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49 更新時間:12-08-13 06:15
我以為我會責怪方絕心的失禮,但我卻沒有。
我隻是任由方絕心牽著,在寂靜無人的道路上慢慢行走,不知為何,我忽然對方絕心手心給與我的溫暖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似乎它觸動了我的某些記憶,然而當記憶中甜美熟悉的味道襲來,衝擊著我的心靈的時候,我心中又莫名其妙地混雜著一絲遺憾,似乎一種純淨的東西正慢慢離我遠去,退縮到記憶中,也許不久之後,連記憶中的影響也要模糊失真,而我,卻又要無比固執天真地留住一切,無論代價有多大。
“你為什麼不說話?生我的氣嗎?”方絕心忽然看著我。
“沒有啊。”我搖頭,“我隻是想到了許多奇怪的東西。”
“那很正常,因為你本身就很奇怪,還記得你、我、王政謀在對陣林和靖時你填的那四句詩嗎?你一連用了四個典故,卻句句決絕,暗藏死字,若是敏感的人聽了,多多少少得嚇一跳。”方絕心回答。
“沒嚇到你吧?”
“如果我說嚇到了呢?”
“對不起,說實話,我很崇拜林嘯歌,我覺得以這個人物為題的詩歌裏,詩的風格必須如此,決絕,憤懣、豪放、悲壯。”我解釋。
“林嘯歌?林嘯歌根本不是個正常的人,她的世界也太大了,這世界裏隻有天下沒有家,不要說女人,就是男人這樣的也相當少,況且,心中隻有仇恨,為仇恨不惜生靈塗炭,自己灰飛煙滅,這種人是沒有柔情的,你難道不覺得這種人太可怕了嗎?據說,誰愛上林嘯歌,無論男女都會被她殺了,就因為這林嘯歌怕別人影響她的複仇升官出名的大業。而且,她對於朋友親人,隻有利用二字。這種人……”方絕心握緊了我的手,“我討厭。”
“是啊。”我喃喃地說,以前,我隻知道林嘯歌的逆天而行、嗬佛罵祖、敢作敢為,卻忽略了她的無情無義、唯利是圖、自私殘忍,“每個人都是有缺點的,也許,某些缺點是世俗逼出來的。”
“你不要這樣,不要像林嘯歌一樣,好嗎?”方絕心忽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當時的我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隻是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絕對不會,死也不會。”我堅定地說,人活到這種無情無義的份上,還不如死了呢。
“你知道鄭翊羽和關筱倩是怎麼相識的嗎?”方絕心忽然轉換了話題。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如實回答。
“他們的相識是在一個夜晚,湘翌城的主道——澈河邊上。”方絕心娓娓道來。
那是一個涼爽的夜晚,夕陽微笑著走過山後,僅在天邊留下一方淡紅色的手帕,昭示著明天是一個晴天。
臨水的軒榭中點起了琉璃燈,幾處戲台開始上演熟悉的劇目。夜市初開,但水邊已是人山人海,眾聲喧嘩不絕。
鄭翊羽一襲櫻草黃衣,神秘中顯出高貴,他站在一處臨水的樓閣中,在雕花木窗內眺望隔江的風景,嘴角帶一絲妖豔的笑容,看得他身邊的人們如醉如癡,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小王爺,正國能有這絕世繁華,您七王府功不可沒啊!”地位如鄭翊羽這樣,身邊的馬屁精一定不少。
“其實也沒什麼。”鄭翊羽依舊笑得妖冶,低頭玩弄著手中的簫管,“太平盛世,我們為臣子者也隻算盡了本分。——你們不覺得這裏太亂了嗎?”
“亂?”馬屁精們不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鄭翊羽手一揚,抬起頭,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霸氣,“我吹奏一曲,可令萬籟俱靜。”
左右之人無人敢信,但誰也不敢說出來,鄭翊羽的高超造詣眾馬屁精也了解,但一曲壓百音,令嘈雜的鬧市靜下來之說也著實玄了點。
鄭翊羽微笑不語,先前還是他手中一隻玩具的簫管此刻已流暢地湧出一連串悠揚的音符,這是一首琴曲改編出的簫歌——《廣陵散》,眾馬屁精聽過幾次這首曲子,但都沒有如今的感受。
曲子悠揚卻又沉重,似乎是那不屈之士臨刑前矛盾的心聲,又似乎是一個信仰堅持者九死不悔的決絕,大風起,請願太學子嚴重的悲憤與不甘,賢士於刀鋒之上鎮定從容的微笑,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沒有別離,超越了生命,有的隻是精神的神聖與靈魂的升華,為信仰,雖死不悔,雖死猶榮,雖死猶生!
