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529 更新時間:12-08-10 13:55
熏衣的聲音嘶啞到扭曲,我咬唇不說話,看她哭的聲嘶力竭,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然後她終於累了沉沉睡去。兩道淚痕鑲嵌在她的麵龐上,清晰得如同利刃,在我身體裏翻江倒海。
我輕輕地把毯子蓋到了她身上,然後將那間小屋的鑰匙連同這麼多年的回憶一起放進了她的掌心。
我想,我該離開了。
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熏衣喜歡嵯峨。自從嵯峨在大二那年擔任了文學社副社長的時候我就隱隱覺察。熏衣每天會親手泡茶端給嵯峨,她甚至會認真地把嵯峨喜歡的食物記錄在筆記本裏,在假日裏熏衣會穿一身與嵯峨瞳孔與頭發的顏色相近的短褲和長靴。她曾經很沒形象地坐在桌子上指著旁邊**在夾了水的杯裏的薰衣草說薰衣草的話語是等待愛情,所以我一直會送那個人薰衣草,因為我想讓他看見我,看見一直在等待他的我,與我對他那如紫色般深沉的感情。
熏衣每天都會在嵯峨的桌上換上一束新的薰衣草而她現在又望著嵯峨說著這麼曖昧的話,我的胸腔突然空落了一下,但是嵯峨前輩隻是不斷地在剛送來的原稿上勾勾畫畫放佛根本沒有聽到她剛剛的話。
所以我胸腔裏那點空落在下一秒就被重新補上。可是當我在嵯峨麵前說出分手並且隨口編出自己要去結婚這種無聊到狗血的理由時才明白自己的滑稽與可笑,那時我才明白自己不過隻是一個拚命想把別人逗笑的小醜,一直都以為別人是為自己的好笑而笑,但是,卻不知道別人是在嘲笑自己的不好笑。
自欺欺人而又沒有自知之明,不過如此。
隻不過表麵上鍍著一層看似堅不可摧的萬花筒,再醜陋的東西透過它,便是一片轟轟烈烈而又絢爛無比的天空。我在陽光下讓掩飾不住的淚水漫過臉頰,年少的信仰與愛在頃刻間如同崩塌的大壩,洪水決堤,如此措手不及到我隻有怔怔地任憑大水將我整個兒吞噬。那些過去,那些被肯定的被否定的被溫暖的被上海的被憧憬的被遺忘的,它們如同被投入火堆的照片,焚燒之後隻留下灰燼,隻要這時再來一縷輕輕的風,縱然竭盡心力渴望留些什麼,卻仍然在微風淺涼的嘲諷中輕而易舉被湮滅掉那些能證明愛過與被愛過的痕跡。
我們沒有那麼多的坦然與勇氣,和年少輕狂時的蕩氣回腸。
可我還是放不下,與舍不得離開。我躲進了一家小旅館,每天遠遠地躲在街角遙望著一個叫嵯峨政宗的男人。他穿著那年我們一起去買的黑色風衣,整個背景孤單到難以言喻。我從來不知道沒有顏色傾向的黑色也會這麼憂傷,尤其是在那條很長很長卻沒有陽光的街道上。那個背影逐漸破裂,破裂在我迷糊不清的晶狀體裏。
然後慢慢被漫天的粉白色所覆蓋,如同剛剛下過一場雪。盡管那不是雪,可是它仍然那麼霸道,霸道地撕開了一個男人偽裝的麵具,露出了他的心疼與落寞。
那天我坐在一家新開的咖啡廳外讓雨水覆蓋我的麵龐。
幾分鍾前一個栗發女人挽著嵯峨的手臂走入我的視線,然後又走出,可是就這麼短短不過幾秒,就讓我的眼睛狠狠疼了起來。
真是該慶幸雨該死得大,劈頭蓋臉傾盆砸下。上天果然沒有那麼殘酷地把玩命運,至少它沒有讓人知道,有一個少年坐在咖啡廳外的階梯上淋著大雨,望著黑發男人離開並且永遠不會回頭的方向默默地掉著很凶的眼淚。
雨打在身上的感覺突然消失,但我耳鳴處仍然震動著絲毫不減的雨勢叫囂的聲音。我輕輕抬起頭,殘留在眼中的液體折射出一個慘淡而又模糊的人影,然後那冰涼的液體滑下,那個人影的輪廓一點點清晰。他拄著一把石青色的雨傘佇立在我麵前,那熟悉的眼神卻在此時讓我無所適從。
橫澤隆史。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我用橫澤剛剛扔過來的毛巾輕輕擦拭濕漉漉的頭發,橫澤的公寓就在那間咖啡廳的對麵。咖啡色的窗簾一眼望去有種深邃的感覺,像極了某人的瞳孔。
他果然,還是在意嵯峨前輩。
雖然在大二那年他就申請換了宿舍。那年看似瀟灑的離開之後梧桐葉簌落,他站在空蕩蕩的枝頭下點燃了一支煙。打火機的火苗跳動得紊亂,無情地揭開他右手正在發顫的事實,而我卻傻傻地不知道。
不知道他選擇放手時的心疼。
[茶還是咖啡?]他在我的麵前坐下,雙手交疊,剛泡好的咖啡攜著熱般的氣體緩緩翻騰,然後碎成乳白色的霧,隔著那層霧氣我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
