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1 更新時間：12-12-26 12:52
夜深人靜的藥房裏，嫋嫋的藥香氤氳四散，聞入鼻中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碧央被容儲一掌傷震碎五髒六腑，傷及了心脈，在藥房眾人一連數天的極力搶救之下，終於撿回一條性命。不過破軍的掌力何等厲害，就算留得一時的性命，到時蘇醒過來，也如活死人一般無知無覺，隻能終日躺在床榻之上了。
昏昏沉沉之際，碧央聽見眾人的對話，知道此生恢複無望，一個心仿佛被油澆燙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到處都是細細密密讓人透不過氣的痛楚。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滿心的忿恨說不出口，滿身的痛楚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碧央在無限恨意裏又昏死了過去。
沉沉的迷夢裏，她夢見自己第一次進入慕府時的樣子。那時的她無依無靠，被沒有良心的哥哥嫂嫂賣給一個富貴人家做童養媳，受盡虐待，終日惶恐不安，是慕老爺在街上看見婆婆虐打她，心生憐憫，才將她救了回家。
那是一個初夏時分，天氣晴好，天空蔚藍蔚藍的好像被水洗過一樣。她被慕老爺拉著小手帶到一個精致的別院裏。在那一樹鳳凰花樹下她第一次看見慕維——那個她要以終生相托的男子。
那時的慕維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少年，手裏執著一柄短劍，在開得如火如荼的鳳凰花樹下，行雲流水耍著劍招，一襲白衣幹淨純白得勝過天邊雲朵，精致的五官如畫脫俗，清絕出世。
碧央看得忡愣，幾乎以為自己誤入了仙境。
“碧央，看見沒有？以後他就是你的少爺了。你能不能答應老爺，像照顧親人一樣照顧，陪伴他？”慕老爺指了指正在練劍的慕維，半蹲下身子看著小小的碧央，慈祥笑著。
沒有片刻猶豫，碧央拚命點了點頭，“碧央願意。碧央願意陪著少爺，照顧他。把他當做親人那樣小心嗬護，又當做主子一樣敬重服侍。”
看見疏朗白衣的那一刹那，碧央知道這一輩子再沒辦法掌握自己的心。
她小小年紀就名揚天下的少爺——公子慕維，是一個沉默寡言，性情疏冷的人，麵對所有人都是禮貌而疏離，即使是老爺夫人也不例外。伺候他，碧央並不覺得辛苦，相反，她覺得無比幸福。仿佛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伺候慕維洗漱更衣，吃飯練劍，鋪紙磨墨更能讓她感受到快樂的事。
因為這樣的快樂，慕維的驟然離開才會讓她無比難過。在慕維九歲那一年，一個滿臉白胡，仙風道骨的道長來到了慕家，不知道他和老爺說了些什麼，一向疼惜少爺的老爺竟然同意讓少爺和他離家修行。碧央滿心不舍，可是能怎麼樣呢？即使老爺，夫人帶她親如愛女，她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力，每天隻能偷偷躲在房間裏垂淚，傷感和慕維的離別。
那一個初夏的夜，漫天繁星璀璨如明珠傾盆。慕維一襲白衣負手站在那一樹鳳凰花樹下。明明隻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卻給碧央一種近乎永恒的感覺，感覺他好像負手獨立在樹下，癡迷仰望了開得酴醾的鳳凰花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
“少爺，這是碧央給你做的劍惠，你收在身邊做個念想吧。”碧央低垂著頭，小心翼翼遞上一枚用紅絲線繞成鳳凰花模樣的劍惠。
少爺在那一樹鳳凰花樹下刷著上古劍招鳳凰於飛的樣子實在太美。那行雲流水，鳳凰飛天一般的美景，幾乎叫她忘記了呼吸。仿佛親眼看見上古時期，鳳凰於飛藍天的曼妙美景一般，叫人喜不自勝。
她想為這樣的美景留一抹痕跡，哪怕是少爺手中寒劍上的劍惠。
慕維緩緩轉身，目光淺淺落在劍惠上，輕輕道了一聲謝，伸手拿了過來。
夏日夜風輕拂，有鳳凰花簌簌而落，落在慕維純白的衣袂上，如染就了點點胭脂，殷紅彌漫。
看著眼前這個謫仙一般的少年，碧央喉頭一緊，茫茫然說出連日堵在心口想說卻又不敢開口的話，“少爺，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雲淡風輕的人微微皺了皺疏朗溫潤的眉。
“不。少爺就當碧央沒有說過。碧央該死，不該僭越老爺少爺的決定。”看見那輕蹙的眉頭，碧央仿佛當頭被人澆下一盆涼水，渾身一顫，直直跪了下去。“碧央該死。”
清淺的目光幽幽在碧央惶恐的麵上劃過，輕柔的聲音響起。“起來吧。”
“少爺？”碧央仰頭看著他。
“我走以後，父親母親就勞煩你照顧了。”慕維緩緩伸手扶起碧央。他的聲音清遠而空濛，猶如遠古的綸音，聽得她沉醉癡迷。
“是。碧央一定會代少爺照顧好老爺夫人。”順著慕維的手勢，她壓抑住喉頭的苦意，緩緩起身，啞聲說道。
“謝謝。”莞爾一笑，慕維又轉身望著那一樹鳳凰花樹怔怔出神。
