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37 更新時間：12-06-20 11:20
也許是托墨子奇的福，言無歆接下來的幾場考試都十分順利。尤其是數學，無歆先是毫不費力的拿下了兩道立體幾何，又在臨交卷前十分鍾完成了兩道解析幾何。
所有的科目全部考完後的兩天是教師的閱卷時間，學生雖然是在家休息，但畢竟一顆起伏的心不到發分兒的那一刻是無法平靜下來的，所以這兩天絕大多數學生都是過得心驚膽戰。無歆也為政治捏了一把汗。
星期六的早晨，無歆是被梁思怡的一個電話叫起來的。醒來時已經是八點十分，無歆一邊用座機和梁思怡聊天，一邊習慣性的用手機叫醒墨子奇。墨子奇以短信的形式回了一句：謝謝。我已經在學校判數學卷子了。
“無歆，發分兒那天下午不上課，咱們去天緣小商品市場轉轉吧。”
“可是十三號還得會考啊。曆史、地理、政治、生物、物理和化學，六科耶，不背背哪兒行呀。”言無歆看著書桌上的地理會考複習資料，悶聲悶氣的說。
“哎，我初中同學他們的史地和理化都在今年春季會考考完了，現在隻剩政治和生物了。咱們怎麼那麼慘，都堆到夏季會考考？”
麵對梁思怡的抱怨，無歆點點頭，又搖搖頭：“別忘了，一月份人家奮筆答卷的時候，咱們全年級師生不都在英國旅遊觀光，不，考察學習呢麼？”
“嘿嘿，說的也是呀……”
……
掛斷電話，言無歆匆匆解決了早餐，去醫院看望言無奇。她像往常一樣買了一束山茶花，隻不過這次她看到那一簌簌雪白玲瓏的花朵時，心中的那點兒小疙瘩又讓她稍稍分神。
言無奇的氣色明顯較以前好多了，難得的讓無歆扶著在醫院的小花園裏走了一圈。言無歆終於得到醫院的三個月以後可以出院的批準，但他依然對這個結果不很滿意，因為他並不是從醫院裏出來就能去給那些讓他擔心了一個多月的準高三學生上課的，在家裏療養的一個月是無法免去的。
他們走到樹陰下的時候，言無奇停下了腳步，思忖了很久才對言無歆語重心長的說道：“無歆，你媽媽在國外攻讀臨床醫學博士後，我也病倒了，一直沒能好好照顧你，你不怪你的爸爸媽媽吧？”
言無歆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球鞋，一言不發，末了才有些哽咽：“我怎麼會怨您們呢？”
言無奇亦問了無歆班上的情況，他對墨子奇這個初來乍到、又沒有班主任經驗的年青教師還是不怎麼放心的。
不過年青也有許多好處。墨子奇籃球打得極好，剛上任一個多星期就被一班的一夥男生連蒙帶騙的拉進了籃球隊，隊裏無人不對這個青春活潑的年青教師暗自歎服，一班全體男生都對他敬愛有加。如果說言無奇拚的是威嚴，那麼墨子奇拚的就是人緣。隻可惜墨子奇不怎麼愛讀書，言情小說除了小時候在圖書館裏瞎讀的瓊瑤，剩下的讀的也是寥寥無幾，所以班上的許多女生在午休時都很難和他找到共同話題。不過在言無歆的“指點”下，她們也逐漸了解到了他的喜好。於是乎，墨子奇的數學書裏總能多出幾張寫滿雋秀小字兒的“愛心卡片”，辦公桌上也會偶然出現幾顆糖果、幾塊乖乖的夾心米果……
言無歆從醫院出來時已經將近下午五點半，再加上倒黴一直等不著車，她到家的時候肚子已經叫了好一陣兒了。無歆雖沒得到媽媽的真傳，但簡單弄幾個菜喂飽自己的肚子還是不成問題的。接下來的十分鍾是無歆風雨不變的偷菜時間。無歆恨透的同學們“偷天換日”般的舉動，她往往隻偷了人家一個，人家卻偷了他二十幾個，所以她目前好友欄裏隻有墨子奇一個人，因為墨子奇從不偷她養的花花草草，他說過，言無歆，我養的東西就是讓你偷的。
偷完後，言無歆懶在沙發上關上燈看電視播放的電影《肖申克的救贖》，忽地聽見有人敲門。她把電視調到無聲狀態，然後穿著拖鞋趿拉到大門前。她驚訝的從貓眼裏窺到了墨子奇的身影，嚇了一跳，也不敢給他開門。於是門外的人繼續敲。無歆沒有辦法，隻好小心翼翼的開了一個小縫，把頭探出去，然後她便聞到了酒味兒。
墨子奇把手放在門的側麵，一使勁讓門打開了一個更大的角度。
無歆本能的後退了幾步，試探著問：“老師，您喝酒了？”
墨子奇接下來的話讓無歆一下子跌入地獄。他說，無歆，王老師剛剛去世了。
墨子奇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蹌幾步幾欲傾倒。言無歆想去穩住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兒好。直到他的臉碰到她的胳膊上，她方才感到他的臉很濕亦很涼，她方才覺察出他哭了。她從不知道，那樣一個陽光的大男孩也會哭得這樣傷心。
無歆起身想去為墨子奇倒一杯醒酒茶，卻被他死死拉住了手腕，隻好又重新坐回到沙發上。
“是……是哪個王老師？”教過言無歆的有兩位王老師，一位是她最喜歡的女老師、教生物的王麗，另一位是從未說過一句話的音樂老師王礌。
