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35 更新時間:17-03-22 10:30
宇文長崎道:“給你說個故事。”
李承訓頷首,心中暗道,這老頭的故事還挺多。
宇文長崎開始說了起來,這個故事,發生在更早以前……
時間回溯至北周明帝宇文毓當政時期。當時天下割裂,南北分治,宇文世家代魏而建周,縱橫北方,罕逢敵手,漸次蕩平四海,取威定霸,南肅清江漢,西攻克巴蜀,北掌控大漠。史書記載宇文毓:寬明仁厚,敦睦九族,有君人之量,治有美政,黎民懷之。
宇文長崎所講的故事,還是和修羅堡有關,之前說過,修羅堡的人都是‘鬼’。沒有人知道‘修羅’的鬼究竟有多少。但這些鬼群卻有一個共同的首領,人稱‘鬼尊’,因為修羅是個塢堡,故又稱首領為‘堡主’,所有的鬼都很敬畏他們的首領。”
沒有人知道鬼尊是誰,他就像是一個謎一樣的詭異存在。鬼尊每次出現,都會有三個神秘的鬼使出現,人稱‘陸判’‘孫判’‘邵判’。
邵判本是蜀中商人,一次生意失敗,險些喪了生命,那段非人的遭遇他永世難忘。那次他被縣令以‘私竊官銀’的罪名被打入了囹圄,成了階下之囚……沒人知道那是他的生意對手同縣令共謀的一樁冤案!在牢房裏,他得知他的家財妻妾均被對手和縣令給霸占了,而對手也並不罷休,對那昏官財色利誘,日夜予他施以酷刑,企圖讓他命喪黃泉,折磨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是他卻並未屈服,居然在牢中呆了三年。直到那對手和縣令因犯了重罪而被斬首,他才得以昭雪出獄。
出獄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但是回到了他的家,他看到的是破敗和淒涼,一個在他的舊邸看守的老仆人告訴他,在他被陷害入獄之後,他的家就遭到了洗劫,主謀就是他的對手和那昏庸的縣官,他的四名妻妾也被強搶而去,後來這位夫人終忍不住殘酷的羞辱而先後飲恨了黃泉。得知這些他心灰意冷,三年的非人遭遇已使他雄心盡失,在商場上重整雄風幾乎是不可能的了,因為這爾虞我詐的商場給他留下了永久的痛!
在家裏的破窗下,他想了很久,時而笑,時而哭,最後收拾了行囊,在那個寒風淒厲的夜晚離開了,離開了這個曾帶給了他無限尊容也帶給了他無窮痛苦的蜀地,他記得,在他走過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時,那崇山峻嶺之間尚回蕩著啞澀悲切的苦塤之聲,他一路朝長安走去……
長安城在青灰色的天空下顯得沉鬱非常,望著雄偉的城牆,邵判長舒了口氣,他撩了撩擺,走進了長安,但、長安歡迎他麼?
晚上飄起了雨,他避宿在一家小得不能在小的客棧裏,店家見他窮途落魄的樣子,也都懶得理他,他也不在意,雨深夜長,他沉沉地睡了,嘴角不知何時掛上了笑意,是在夢裏回到了揮手千金的從前嗎?——往事不堪提、往事不堪提……
但是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店家就叫醒了他,說是要談談房錢的問題,他心裏有些窩火,隨手就甩了那店家一錠五十兩的銀子,店家捏著銀子半信半疑地狠狠咬了一口,才賠笑出去。
任何人大清早的被吵醒,都不會高興的,不高興卻又怎麼樣,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也怪不得別人店家狗眼看人低。
既然不高興,那麼就去喝酒吧,長安城裏的酒他可是早有聞名呢。
以前在蜀中時,有人送過他一種酒,名字叫“入腸刀”,正是從長安帶來的,他決定再去嚐嚐這酒,這酒啊,可比他時常喝的女兒紅有勁頭多了。
——入腸刀可不是一般人喝得起的,小二哎了聲趕緊去給拿了壇來。
他就坐在太白樓一個最顯眼的位置,不多時就把一壇入腸刀喝完了。
他剛要叫酒,隻聽桌子砰的一聲,一壇酒重重擱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坐在他對麵。
他覺得這個老頭子有些無狀,冷冷的說道:“你是什麼人?”老頭子笑答:“我是張聽水。”他說:“不認識。”這時小二跑過來,衝他道:“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終南派掌教張聽水先生!”
他嘴角一撇,哦了聲,道:“那你坐在我這裏幹嘛?”張聽水說:“老夫看你順眼,所以想請你喝酒,不可以嗎?”他說:“請我喝酒?你認為我付不起酒錢?”張聽水覺得他很怪,也覺得他挺有意思,眼睛眨了眨,道:“那麼你有錢你請我好了!”然後他們就開始喝酒,最後張聽水喝了很多酒就跟喝了很多水一樣,而他卻喝得像爛泥,最後張聽水付了酒錢,因為小二搜了他的身,發現他根本沒錢……
他醒來時睡在一個亭子裏,張聽水坐在他旁邊,微笑著看著他,這時已是黃昏了,長安的黃昏有幾分寥落。
他看著亭子外的幾棵樹,樹影在夕陽下顯得模糊。
那個叫張聽水的人仔細端詳著他,悠然地說:“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個人?”