那年橫澤離去的背影,那年他對我說珍惜嵯峨的承諾,全都支離破碎,我想他本該生氣,他應該狠狠把攥緊我的衣領大聲地嗬斥我大聲罵我沒用虛偽而且膽小,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他隻是起身從冰箱裏拿出幾罐啤酒來。
[啊,喝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那一夜酒品一向不好的我破天荒地幹掉了橫澤家冰箱裏的全部啤酒,第二天醒來後腦袋車裂般的疼痛。橫澤扔來幾片藥劑和醒酒湯,地上的七橫八豎的啤酒瓶早已全部被他收拾好。
[發生什麼事你昨晚雖然說的亂七八糟但是我還是聽懂了,]橫澤冷冷地望著我,[不得不說你就是個混蛋,這段時間你也別再住那種廉價酒店,在你想通之前住這好了,我工作很忙隻有晚上才會回來,所以……]他頓了頓,[我不知道我是有多厭惡你但是我又不能說恨你,恨一個白癡那麼我也是個傻蛋,之所以這樣隻是因為政宗他真真正正地喜歡你,知道麼。如果你明白之後就給我滾出去把他找回來……]
說著他就拿了件外套走了出去,我聽見門輕輕闔上的聲音。橫澤說嵯峨政宗喜歡小野寺律,真真正正地喜歡小野寺律。我也曾有過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輕易放手,就算是因為害怕以後那些世俗的目光傷害嵯峨但是我卻沒有想過那些遠遠不足自己在他麵前以這種輕描淡寫的方式離開讓他承受怎麼樣的痛苦。
可是,在那天看見穿著低胸短裙的陌生女人挽著他的手臂走過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原來錯了,錯的離譜。我知道嵯峨開始遊轉於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間,也知道每個夜晚他不再孤獨。
但是我不知道每次抱著別人的身體的時候他會不會感覺到陌生與不自在。
橫澤沒有再勸說過我,而我用了父母給我辦的銀行卡裏從未動用過的錢買了台筆記本電腦,天天窩在房間裏寫些小說換點稿費,我想這種態度無疑對於我最愛的文學是一種褻瀆但是我卻找不到我在除此之外能做的事情。
隻是因為我不想出門,東京在別人的眼裏很大很大可是我卻知道在某條熟悉的路上一晃身,說不定就能遇上一個熟悉而你卻又不想去見的人。
我不想這樣,不想遇見。
橫澤總是冷冰冰著一張臉問我今後的打算,可是我沒有辦法回應。次數多了他也沒有再問過我,其實我不止一次想過搬出去可是橫澤會蹙眉說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不會照顧自己的笨蛋逞什麼能。
可是這麼住著我不舒服,於是隻有每個月在餐桌上放點住宿費,對此橫澤起先挑眉但是他望了望我,沒有拒絕。
那段時間仍然過的渾噩盡管與之前相比好了不少。後來就不得不提,那個莫名其妙心血來潮的夜晚,可能是掛滿了寶石的天空,或者是傾城而下似水的月光,又或者是覆蓋上輕紗的湖麵,我鬼使神差地站在那不久前才開鑿出來的人工湖旁靜靜沉默。不過晚上九點左右,但是遊人卻不多。人工湖旁是柳樹林,沒有一絲風,所以那些細細的柳枝似畫般靜止,在月下靜謐得如同沉睡的娃娃。
上帝喜歡玩笑,喜歡巧合,喜歡將人玩弄讓人絕望又讓人突如其來的有了堅持痛苦卻仍然還可以撐下去的理由。
我在那條湖旁小徑上望著粼粼的湖麵聽見噗通一聲,側過臉去的我看見水花四濺起,隱約能看見一縷頭發然後一個人影在水下顫動。我當下腦子裏咯噔一聲,解了外套就跳了下去,我想落水的是個女孩,可是當我按住她的手的時候她狠狠地一口咬上了我的胳膊,我吃痛一聲,幾口水就灌了進來。她不鬆手,硬是掙紮著將自己連同我一並拽下水麵。很難以言語的滋味,令我想到了死亡,那一瞬間是有這種感覺,強烈到讓我在水中仍能感覺到淚湧。
窒息的感覺壓下來,壓得我雙眼昏黑,朦朧中隻知道自己在水中越陷越深,難以抬頭。
就像是邁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不,我已經邁入了。
——這股感覺,這股感覺,一如當年,一如,與嵯峨政宗相遇的當年。
我睜開雙眼時第一個映入我眼眸的是冷冰冰地抱臂靠著窗的橫澤。床邊還放上了幾束百合花,橫澤回過臉來,麵部在陽光下微微舒展了一下,盡管仍然是毫無表情可言。
[醒了?]