眾人不知不覺間感到自己麵前竟是法場,法場上那從容的,為正義為信仰而逝者就在他們麵前。
一曲終了。
萬籟俱靜。
不知何時,人群已停了喧嘩,戲台上唱得熱鬧的戲早已停演,剛剛還喧鬧的集市靜得擲針可聞,賣者停止了吆喝,買者停止了購買,就連路上的行客也似被施了法術一般,呆望著,陶醉著。
而大家的目光,竟齊刷刷地指向一個方向——鄭翊羽所在的小巧軒榭!
眾馬屁精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竟可以達到這般境界!
鄭翊羽得意地一笑,手中簫管一轉,“我向來說到做到。”
“你沒做到!風尚蕭蕭,流水淺淺,這難道不是聲音?你還敢大言萬籟俱靜而不慚?”忽然間,樓下響起了一個清泠冷豔的聲音,引得鄭翊羽一夥人齊向樓下望去,然而此時暮色已沉,雖有燈火,但因為那人站在暗處,依舊難以看清樓下船上人的麵影。
“下樓!”鄭翊羽一揮手,一行人匆匆而下,他鄭翊羽倒要看看,誰這麼大膽。
樓下的人站在船上等他,鄭翊羽走過去,接著近處的燈光抬眼望著這個膽大包天的人。
但這一看卻是驚豔。
淡藍色的船,船上是白色的帆和幔帳,乳白紗籠罩的男子就站在這美麗的傳中,青絲垂到肩上,玲瓏的身軀為水麵灑下一縷倩影,一抹豔光。如酒般醉人的眉目中透著如雪的純美,仿佛九天之上纖塵不染的謫仙。
鄭翊羽看著他,不敢相信人中還有這種極品。
“為什麼這樣看我?”船中的男子柔和地問。
“你是誰?”鄭翊羽問得很急,“萬籟真的也要把自然之聲包含在內嗎?你難道沒聽過‘萬籟此都寂,但餘鍾磬音’一句詩?”
不料對方避開了這兩個問題,“你天資極高,但你手中的樂器妨礙了你,不然你會做得更好。”
鄭翊羽仰天大笑,“我並不信天下樂器有強於此的。”
船上的男子不動聲色,鄭翊羽似乎覺得剛才唐突了些,止住笑解釋道:“我這根簫管是女媧娘娘傳下來的聖品,你怎麼能說它妨礙了我?”眾馬屁精在一旁連連點頭,顯然他們對這樂器也深有了解。
“能借我用一下嗎?”船上的白衣男子伸出手,本以為鄭翊羽已經極美,但男子的這個隨意的動作卻似凡間落下的一彎新月,清泠的光彩讓人難以睜眼。
鄭翊羽把簫管遞給了他,白衣男子輕輕吹起,柔和雅致的音律瞬間充盈乾坤,同是《廣陵散》,在他的演奏中卻透出一種悲涼,一種孤獨,一種無助的堅持,似是刑場上那桀驁不馴的賢士生命最終的歎惋,對塵世的不舍以及對夢想的眷戀。
那是一種對這個世間深沉的愛。
但他又必須離開,他無法選擇,在生與義之間,前者在他眼中是毫無意義的——如果沒有後者。
一曲結束。
同樣是萬籟俱靜,在二人對話時又恢複嘈雜的一切再一次寂然無聲,不過那些驚歎的目光此時換成了含淚的雙眸,有一種無形的悲痛在人們心中蔓延著。
白衣男子歎口氣,雙手將簫管交給鄭翊羽,神情沮喪,“也隻能做到如此了。”
鄭翊羽險些問出一句:“你還想怎樣?”但白衣男子沒有給他時間,一招手,船艙中一位仆從立刻捧出一個錦匣,白衣男子將錦匣徐徐打開,無限虔誠。
鄭翊羽覺得他這樣敬重的東西必是什麼稀世奇珍,卻不料他拿出的竟是一根枯枝。看著對方一臉詫異,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將枯枝遞予鄭翊羽,滿懷信心地說:“你用這個重奏一遍。”
什麼?鄭翊羽真懷疑自己聽錯了,這種東西也可以當樂器嗎?開什麼玩笑?