“哦?”他好奇地抬起眼。
張聽水說:“你像我早亡的兒子。”
話方罷,就有一群紫衣蒙麵的刺客從長亭旁的雜草間竄了出來,他還沒有反應,張聽水哈哈一笑,隻見他寬袖一展,手中已多出一把劍,沒有什麼激戰,那些刺客瞬間便成了死屍。於是,他成了張聽水的徒弟。
——也不知是為什麼,也許就是緣分吧。
那年他二十七歲。
跟著張聽水到終南山住下,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同門,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在終南山有他這麼一個人存在,他住的地方被視為禁地。
他當然清楚著一切都是張聽水安排的,但他何以要如此呢?自己又何以要任他的擺布呢?不過在終南山住著也挺好,有吃有住,張聽水每隔十天會來看他一次,他們會談很多的話,會喝很多的酒,所以住了一年,他漸漸也習慣了這種生活。
——而張聽水也並沒有惡意似的,他每次來看他除了談話、喝酒之外,其實也還會做點別的,比如——技擊。
終南派掌教張聽水與天山派的葉悲風、點蒼派的阮傷城並稱為當世技擊三大名家,自然是了不起,那一年,張聽水幾乎把自己所得以的技擊之術都傳授給了他,他也學得很快,且能領悟到一些很深的東西,令張聽水對這位奇才讚賞有佳,那年中秋,張聽水才知道,這個人,名叫項炎飛。
光陰如箭,項炎飛看到窗外的楓葉氤氳在霧氣裏,歎道:“又一年過去了……”是啊,難道自己要一輩子在這裏呆著嗎?
想著,張聽水走了過來,說道:“你的‘陰嶺秀’看來已是略有所成了。”‘陰嶺秀’是張聽水所創的一門曠世絕學。項炎飛不答。張聽水當然知道他的心事,笑了笑,說道:“所以老夫有件事想托你去辦。”
項炎飛一怔,難道這便是張聽水的鵠的?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了。張聽水大有深意地看著他,繼續說道:“當年……”
之後項炎飛就下山了,臨走前,張聽水給了他一張地圖,一枚扳指,囑咐了他一些話,他諾諾聽著,雖說他一直看不透張聽水結識他的用意,但也隱約覺得此事的不簡單,張聽水看來是非常信任自己的,而他也覺得他是信任張聽水的,無論張聽水要他去作什麼他都一定會赴湯蹈火!
一年後,項炎飛就不再是項炎飛了……他以張聽水之子的名義來到了一個叫“修羅堡”的地方,那時起,別人開始叫他“邵判”。
他一直覺得很奇怪,張聽水要他千辛萬苦到這個地方來究竟是要幹什麼,隻說有一個天大的秘密希望他可以助其解開,但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呢?他記得修羅堡主和一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怪異。他感到心中有一種什麼東西快要爆發,卻始終被什麼壓製著,修羅堡主等人似乎也有所擔心。盡管他已是修羅堡主不可或缺的膀臂,掌管著千萬人的生死。
——張聽水曾對他說,希望他可以是解開這個秘密的人。
——但他真會是那樣的一個人嗎?
顯然不見得,不然也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了。
那還是一個蕭索的深秋午後,黃葉在院子裏飄飛不止,邵判打開窗,長長吸了口氣。他低眼看了看自己枯硬的手,一片葉子冷冰冰地從他的頰邊打過,他愣了愣,隨後即聽到一陣清脆的刀兵之聲。隻聽一人厲聲喝道:“今日定教你們這群妖魔鬼怪死無葬身之地!”
他正尋思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得院壁之上數條人影翔掠,刀光劍影,有一女子長衫飄動,與落葉共舞,手執一柄雅致的長劍,劍意如流水,又看她眼神犀利,傲視著圍攻她的數人,那幾人竟是招架不住。
要知道,與那女子對敵者俱是修羅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是:孫判、陸判、血王、鬼帥、陰無眉、秋一淚。
邵判也不禁被那女子的豐神迷住了,他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那女子冷冷一笑,也看見了他,他心頭一動,越窗而出,敞聲一喝,隻見袖中寒光一燦,那女子一怔,簌簌寒光已直朝她麵門襲來。邵判哪裏有絲毫客氣,卻見他手中一支金製的判官筆,縱橫騰突,淩狠肆虐,女子已幾次險象環生。
邵判一笑,那女子沉沉一哼,劍意翻湧,邵判不置可否,眼角一瞥,隻看那女子的箋勢突地猛烈起來,邵判才一驚!
