑白。
他來到楚宮,走過天守宮時,沒來由地跌了一跤。他沒有立刻爬起來,他趴在天守宮門口的地麵上,忽然大哭起來。楚政死後,他一直沒有哭,這一次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哭出來一般。
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了他麵前,那人彎下腰扶起昭樂,他說:“殿下起來吧,陛下一定不願看到您這樣。”——是項梁。
項梁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孩,昭樂見過那男孩,這是他培養的探子——靈童阿吟。
阿吟走上前,目光漠然地從他臉上掃過,輕聲道:“殿下是來接齊王陛下的麼?”沒容昭樂回答,阿吟便已接著說道:“齊王陛下已經服毒自盡了。本來阿吟也是要跟著走的,可偏偏他不許我走。”
項梁扭過頭,十分悲傷地看了阿吟一眼,接著對昭樂說道:“我方才趕到的時候,齊王陛下已經……阿吟他也被毒瞎了眼睛……”
“哈哈哈哈!”昭樂忽然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便又哭了起來。“父王這是怪我無情無義,他才寧願死也不願見我,就連阿吟都不願再看見我……”
秋雨落下,打在昭樂的臉上,項梁將他和阿吟拉進天守宮,項梁說:“殿下,末將願留下助您一保天下太平。”
回到齊宮,文知禮已和班辛等在宮門外,文知禮是來請辭的。班辛則是來告辭,她要跟隨密夫人一起出家。在班辛和密夫人出家後的一個月,文知禮也離開了朝堂,回到燕府後他收養了很多孤兒,他說:“殿下,臣會養大這些孩子,好讓他們為國效力。”
時隔半年,昭樂將宮殿遷往楚宮,他想離楚政近一些。
臨行前,他在齊都修建了一處高樓,人稱功臣樓。那樓裏有所有為國犧牲的將士,以及那些不知名的神女和各種探子的牌位,第一層擺的便是弦高。
昭樂坐在昔日楚宮中,看著殿下的臣子,忽然驚覺,那些臉都很陌生,陌生到讓人害怕。
無論他如何懇求,師傅始終不肯回來。他記得最後一次去清溪的時候,師傅對他說:“殿下,你要堅強起來。死很容易,真正難的是活著。”說這話的時候,魏慈明正跪在王適之的牌位前,趙靈宮在院子裏獨自玩耍。
師兄們除了文師兄,都不在了。可是文師兄似是記恨自己了,再不理朝堂之事。
如此看來,即便是做了天下人,又有什麼呢?除了權利,更多的是義務。
戰爭後國家的貧瘠,人民的不安,以及那些仍蠢蠢欲動的勢力,隨時在仰望著他,也威脅著他。人民等待著他的安撫,國家等待著他的整治,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等待著他犯下錯誤。哪怕一點點,足夠他們顛覆這個尚不穩固的王朝。
這些從不停歇的痛苦,自出生之日起就始終壓製著他的每一次呼吸。
年少時,他曾以為師傅口中所說的天下人,便是沒有痛苦的,殊不知,成就天下人,需要那麼多鮮血和生命。他想起幾年前和師傅談起年少時的事時,曾說過師傅所教導的不過是:“活著,努力的活著。”
如今,他終於懂得,隻要活著,就會有義務、有責任、有有所為、有不所為。
寬大的龍椅並不舒服,硬,而且無依無靠。即便如此,臣子們退下後,他仍舊坐在那裏,像是非要體會這高處不勝寒的孤單一樣。
昭樂看著自己那雙可以號令天下的手,慢慢閉上了眼睛。
師傅,徒兒定不負你所望,還你一個空前盛世,以報師恩。
師兄們,你們獻出的生命,昭樂永不會忘,能有如今的天下一統,少不了你們濃墨重彩的那一筆。你們不要著急,在奈何橋等我,來世,我們仍做兄弟,做足六世。以後的六世,由昭樂來為你們奉獻。無關天下,無關世事,僅為這一世的情誼而已。
最後的最後,昭樂用左手握住右手,冰冷的手掌像極了楚政死前的手掌。
楚政,我現在能守住的,除了這天下,就隻有和你的回憶了。你張狂的笑,你揮刀的身姿,你死前的笑容。我都記得。
你死前說:“小昭樂,你沒事就好。”
這八個字,我一直記得。
你死去第二年的春天,我在宮裏種了一株桃樹,長成之後,我每年都會吃樹上的桃子,然後把桃核全都留下來。如今,桃核已經裝滿了兩個箱子。
近來夜間我總難成眠,日前又咳了血,醫官們總是寬慰。我的身體我知道的,明年我怕是沒辦法留下桃核了。
安平六年,高祖薨,享年三十六,終身未娶。兄元孝繼位,史稱成祖。
元孝繼位後,命史官將高祖‘終身未娶’這四個字抹去。
曆史是留給後人看的,所有悲歡離合,最終不過是變作笑談。他不想有朝一日,弟弟和楚政的故事淪為他人笑談。
宮裏的桃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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