見鄭翊羽滿是不可思議不肯接,白衣男子也不勉強,放於唇間徐徐吹奏起來。
第一聲,清麗淡雅,讓天地為之一震。
第二聲,驚豔絕麗,令乾坤更為之動容。
這同樣是一首琴曲改編的簫歌——《獨夜吟》,但用枯枝吹奏出的曲子卻似有感天動地的力量,刹那間,晴朗的夜空陰雲密布,平靜的河麵波濤洶湧,在天與地之間,一道閃電如銀色長蛇,刺破陰沉的夜空。
似乎要下雨了,但誰也沒注意到,然而在閃電劃過之後隻是一聲驚雷,接著——
如席的雪片飛卷而下!
此間正是六月!
站在漫天飛雪中,白衣男子神色淡然,隻沉浸在他自己所奏的曲子之中,樂聲進入高潮,隨著音樂的漸漸和緩,忽聞陣陣鳥鳴,一隻孔雀轉眼飛至,百鳥隨之而來,翔於高空,舞於地下。
傳奇的一幕!
樂聲在角位上變換四次,由高潮進入尾聲,隨著音樂的漸漸和緩,天也漸漸放晴。一聲悠遠的長音,《獨夜吟》就此結束。
孔雀意猶未盡地看看周圍,呼喚著百鳥轉瞬遠去,雲開霧散,清空如洗,閃爍的星辰清晰可見,河麵依舊無波,剛才的一切似乎隻是夢境。
但“似乎”與肯定相反,剛剛的一切卻又那麼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鄭翊羽驚呆良久,慢慢回過神來,“你的這根樹枝是神界之物嗎?”
白衣男子柔和地一笑,就如同芙蓉綻開的一瞬間,清靈秀麗,他隨手將樹枝扔進了河裏,鄭翊羽這才明白,他剛才貌似對樹枝的敬重實則為對要演奏的樂曲的敬重。“是我在路上拾到的,聲到極處,以自然為器,其餘任何聖品,均是妨礙。”
鄭翊羽又是一驚,而白衣男子似乎沒有久駐之心,淡淡的一句:“先行告辭。”便令手下人開船。
“等等!”鄭翊羽上前一步,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腕,白衣男子沒料到他能有這樣的舉動,一時竟不知所措起來。
“告訴我你的名字。”鄭翊羽握住不放,望著白衣男子晶瑩得發亮的雙眼,白衣男子也望著他那深邃又堅決的目光,一時竟有些呆住。
“關筱倩。”白衣男子終於輕輕說出一句。
筱倩?真是個很美的名字,像他的人一樣。鄭翊羽在心中笑,“我叫鄭翊羽,以後你可要記住我。”
關筱倩點點頭,又靜靜低下頭不去看任何人,仿佛有一點羞澀,但那低頭的樣子卻是絕豔,讓眾人無一不驚歎。
藍色的船如同一片雲,劃過波光粼粼的水麵,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關筱倩?那不是正國戰天神教的分教教主嗎?”眾馬屁精中有人竊竊私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鄭翊羽聽了這話,微微一笑。
我靜靜聽完方絕心的講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們的相識,真的很有趣。”
“你不驚訝於關筱倩和鄭翊羽的音樂造詣嗎?”
“有什麼可驚訝的?關筱倩說:‘聲到極處,以自然為器。’因而聖品反而妨礙了鄭翊羽。但殊不知極處中的極處卻可以不受聖品妨礙,一個至人,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又有什麼可以妨礙得了他?”我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哦?”方絕心對我的話很驚奇,“隻是你的話雖有理,但達到鄭翊羽和關筱倩的造詣已經極為不易,像你說的這種境界又能有幾個人達到?”
“幾個人我不清楚,但一定有人能達到。”我說。
方絕心點點頭,“不錯,無法就能達到。”
“對了,絕心,你為什麼要強行將我在政謀兄旁邊拉走呢?”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應該問。
“以後回答你好嗎?”方絕心躲開了話題。
“好。不過我想告訴你,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我都不會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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