此時他側身站著，一襲白衣在微風中曳曳而動，頭上鳳凰花樹鬱鬱蔥蔥。星光傾灑而下，落在他身上，仿佛籠上了一層紗衣，迷蒙得好像水墨畫裏翩然而出的仙人。
他的樣子那樣沉靜，那樣亙古悠長，碧央隻覺得站在他身邊好像所有的不安，傷感全都消失不見，心底驀然湧起無限的平和，歲月如斯靜好，直盼望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奈何，慕維還是走了。這一走，就是十五年。
十五個春秋，一百八十個歲月，五千四百個日升日落。
在這十五年裏的歲月裏，碧央修身養性，小心伺候慕老爺和慕夫人。
數十年如一日，她每天都要到慕維從前的別院，看那一樹鳳凰樹花開花落，想象慕維還在花樹下，帶著疏離而迷蒙的神色望著鬱鬱蔥蔥的樹冥想出神。
花開花落了十五個寒暑，慕維終於回來了。
十五年不見，他出落得更加玉樹臨風，風度翩翩，氣度從容高貴，溫潤寧和得就像是世間最美好的凝玉，叫人一看就別不開眼。隻是眉宇間的空靈和清冷也越來越濃烈了。一個舉手一個抬眸，都讓人覺得清澈出塵，仿佛是天上修煉千年的謫仙，不食人間煙火。
慕維回來了，碧央的盼頭也回來了。
慕老爺曾不止一次向她提起，隻要慕維一回來就讓他們成親，讓她成為慕維的妻子，慕府的少夫人。這樣的期盼本是鏡中花水中月，卻因為慕維的驟然歸家有了清晰的真實感。她在每日的含羞帶怯中，期盼著老爺夫人為他們做主完婚。
無奈，天公不作為，一道賜婚的聖旨徹徹底底打破了她的美夢。
一朝雀屏中舉，她以為慕維是開心的，普天之下誰不知道七公主是澤皇的掌上明珠，心頭愛女，娶了她，就等於擁有的永世的榮華富貴。堂堂公主啊，可是她這樣的奴婢可以相比的？可是，看見慕維眼中淡漠的平靜，疏離的沉默，她知道自己錯了。慕維不喜歡這位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公主。
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還有機會？
帶著這樣的憧憬，她千辛萬苦，女扮男裝，她長途跋涉來到了慕維身邊。這樣大膽越矩的事，從前的碧央是怎麼也不敢做的，可是如今，她隻有一次機會，一次把握住少爺的機會。如果失去這最後的機會，這輩子她真的隻能以丫鬟的身份留在他身邊了。她怎麼甘心？怎麼甘心成為他一輩子的丫鬟？
對於傳說中那個七公主的驕縱任性，她是心懷感激的。要不是七公主耍性子離開皇宮，她怎麼有機會跟隨少爺來到偱州？要不是七公主私逃在外，她又怎麼有機會陪伴著少爺四處尋找，朝夕相處？
可是命運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她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霸占在少爺身邊，即使不能和他長相廝守，他的身邊也隻有她一個。為什麼？為什麼會有六合石這種東西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魔鬼衝進慕家殺人放火？為什麼老爺夫人那麼和善溫柔的人要死於非命？為什麼那樣的火光血色要出現在她的生命裏？為什麼要讓她被魔鬼抓來魔界？為什麼要她成為熊黑那麼惡心的男人的玩物？她上輩子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一切的肮髒不堪要她承受？為什麼！
都是破軍，都是那個魔鬼一樣的男人！是他要殺少爺！是他要奪六合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男人的錯！
“很恨嗎？想報仇嗎？”
血紅的迷蒙光影裏，碧央聽見有嬌媚無比的聲音破空而來，那樣遼遠，那樣魅惑。
“是破軍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想報仇嗎？想得到心愛的少爺嗎？”
柔媚的聲音低低笑著，仿佛吐著信子的蛇叫人不寒而栗。
“這是哪裏？是誰在那裏？”
漆黑一片的空間裏，陌生的無力感叫碧央無端害怕，她竭力嘶喊，“是誰在那裏？快出來，不要裝神弄鬼，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驚恐不安之下，她緊緊握住手裏的匕首胡亂揮舞。四肢一動，她忽得一驚，片刻又是一喜，歡喜道：“我能動？我還能動？我沒有變成殘廢？”
“嗬嗬……”
有低低的輕笑自身後傳來，她倉皇回頭，隻見血色光影裏，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穿黑衣黑裙的女子，她的全身被寬大的黑色鬥篷披風遮住，看不出長相如何，隻能從纖瘦苗條的身形依稀感受到，那是一個風情萬種，嫵媚入骨，極有風情的女子。
“你是誰？”手中的匕首無力垂落來，碧央驚恐問道。
“嗬嗬嗬……我是誰？你過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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