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86 更新時間：18-07-22 23:12
空氣凝滯，冰冷異常。雪還未下，就已是這般冷，所有人心裏，都隱隱攢動著一股不安。陰雲低壓，幾乎再不過半寸便要觸到矗立澤城中央的宣使塔樓。
靠近廢墟的一條陰暗的巷口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頗為古怪的人。
此人身形瘦削，皮膚黝黑，雖細看五官還是很端正的，然而身上衣衫襤褸，已辨不出身上所穿衣物原先究竟是何顏色，灰黑的棉團從衣褲上的大小破洞中招搖地鑽出，披散糾結的長發因許久未洗而油得發亮。
這怪人自顧自地唱著什麼，不時仰頭痛喝一口木葫蘆中的酒，拽起髒到不行的衣袖一角瀟灑地一擦嘴，接著又是一陣狂笑，饒有興趣地撥弄著破瓷碗中僅有的兩塊銅板。他所坐的地方氣場實在是太過詭異，所經過的不論是人非人往往不敢向這邊撇上哪怕一眼，所以雖然聽到了動靜，也壓根沒人轉頭去看他。
喝了不止幾十大口了，木葫蘆中的酒仍源源不斷，也不知是何邪法所致。
“風半仙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雖無三頭六臂，會算能掐自是天下第一。祈福求子，轉運消災，打鬼捉怪，無一不精，錢到即成。”
“消災百文，打鬼十兩，厲鬼加錢、冤鬼報官，朱符、靈水、飲食、住宿、車馬、玩樂、傷藥另算。”
自稱“風半仙”的怪人唱著賣詞，語間狂妄，旁人稍加細聽便能發覺此人每一句都有個“另算”，隻怕其實是個騙錢的。
在匆匆而過的行人中，有兩人頗與旁人不同。
先不論這二人身上裝束之精致，單是那位柳眉櫻唇的小姐竟敢側過頭看了怪人一眼，就已很了不起了。
“大小姐，那人怎麼坐在那裏……”緊隨在身後的女子一臉厭惡地蹙眉道，一手扶著自家小姐，另一手緊捏鼻子。
被喚作大小姐的女子向怪人方向望了一眼，片刻的失神，唇角掛了一絲笑意，“天下之大，無人不有，不必驚怪。”
妍兒點頭，繼續跟著大小姐往前走，少頃猶豫，道：“老爺吩咐，大小姐在城中行走須得避開廢墟。待正月時候，京城程府大公子便會到澤城來親自迎娶大小姐。老爺對程複兩家聯姻之事，極是看重，萬一有個好歹，奴婢可……大小姐，最近還是盡量少走這條街了，好麼？”
大小姐輕點了下頭，“我自是明白。今日不過是因這天氣，恐半路遭逢大雪，這才擇了近路盡快回府。今後再不從這走便是了。”
風傳聲至，風半仙眯眼往街道盡頭的那兩名女子望去，眼神有一瞬變得頗複雜。
看來這位就是複家大小姐了。沒想到守株待兔的第一天就能見到。還真是撞了大運了。
“後日即到。”低沉陰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風半仙似是沒聽到一樣，仍在搖頭晃腦地唱著他的“另算”歌。但就在不及眨眼的瞬間，他已撚了數枚銅板在手，迅疾抬手向身後狠擲而出。
破風之聲淩厲。果然，藏在陰影中的人，迫不得已瞬移到了他的身前。
從在紫雲宮見到這個人的第一天起，風半仙對這個總是陰沉著臉、像是別人欠了他八輩子債的人打從心底裏就喜歡不起來。即使後來皇命所令，二人不得不共管玄華塔，“風半仙”也是極可能地不與他碰麵。但三丈以內才被自己察覺氣息，也實在是不能不說佩服。且論執行任務，再沒有比這個人更合適的了。
知道普通人是看不到就站在自己麵前的這黑衣人的，風半仙仰頭猛灌了一口酒後，念了一個小咒語在自己周身暫時張開了一個小結界，張口道：“從廬城過來，若不用靈術，至少也需十幾日。”
黑衣人並無任何反應，風半仙也不介意，繼續自言自語：“不過往京城一去，前途叵測，想在家多待幾日，也是自然……”
死灰色的陰雲又往下壓了些許，空氣滯悶異常，連他都忍不住想將任務撇在一邊、先用風生術造出點風來。