[還活著?]
[廢話,不知道那個跳湖的女人吃錯什麼藥了,你救她她不要就算了,竟然想把你一起帶下水,簡直是混蛋。]
[她還好吧?]我輕輕地開口。知道自己還活著可是我並沒有什麼欣喜,隻是疲憊的感覺覆蓋上了來,從心髒那個地方開始蔓延。
[醒得比你還早,可是好像是個精神有問題的患者,還在房間鬧騰,什麼都砸,也找不到她家庭的聯係方式。]
我咬咬唇:[我去看看她。]
人的一生總是會有那麼多措手不及的巧合,令人欣喜或者令人驚訝。可是有些巧合,在欣喜與驚訝的背後,卻能輕易扭轉一個人一生的悲歡。
當我推開那扇門前就聽到裏麵的啜泣聲,兩個醫生站在外麵輕聲討論些什麼,表情無奈。我說我想進去,他們攔下了我,但還是在我的執意要求下讓我推開了門。
情況真的很不好,一個醫生與三個女護士在一旁想讓那個女生平靜下來,可是她仍然抱著膝蓋縮在床角,渾身顫抖著說著瘋話,雙眼充滿了恐懼。
[不要管我不要救我,我要去死,我有什麼臉麵活下去!他,他……]
[不,不會的……]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醫生顯然是個老實人,他隻能輕聲輕語地做著毫無用處的勸告,額頭上溢出了幾絲晶瑩。
[什麼不會!我,我……]
[小姐你還有孕在身啊這樣你也會傷著孩子的……]
[孩子?他都不要我了我要這個孩子幹什麼,我都活不久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你們出去好了,我有點話,想跟她單獨說說。]
我想我這麼做是唐突的,醫生們的神情裏都透著訝異,相覷幾秒之後他們點點頭,走了出去,戴著金絲邊眼鏡的醫生扶著門把手望了望我:[我們就在病房外,有什麼突發情況會及時進來的。]
[你的孩子,是嵯峨前輩的吧。]我輕輕開口。她猛然抬頭,死死盯住了我。我也不知道這麼難堪的話語自己竟然會用肯定句的語氣,那些日子的我一直躲在背後遠遠地望著他,嵯峨以前曾經揶揄過我說我有點選擇性失憶因為我總是不記得說話要點,可是不知為何對於那些女人的麵容,雖然隻是遠遠望一眼但我卻記得莫名清楚。
當時救她的時候我被她扯下水,又是在夜裏,看不清她的長相,被人拉起的時候我在模糊中望過她一眼,然後就隱約明白她為什麼會選擇跳湖的原因了。
因為她曾經也和嵯峨在一起過,甚至我見到她在嵯峨身邊出現的次數不少於兩位數。她總是挽著嵯峨笑得有些肆意但是又天真爛漫。
我扯扯唇角苦笑,撫摸了她的長發。
[懷了他的孩子?]她咬唇不說話。
[為什麼不去找他?]