墨子奇似是沒有聽見言無歆的問話，自言自語道：“他那麼年輕，才四十二歲，孩子才八歲。”
“他是怎麼去的？”言無歆並沒有追問他上一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她清清楚楚記得，生物老師的孩子今年是十三歲。無歆一時間不敢相信，前幾天還在音樂期末考試時把答案透露給大家的老師就這麼不見了。還記得，高一的時候，他帶著同學們欣賞芭蕾舞劇，她和梁思怡偷偷在下麵寫語文作業；高二的時候，他教同學們用意大利文唱歌，結果梁思怡唱了一首，他從此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何說呢，雖然從未說過一句話，但整整兩年的師生情誼也讓言無歆為老師的離世傷懷與難過。但她同樣明白，墨子奇心中的痛勝過她的千萬倍。因為王礌於墨子奇不僅僅是同事的關係，更是師生的關係，他亦教過他。無歆看得出，墨子奇和音樂老師的關係非常鐵，數學課代表若在辦公室找不到他，他一準在音樂教室和音樂老師在那兒嚎呢。不，也不是嚎。雖然無歆隻聽過一次墨子奇的歌聲，但她能聽出他在音樂方麵的才華。
電視裏的電影依舊無聲上演，劇中昏暗的畫麵更給這偌大的客廳帶來幾分空冷和寂寥。
墨子奇強忍著劇烈的頭痛，目光落在客廳的窗台上。他的視線在魚缸、山茶花和仙人掌上流連了一會兒，最終鎖定在了紅色花瓶裏種的兩顆山茶上。墨子奇有些走調的聲音在無歆的耳邊低低響起：“腦淤血。他好些年前身體就不是很好。今天下午我才知道這事兒……”
墨子奇每說幾句話，言無歆就輕輕應一聲，然後墨子奇繼續講下去。
“我給他們打電話，連何方俊那小子都關機，所以我想到了你，我覺得隻有你能聽我發泄一會兒。對不起，我沒打招呼就這麼跑來了，對不起。昨晚他約我去吃飯，我因為今天要判卷子，不能遲到，所以和他改約今晚，沒想到我卻再也沒有機會了……”墨子奇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無歆靜靜的聽著，雖然她有時候聽不怎麼懂，但她還是有一聲沒一聲的應著。
“就讓我在這裏再呆一會兒，好麼。”墨子奇的酒醒了不少，他默默的注視著電影中那個叫安迪的人用一把小錘子敲打著監獄的牆壁。
“老師，我明白您很難過。我們這一生中不斷的和不同的人相遇、相知、相伴，我們亦不斷的和他們分離、道別、疏遠。我隻是想說，許多於我們生命有重大影響的人還不等我們去對他們道聲感激，就匆匆消失在我們的生命中了。我們能為他們做的不是哭泣，而是永遠記住他們。”言無歆看著熒屏中的那片天空忽地打了一個閃電，這個客廳由忽地也變得明亮，但隻有一刹那，過後客廳又變得昏暗，“老師，您去洗把臉吧。”說著，言無歆抬起胳膊，用手指向電視櫃左側的一個白色的門。正在這時，電視機裏又是一道閃電。無歆借著這道光亮，發現自己的手腕上竟是一片暗紅！她知道自己沒有受傷，那麼受傷的就是……
“老師，給我看看您的左手！”言無歆想去抓住墨子奇的手，墨子奇卻一下逃開了。
他逃似的走向洗手間，淡淡道：“我去洗把臉。剛才從家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把酒瓶子把碎了，沒什麼的。”
電影中的安迪逃出監獄後，在大雨中張開雙臂，但言無歆聽不見他的呼喊。
墨子奇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上的血已經止住了。或許是因為洗完臉的緣故，他的精神也好了些。他坐在言無歆的身邊，道：“謝謝，打擾了你這麼久。怎麼，無歆，你媽媽不在家？”
“她在國外……”無歆的臉上略顯疲倦，她的眼睛紅紅的。
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都在那一天一齊在言無歆的麵前上演：他第一次到她家，她第一次看見他哭，他第一次陪她看電影，他第一次叫她“無歆”……太多的第一次和音樂老師的離世讓無歆一直緊繃著神經，如今一下子放鬆下來，無歆就這樣歪倒在沙發上，睡去了。
墨子奇取下沙發上的小單子，輕手輕腳的將它蓋在無歆的身上。其實他一直很想握住無歆的手，但猶豫了些許時間，還是把手收了回來。她的這雙手，現在的他，還是沒有資格握上……
墨子奇轉身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此時電視機裏已是一片光明，那個曾經身陷囹圄的安迪，正在潔白的沙灘和翻湧而來的海水間自由的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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