“你如此狂飲，不怕誤事？”黑衣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自言自語。
他嘿嘿一笑，露出兩排與黝黑肮髒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整齊皓白的牙齒，“玄酒[1]醉人，倒是從未聽說。”
黑衣人不語，但他卻能極清晰地感受到他一記眼刀冷冷飛來，心下不禁打了個寒顫，麵上強撐笑意。
一般人是喝不得供奉給神喝的玄酒的，甚至連皇帝都喝不得，至少在千百年前是如此。而被視為與神相近的靈術師，自然是喝得的。但雖喝得，大多靈術師也並不會碰。畢竟靈術師還是靠靈脈吃飯，比不得神。也就他這種沒心沒肺有酒就歡的家夥會喝玄酒喝得比喝水還猛。
“他，也到這裏來了。”黑衣人冷聲道，抬頭望了一眼死沉灰暗的天空。
他聽了這話，也收了笑，眉頭一皺，“他來做澤城什麼？宅家[2]不是遣他去北地了？”
黑衣人並不言語。
他知道，此人是從來不說不該說的，也不計較，隻揉了揉眉心，輕歎了口氣，清亮的圓眼內閃過一絲狡黠，抬頭咧嘴笑道：“要說也就這點厲害，我都臭成這樣了，也就你還能忍得了。”
黑衣人聞言轉身便走，踏出半步，驀地消失在了冷得異常的空氣中。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道，撤走了周身的結界，仰頭又猛灌了一口千杯萬壺不醉人的佳釀“玄酒”。
如此瀟灑姿態在半個時辰之後，變成了被人以十三枚桃木長釘牢牢釘在破敗的土牆上的窘態。
風半仙猛地咳嗽，幾乎將整個肺都要咳出來，喉間一片火辣辣的疼。
襲擊自己的人也太惡劣了，什麼時候不好，偏挑了自己仰頭狂飲的時候突襲。
他瞪向對麵倚牆而立的偷襲者，對方竟也是一身全黑鬥篷。
看來無論如何，自己都和這身打扮的人命裏犯克啊，他在心底歎了聲，抬頭直視向掩藏在兜帽陰影下陰鷙淩厲的視線。
這麼快就上鉤了，也不枉自己跑到城外乞丐窟去混了整整三天，臭得自己都不忍聞了。
“複大老爺，如此可是有事相求於我？雖說錢能通天、權能壓人，可就算是複大老爺這般有錢有勢的大人家，也不好防那些暗處的小人不是？行家一出手，沒有也變有，有，自然也能變沒有，捉怪消災，還得找我們這些走半仙道的神棍。此番您找我可算是找對了，不過這個價錢嘛，嘿嘿，俗話說無利不早起，您就看著給點？不論何方妖怪，風半仙我自然是手到擒來，絕不誇口——”
“你到底是何人？”對方厲聲打斷了他的話。
怎麼今天碰到的人，全都這一樣臭德性？好生無趣。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咧嘴露出了整齊皓白的牙齒，笑道，“小的風半仙，一賣卦之人而已，然亦擅長祈福求子，轉運消災，打鬼捉怪，錢到即成。上月小的還在豐州逍遙，算到了複大老爺將有求於我，此一趟‘錢’途可觀，自然是不辭辛苦地趕來，特於此等候。”
[1]玄酒：即水，也叫“明水”。在祭祀禮儀中，供獻酒的順序是，玄酒要放在最尊，離神最近的位置上。其他的酒，依其釀製時間由短到長，酒質從寡淡到醇厚，依次往下排，最醇美的酒，隻能放在離神最遠、最卑的位置上。
在我國古代的祭祀禮儀中，以原始、質樸的東西表示高尚、尊貴的意義。如，先王之薦，可食也，而不可者也。卷冕路車，可陳也，而不可好也。《武》壯，而不可樂也。宗廟之威，而不可安也。宗廟之器，可用也，而不可便其利也。所以交於神明者，不可同於所安樂之意也。--《禮記·郊特牲》
[2]宅家：唐代稱皇帝為“聖人”，在皇宮裏麵稱皇帝為“宅家”，因皇權至高無上，“以天下為宅，四海為家”，故稱“宅家”。
作者閑話：
主線未動，修改每一章或多或少。另，本章注釋有點多，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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