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24 更新時間:12-07-16 01:19
“總管,又死了一個……”
大內總管郭淮閉了閉渾濁的老眼,擺擺手道,“埋了吧,給他家裏送些銀子。”
“是!”
那具身著太監服的屍體自他麵前抬走,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即便不看,他也知道,是那天在鳳宸宮外抱頭痛哭的太監之一。
那晚,太後彌留之際,一群帶刀侍衛突然闖入鳳宸宮,二話不說,就直接扒了太後那身帝袍,付之一炬。
是的,帝袍!
太後想做皇帝,一直想。她想效法武則天,想當史上第二位女皇。有一次她甚至直言問一名大臣,‘武後如何?’那名大臣道,‘唐之罪人也!’太後大概討了個老大沒趣,安分好一陣子。但是她不甘心,無論如何都不甘心。所以在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時,命製造司按照曆代帝王的規格為自己火速趕製了一件帝袍。然後不顧眾臣反對,穿著那身帝袍冠冕去祭拜皇陵,他要朱家先人都承認她是女帝!如此折騰一番後,回到宮中仍舊不肯脫下來。她還要穿著那身衣服去地下見朱家列祖列宗……
郭淮覺得那時的太後其實有點瘋狂,意識已經不清醒,執念卻像火一樣越燒越旺。他也曾小心勸太後脫下來,不然將幼帝於何地?但太後根本聽不進去,還下達懿旨要求她死後停棺大慶殿,一切葬儀按‘帝製’,還要以平起平坐的身份葬在先帝身側……
在那群陌生侍衛衝進來時,在場宮女太監全都嚇傻了,沒一個敢動。太後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千思萬想的帝袍化為灰燼,卻發不出聲音,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至死都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個不知何時潛回宮的人——朱淩霄!
其實太後本不必死得那麽難受,朱淩霄大可等她死後再命人脫下。郭淮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讓那個可憐的女人連死都死不安穩!
所以有人傳言太後其實是被攝政王氣死的,也並非空穴來風。
私造帝袍那是多大的罪啊?而且還是給一個女人造!
那晚發生的事一傳出,曾經積極織造帝袍的人紛紛自盡,而目睹太後死前一幕的宮女太監也是惶惶不可終日。這幾天連續自縊的都是那晚在場的人!
夜幕低垂,天上無星,沉沉的烏雲壓在皇宮上方,郭淮胸口有些發悶。一小股涼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郭淮不自禁打個寒噤。
“鳳宸宮那邊怎麽樣?”他出聲問身側的小太監。
“啊,還……還好,有人守著呢,沒人偷懶……”
上頭兒沒有命令,太後的遺體至今尚未入殮,一直被安放在水晶棺中。如今是夏季,為防止屍體腐爛,水晶棺底部以冰層鋪墊,遺體身上各處壓著防腐珠。
這太監是郭淮一手提攜,對郭淮死心蹋地,辦事也十分牢靠,但這也是以前,現在太後一死,他這個大內總管隨時麵臨著被撤掉的危險,這人難免不會做什麼小動作。他在這皇宮呆了多年,深知人心險惡,不放心之下,還是決定去鳳宸宮看看。
這一看不得了——
鳳宸宮竟被盜竊一空!稍微值錢點的東西一樣不剩,整座宮殿隻餘一個空殼子!
他來不及憤怒,更大的擔憂石頭般壓在心口,以致於他奔向水晶棺時連腳步都是踉蹌的。果然,珍貴的防腐珠也全都不翼而飛,一個都沒剩下!遺體衣袖上有一小塊水漬,竟是冰都開始融化了!
“這是怎麽回事?是哪個手腳不幹淨的?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小太監一見這狀況,虛張聲勢地對著看守太監大吼大叫。
郭淮手腳冰冷,已無力去追究什麼,他順著水晶棺壁慢慢癱軟在地,捂著臉哭起來,人說人走茶涼,如今娘娘的人還沒走,他們就敢這樣明目張膽地盜娘娘的宮室!娘娘生前待他們不薄,可是他們一個個都是些貪心不足的勢利小人……就連曾經被您倚重的‘兄長’,如今也成了縮頭烏龜,對您不管不問……娘娘,您說您辛辛苦苦一輩子為了什麼……
劉國柱也很快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看過一圈卻什麼都沒說,隻讓人把看守太監打了一頓。打看守太監有什麼用?這麽大手筆分明是許多人合謀幹的,看守太監說不定隻是被威嚇封口。
郭淮此時已經鎮定下來,看著劉國柱義正言辭道,“丞相大人應該奏請皇上盡快為娘娘入殮安葬!”
劉國柱不耐煩道,“不用你說本丞相也知道,但現在我連皇上的麵都見不著怎麽奏?”
郭淮直視著他,目光中有斥責,還有鄙薄,慢慢道,“若棺材裏躺著的是奴才的妹妹,奴才就算把頭磕破也要在一個時辰內見到皇上!”
一大塊冰看似堅厚,但隻要化開一個頭兒,撐不了一個時辰,棺內就會出現積水,到時,離屍體腐爛也不遠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言辭所激,劉國柱從鳳宸宮出去後,果真去了紫宸殿。
朱昭玉聽完良辰的小聲彙報才睜開眼睛。
朱淩霄知道他早就醒了,回手將他從絲被裏提了提攬進臂彎裏,問道,“寶貝有何看法?”
朱昭玉眨了眨含著水汽的眸子,不高興地哼一聲,似乎在怪他竟問自己。
“在外人看來,那個女人不但含辛茹苦把寶貝拉扯大,還為寶貝操持了十年國事,是功不可沒的國母……”
朱淩霄說著,就笑了起來,不過是充滿諷刺意味的笑。
“所以,寶貝無論如何都該表現一下,不然會有人說寶貝不孝的……”
“誰敢說,我讓小碧咬死他!”