[我怎麼不會去找他?可是,可是,他說他不能負責因為他不喜歡我……]她捂著眼睛眼淚從手指間隙中溢出,[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我,我現在都恨不了他,我就是厭惡我自己……]
我手指一顫。
[當初在酒吧的時候他就說過隻是各取索取可是我還是沒有忍住……]她整個身子都在戰栗,[那是我第一次去地下酒吧,隻不過陪朋友去去而已,可是看見他我就……]
[喜歡一個人是很突然的,我也是。]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你喜歡他,我感覺得到的。]
[我不怪他我怪我自己,明明他已經在開始之間就說過了我還是在幻想能用孩子來捆住他,我很壞對不對……]
[你沒有錯,真的,喜歡是控製不住的。但是如果因為這樣就選擇死亡的話……]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多管閑事,如果隻是因為這個我去打胎我努力忘記他我重新開始,但是……]她緊緊攥住我的袖子,[當時在醫院裏我想打胎的時候又舍不得,檢查身體的時候醫生突然告訴我我患上了皮膚癌……]
然後她狠狠地哭起來,眼淚簌簌地掉。女生哭泣的樣子很難看,真的很難看,我在熏衣的身上就見識過。女人可以流淚但是不能哭泣,因為聲音會嘶啞眼眶紅紅腫腫,於是所有的美麗毀於一旦。
可是眼淚永遠都是對付男人的殺招,輕易地能讓一個男人心疼泛濫,即使那個男人不愛她。
[你要留著這個孩子麼?]
[我可能活不過兩年……我……我就算留了我也……]
[我來養。]
她怔怔地望著我,眼淚還在她的眼眶肆虐可是卻滾不下來。
我輕輕擁住了她,那一瞬間我發覺自己笨蛋到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步,可是我想讓這個孩子留下來,我想要這個孩子。
我想要,嵯峨的孩子。
[那麼,自我介紹,我是小野寺律。]
[……月城琉璃。]
[我會用兩年時間補償你。]
[你……又沒欠過我什麼……]
怎麼沒有欠過?我對嵯峨的愧疚,與他對這個還青春純真的女孩所犯下的錯誤。我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平靜,能聽見她的呼吸,還有,帶著抑製哭腔的聲音。
醫師的休息室,草間大夫將一摞資料遞給我,然後倒了兩杯茶,在我麵前坐下,我望了一眼資料,大致明白就是與月城這種皮膚病相關的資料,我往後翻了兩麵,背脊忽然一點點發涼。這種病情的治愈可能不足,不足百分之三十。
雖然很多病情能得到完全根治的可能性或許比這個概率還小,但是隻要一想起那個才剛剛大學畢業的花期女孩與她肚裏的生命,百分之三十這個比率讓我忍不住咬唇使得自己冷靜下來。
我把資料推了回去,盯著草間醫生的眼睛,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狀態很不好,這種病情原本在我們這裏案例很少。]
[我也隻能拜托您,請求您救救她。]
[還有,你們確定真的要孩子?]
[是。]
[的確,手術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能留下孩子恐怕是很多家長的選擇。可我作為醫生還是要提醒您一下,如果因為孩子,那麼手術必須延續,延續之後可能性越發降低,還有生完孩子之後再進行手術那麼風險更大,因為分娩本來對於母體而言……]
我隻感覺自己握著茶杯的手狠狠戰栗,無疑是個二選一的選擇題,但是任何一個選擇都是我不想要的。我靠著椅子調節自己的呼吸盡力使得自己的語氣能平靜下來,真是糟糕,糟糕透了,簡直就是無聊小說的無聊劇情,才會有這麼多令人無可奈何的雙向選擇題。
[請問——]
[要孩子。]我開口然後起身,那一瞬間我放佛是用掉了所有力氣。並且有什麼在心口處泛濫,苦澀一點一點蔓延,甚至連觸碰到門把的指尖都僵硬著。
我隻知道,我對不起的人,又多了一個。
[你這麼想我也不多說,隻不過還有一件事,那個孩子將有很大的可能會遺傳到這種病。]
我一顫,然後回頭死死地望著醫生,隔著幾步路我聽見了他的歎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休息室的,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冷。仰起頭天空明亮得太過刺眼,硬生生將我逼出了眼淚。明明溫度一點都不低啊,為什麼還感覺到刺骨的冷呢。