劍意縹緲,劍底雲氣浮動,乃聽得一聲長長的龍吟,竟是直殺邵判咽喉——
邵判讚了聲好,朗朗一笑,迎筆擋劍,筆勢甚勁,猶若雷霆,殺氣轟然……
拚鬥一陣,女子斂卻輕敵之心,手腕一壓,她見邵判淩厲的攻勢忽然莫名其妙地一緩,不屑地一笑。
邵判是張聽水調教出來的絕頂高手,百招之下,那女子敗局已成,就在她微露疲態之際,血王、陰無眉等人趁勢搶上,製住了她。邵判也無可奈何,他知道,等待這女子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
*********
另外一個時空裏,緩緩講述這段故事的宇文長崎說道:“這女子名叫沈素然,乃是攬淨齋的高手。”
李承訓笑道:“邵判是不是看上了這個女子?”
宇文長崎道:“嗯,是的。”
*********
其實在當時,除了幾位武林宿老,後起之輩已無人知道修羅了。隻因那年,修羅發生了一次內亂,以十大長老之一的紫冠老君為首的一撥人謀反叛逃,平日裏大興殺戮,為非作歹,並且對外打著修羅的旗號,修羅邪名遠揚,引起了江湖的注意,攬淨齋的大弟子沈素然聞之,便攜了幾位同道尋剿,一次巧合中,她闖入了修羅的總壇,這也才有了與鬼帥等人的纏鬥、敗於邵判之手、遭罹十八酷刑之事。
修羅諸眾俱嚷著要對那女子施以十八酷刑。十八酷刑是修羅最殘酷的一種刑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動用的。
第一刑名為“蛇蜈吻”。受刑者會被推下一個鐵盆,為蛇蜈噬,不知道已有多少人因之而成了無主的冤魂。可是,那女子卻在“蛇蜈吻”的酷刑中安然無恙。
這時,邵判忽然起心動念,飛入刑場,把沈素然救了。
*********
李承訓道:“嗬,這也是條性情漢子。”
宇文長崎道:“沈素然當時為了脫身,就假裝含情脈脈地看了邵判一眼,邵判就把沈素然救了。修羅堡當然就把邵判當做是叛徒,一路追殺。所幸,他們均是一流的技擊高手,接連擺脫了追殺。很快,邵判跟著沈素然去投靠了她的叔叔,我大周齊煬王宇文憲。修羅堡那時是不會招惹朝廷的,所以,一段江湖仇殺便停止了。至於那個張聽水所說的什麼勞什子秘密,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
李承訓道:“師父既然給我說這個故事,想必他倆沒什麼好結果。”
宇文長崎道:“由於沈素然對邵判確實沒什麼感情,反而對其表哥宇文贄傾心。”
李承訓記得宇文長崎說過,宇文贄就是他的叔父,當年被封為秦王,當時還年輕的宇文贄可以說是豐神俊朗,傳其文可安天下,武可定乾坤,也是後來與武帝宇文邕爭奪皇位的強勁對手。
宇文長崎道:“因了這個緣故,邵判心下自是鬱悶,某一天,他喝不少的酒,至大醉,就強行和沈素然行了周公禮,然後逃竄而去,不知所蹤。”
這簡短的一段敘述,卻讓李承訓唏噓不已。
宇文長崎道:“沈素然當然傷心欲絕,但是她的表哥,也就是我的叔父宇文贄卻對她關懷備至,很快就忘記了這個事情。可是也不知怎的,沈素然卻懷上了孩子,她為了怕宇文贄擔心,就把這個孩子給墮了,也因此給自己帶來了惡疾,沒幾年就仙去了。我叔父也當真用情至深,終身沒有再娶,但是他因為邵判的原因遷怒修羅堡,其後一直秣馬厲兵想要剿滅修羅堡,可惜一直沒有實現這個願望。這些恩怨,全是一個情字造成的。”
李承訓心念電轉,想到柳青思和姬紅裳,甚至嫣然、小蝶,他對這幾名女子不能不說沒有情愫,可如果他和她們曖昧不清,終有一日剪不斷,理不清。
宇文長崎道:“當年給我講這個故事的人已經不在人世……後來我才明白,人生在世,有負人的,也有負己的,都是想的自己快意,卻從不去考慮他人的傷心。你明白這個道理最好了。”
李承訓心想,宇文長崎和商小晴之間必定還有些不為人所知的情事,或者,是宇文長崎和另外的人?還有那個跟他說這個故事的人又是誰呢?
宇文長崎當然不會說這些,他隻是慨然而歎,良久,他才悠然說道:“之前,塞北觀音和赭衣是不是給你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李承訓道:“嗯,這兩位來去如風,痛快淋漓。”
宇文長崎道:“那個鐵夢秋,也是因為負了一個人,到現在還不能釋懷。”
李承訓點點頭,兩個人各懷思緒,一陣涼風襲來,在他們的衣襟之間舞動,他們卻不為所動,隻有刀光,還在月色下泛動著淺碧的光,搖曳著孤清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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