朱淩霄嘴角抽了抽,懷疑自己的教育是不是有點失敗,撫著他發青的小臉道,“寶貝,這裏不是雍州,寶貝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為所欲為。寶貝現在是皇帝,做什麼事都有無數雙眼睛看著,堵得了一個兩個,卻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最近遞上的折子不少,朱淩霄看都沒看,隻讓良辰麗景過濾一遍,問良辰道,“有人提及太後的喪事嗎?”
良辰回道,“還真有兩個。一個叫田文遠,一個叫李迪,前者是五年前的新科狀元,後者是先帝在時的朝臣,兩人都在翰林院供職,據說當初丁渭篡改遺詔時找的就是李大人,被李大人嚴詞拒絕了。”
“他們怎麽說?”
“都是中規中矩的請陳辭,請皇上安葬先太後,早日臨朝雲雲……”
朱淩霄想了想,吩咐道,“傳本王口諭,把喪事交給這兩人協同戶部辦理。”
良辰微頓,“主子不見見他們?”
朱淩霄唇邊噙著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看看他們的本事再說。”
良辰恍然大悟,繼而笑道,“主子可給他們出了個大難題!”
夏日清晨的陽光在殿頂的琉璃瓦上打個折,然後濺入劉國柱眼睛裏,在殿前跪得已然麻木的身體漸漸恢複感覺,雙眼刺痛,膝蓋發僵,頭部眩暈……
劉國柱在這裏跪了一夜。
現在滿朝文武都在詆毀他攻擊他,有些還是他和劉嬌親手提拔的人。丁渭也背叛了他,以前門庭若市的劉相府現在冷清清的,連一個訪客都沒有。人心涼薄,在他選擇和丁渭狼狽為奸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的結局吧!
他們做了那麽多混賬事,高傲如霄王怎會放過他們?他不知那人會怎麽處置自己,他就算擔心也無用。但劉嬌已經死了,他隻希望那個人能網開一麵,放劉嬌一馬……
“劉丞相請回吧,攝政王已將太後喪事交給戶部辦理了!”這時,有人從殿內出來。
劉國柱愣了許久,才意識到來人說了什麼,一時竟百感交集,不知不覺老淚縱橫,砰砰砰朝著殿內磕了三個響頭。
“謝皇上隆恩!謝攝政王寬赦!”聲音異常洪亮。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傳話太監撇撇嘴回去了。
為太後治喪的消息傳出後,百官都有些吃味,為什麼是田文遠和李迪?為什麼不是他們?這可是紫宸殿派出的第一件事啊,辦得好就是頭等功!
但他們不滿的同時,也暗暗慶幸,幸虧沒派給他們,這可是棘手事,若辦得不好,一準兒得死!太後遺旨要求‘帝製’,紫宸殿什麼都沒交代,讓人怎麽辦?一朝不容二帝,若是按‘帝製’辦了,那不是抹殺小皇帝的存在嗎?誰敢這麽做?抄家滅祖!但若不做,就是無視太後‘遺旨’,萬一小皇帝孝心大發怪罪下去,還是一個死!
所以思來想去,整個戶部的人都急得抓耳撓腮——無從下手啊!於是,大家一致地轉向丞相求助。
對丁渭來說,現在劉太後的屍體就是一堆爛狗屎,誰沾上誰倒黴,他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他隻要照顧好小皇帝的寵物,哄得小皇帝開心了,自有他的好處!所以這段時間他——閉門謝客!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小碧影!
戶部的人見不著左相,就去找右相。右相白花花的頭發在陽光下閃爍,‘帝製’兩個字是禁忌啊禁忌,他提都不敢提。在眾人如織的視線下,劉國柱吞吞吐吐道,“不如……不如按祖製……”
一位熟識祖典的官員跳出來,“本朝沒有聽政太後!”
先帝時生母已死,追封為太後。太宗和太祖共同的生母杜太後也未曾聽政。
劉國柱微微尷尬了一下,他讀的書不多,這些年也沒幹什麼正事,知道的東西有限,但聽劉嬌經常把一個叫呂雉的女人掛在嘴邊,劉嬌說這女人也是草莽出身,跟她多麽多麽像,順帶著他也知道了呂雉是曆史上第一個垂簾聽政的女人,於是挺了挺胸道,“那……按照西漢呂太後的葬儀行不行……”
十來名官員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變得十分詭異,讓他有種被刺刀刺著的感覺。
一位喜歡野史的官員跳出來,“惠帝立,尊呂後為太後。惠帝崩,呂後立少帝。少帝因生母為呂後所殺心有怨,呂後遂殺少帝立常山王為帝。呂後薨,被少帝後人刨了祖墳,屍骨無存!”
劉國柱一刹那汗濕重衫,原來劉嬌那個女人沒有告訴他呂後還殺了少帝生母又殺了少帝!現在的小皇帝生母不也是劉嬌殺的嗎?他們當初不也是要殺小皇帝嗎?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請……請各位大人不要誤會……”他覺得額頭有些癢,伸手一抹全是冷汗。
那官員意味深長看著他道,“我想丞相也不是那個意思,而隻是口誤。丞相位高權重,是大忙人嘛,哪有時間讀書?”
本朝重文輕武,朝中百官隨便拉一個出來就是才子鴻儒,像劉國柱這樣雞立鶴群還當了宰相的,當真是前無古人!這也是劉國柱的錐心之痛,是以這人一說,他已滿麵漲紅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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