小野寺律你這個白癡你這個自私鬼,為什麼會選擇撒手月城,你明明知道的,如果真的要了那個孩子月城的手術能夠成功的概率更是渺小,你明明知道那個孩子今後可能也會因為這種病活不過二十二歲你為什麼又固執地讓這個生命出來受罪……
你簡直就是個混蛋!可是我,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讓那個孩子出世。
那個孩子,是嵯峨的啊,他或許會跟嵯峨一樣有著很漂亮的咖啡色瞳孔與黑色的頭發,或許會跟嵯峨一樣喜歡和我一起坐在灑進陽光的窗台下讀著同一本散文集,他或許也會穿著我給他買的長長的黑色風衣,他或許也會……
我果然沒辦法不自私,用剩下的時間來忘記嵯峨,我辦不到。隻要是和他有關的東西,我通通都想據為己有,鎖在心頭慢慢遙望,慢慢撫摸,慢慢守候。
懷孕的女人都是美麗的,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那八個月裏月城琉璃會坐在陽光下用五顏六色的毛線織著小巧而可愛的衣裳,她的微笑在陽光裏慢慢揉化開,眼瞼與唇角處一片祥和,我會感覺到時光很緩慢很短暫很溫暖,為了不打擾橫澤的生活我選擇了動用父母給我的銀行卡,買了一間很小的公寓,搬家那天橫澤隻是靜靜地拿著一份報紙默不作聲地看著我把簡單的幾箱書搬出門外,我告訴他我打算與琉璃結婚的那天他衝我狠狠罵了我一頓之後我們就一直保持著這種不冷不熱放佛是陌生人一般的狀態。
我想我本應該好好向橫澤道歉的,可是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我關上門的那瞬間忽然就明白從此我開始孤單了,盡管有了琉璃的陪伴。橫澤是一個很好的朋友,雖然他總是放狠話又總是不耐心,但是在這麼久的相處過後我才明白那個外冷內熱的男人有著怎樣的一顆幹淨而純粹的內心,他有著我所妒忌的坦誠有著我所渴望的勇氣。我提起包裹走在夏日的大街上,太陽有些刺眼與毒辣,一抬頭就會輕易被逼出眼淚。
再見,橫澤。
和琉璃在的那八個月時間真的是可以用飛逝來形容,她會笑得很溫和很平靜,很像個母親。
我輕輕握著她的手許諾孩子出世之後我會帶她去看滿山遍野的鬱金香和白玫瑰,會帶她去教堂會帶她去看大海,我許諾孩子出世之後我會照顧這個孩子一直到永遠,我許諾我會慢慢真正地去愛她。我們甚至還領了結婚證,就在那天琉璃帶著我見過了她的父母,而我也正式向自己的父母發去了這麼久以來第一份消息。
父母來的很倉促但是什麼都帶得齊全。兩家的長輩坐在一起暢談雙方母親都嘖嘖地互相稱讚,琉璃坐在我對麵睫毛垂下,我看不見她的眼神。
我想此時她心裏一定很難受,我也一樣。我盡力想使自己因為成家而高興,可是嚐試微笑但是卻發覺自己的胸腔裏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沉悶地讓我無可奈何。
真是……糟糕透了。
琉璃最終還是站了起來,麵頰微微有些蒼白:[抱歉,我有點不舒服,出去走走。]
[我陪你。]我也起了身。
琉璃沒有將自己的病情與孩子的身世告訴自己的父母,我也沒有。流雲很淡,我跟她沿著大橋慢慢地走著,水麵平靜得如同鏡子,折射出的藍天白雲卻一點也不真實。琉璃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自己的腳尖,我還記得她那天穿的是一雙透明綁帶的涼鞋,白嫩的腳很漂亮。
她忽然抬頭望了我一眼,然後輕輕握了握我的手然後很快鬆開。
[小野寺,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
[明明我做錯了事,但是卻還是害了你,還要讓我們的家長……我,我看見你父母的笑容,就……]
她小聲啜泣著,孱弱的肩膀輕輕起伏。我將她攬入懷裏撫摸著她的頭發。真正做錯事的是我,不是她。
然而最傷心的也仍然還是她。
[不,這是我自願的,能有你的陪伴,我很高興。]
[你不喜歡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在我的懷裏顫抖,[但是你卻還是想要這麼孩子,甚至在我們在醫院見麵的時候,你就知道這個孩子是嵯峨的……你這麼做是為了憐憫我,還是為了……]
[不用再說了,我會陪著你的,所以那些,不要去想了。]她輕輕點頭,我看見她含著淚水的眼睛。那一刻我覺得世界一點一點地消失,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陽光下,周圍什麼也沒有,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我不想看見太陽可是我辦不到。
我好想一個人躲到盡頭永遠不被找到。
我不想去描述後來在父母一手促成下的所謂的婚禮,新娘與新郎在根本不認識的賓客麵前微笑,舉杯,然後麻木。
我的酒品差到駭人聽聞所以我連豪氣衝天地好好醉一場都沒有辦法做到,並且我不能醉。酒後最容易吐出的是真言,而我壓抑的神經下卻又是一個不能說出的故事,我怕在醉倒後那些寂涼那些傷痛爆發,所以我隻能衝著賓客微笑並聽著他們誇獎我與琉璃的郎才女貌。
琉璃也是一樣,在那些不真切的掌聲中我牽起她的手,真是冰涼啊,沒有溫度的冰涼,連同她的眼神。
後來我們擁抱,互相交換戒指,最後接吻。
在別人的微笑中默默哭泣卻又不能流淚,不過幾個小時的婚禮卻如同幾個世紀。沒有天使來舔舐正在淌血的傷痕,也沒有天使來親吻我的嘴唇。我輕輕地閉上了眼,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若是當初我沒有選擇離開嵯峨,或許就,或許就,是另一個結局了吧……
婚禮之後一切步入正軌,我搬離了那個有嵯峨的城市並且開始和一個女人有了新的生活。那些日子裏我會天天在日曆上畫上一個圓圈,等待孩子的出世。那天終於在等待中等到,琉璃分娩的那天,她在病床上握著我的手並支撐著身體強打起最後一絲精神向我微笑,[祝我們好運。]她說。
[是的,祝我們好運。]
在琉璃被推進手術室的第二個小時後一聲啼哭降臨。我知道那個孩子踩著雲朵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從醫生手中接過那個孩子,小小的,瘦瘦的,皮膚緊緊貼緊幹幹的,眼睛緊閉著。是個不漂亮的小姑娘。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像嵯峨前輩一樣有著那麼深邃的黑發,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前輩那樣的咖啡色瞳孔,所以我滿心期待,惶恐而虔誠地期待。
琉璃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自殺,搶救無效。我抱著孩子在醫生冰涼的眼神中輕輕落淚,她走的這麼倉促,甚至來不及知道這個孩子的名字,甚至都沒有來見我最後一眼。我想起那天她被推入手術室最後望向我的眼神,微笑,和煦,卻沒有任何一絲光芒。
[祝我們好運。]她說。
或許從八個月前得到我會養育這個孩子到她成人時琉璃就已經做好了打算。
八個月來她假裝幸福假裝到讓我都這麼以為時她心裏的悲涼我卻從來都有在意到。我以為我會陪伴她就夠了,卻不知道,她仍然喜歡嵯峨前輩到無可自拔。
我本能地把孩子抱的更緊,真是糟糕,糟糕透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帶她去看滿山遍野的鬱金香和白玫瑰,會帶她去教堂會帶她去看大海,我沒有完成我曾經的許諾,許諾孩子出世之後我會照顧這個孩子一直到永遠,許諾我會慢慢真正地去愛她。
小野寺律你果然就是個自私的家夥,你果然,自私而又膽小到無可救藥。
那天路過首飾店忽然莫名地衝動,我又重新去買了一對戒指,廉價,款式也一般。
我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隻是想留下個什麼,或許在別人都認為我不可救藥時隻有我自己才明白自己欠了琉璃什麼。當服務員問我尺寸的時候我輕輕搖頭。紮著馬尾的女服務員麵露難色說不知道尺寸之後要換的話會比較麻煩,我告訴她不會換的,所以不必擔心。
是啊,怎麼可能會因為尺寸不對再來換適合的款式呢?
她都,她都無法戴上了啊……
我將其中一枚戒指連同琉璃一起葬下,還有一枚被我裝入了戒指盒,放進了書櫃的角落,然後不再去看它。
我愧欠一個女孩一場愛情和一個結果,最終也沒有愛上她,琉璃她一定早早知道,所以她為我做出了選擇,所以她選擇離開。
我緊緊懷抱著這個孩子。這個世界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了,隻有我們兩個了,所以我會很喜歡很喜歡你,會把我的一切都送給你,會讓你在這個世界不孤單。
——小野寺的場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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