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966 更新時間：12-07-29 21:11
滄海桑田，你彈琴的時候說。
可如今千萬年過去了，山依舊是高山，水依舊是流水。
最終散落在世間的，不過是物是人非。
天地間盡是你渺遠的琴音。
“伯牙，這世間隻有你可以彈出這曠古奇音。”開口說話的是麵容粗糙但不失硬朗棱角的男子。他坐在樹下，旁邊放著一捆木柴和一把銳利的斧頭。
彈琴的白袍男子停下了他那響絕亙古的彈奏。他微微把頭轉向和他說話的男子，“子期，這世間隻有你可以聽懂我一世的寂寥。”
鍾子期皺眉，“寂寥……嗎？”
他出神地望著伯牙，他懂得他的寂寥，可他並不隻想懂得。
伯牙站起身，一陣山風吹過似是仙境落人間。水墨潑灑般的青絲沾染上了纏綿的風聲。他微微俯身，鍾子期仿佛聽見了天籟之音——那是比天籟還美的聲音：
子期，有你在，我再也彈不出那高山流水之曲了。因為，我一世的寂寥都在琴音裏，可你化去了我的寂寥。
“伯牙。”
子期， 謝謝你的懂得，也謝謝你的……
鍾子期是一名樵夫。
那日，他早早地來到山間砍柴，熟悉的地方尋見了不同的樹。那棵最為繁茂的樹下坐著一位彈琴的人。鍾子期就站在剛好可以看見那人的位置聽著回響於山林的樂曲。他看見琴師十指齊飛，白袍青絲，似天地間的唯一。其實，那隻是錯覺罷了。天地如此寬廣，又怎會隻剩一人？那份被填滿的空曠，不過是心中的位置終於不再孤獨。
誰能想得到呢？一個明明什麼音律都不懂的樵夫，偏偏聽懂了那樹下盛開的古琴之思，偏偏隻聽懂了那一支琴曲。
“巍巍乎誌在高山。”
“洋洋乎誌在流水。”
他脫口而出，正撞見那琴師停下演奏的驚異。那份喜悅從那人的眼眸中流露，鍾子期看清伯牙的微笑，是和他的琴聲一樣美妙的溫和。
我聽懂了，因為彈琴的人，是你。
杳杳乎誌在俞卿。
世人驚異於伯牙的琴技，可他們隻是叫“好！”，卻不知其內裏有怎樣的心殤。可鍾子期不同，他知道伯牙在哀傷，隻因了高處不勝寒的孤寂，和無人與共的落寞。任誰再聰明，也想不到琴師和樵夫為何會走到一處。冥冥之中自有天道，也該是宿緣如此。
山間自有茅廬結。
“你我可以一直如此嗎？”伯牙撩弄琴弦。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琴音悅耳，有你相伴。人生至此，夫複何求？”鍾子期望向那把檀木古琴，它是古老的，但仍散發著醉人的幽香。
伯牙將那古琴推到一邊，徑直向鍾子期走來。正當鍾子期還未從那琴香中回神，伯牙輕輕擁住他，低聲喃語，“吾亦足矣。”
燭火搖曳，那把琴靜靜躺在那裏看著兩人滿足的微笑。星夜璀璨，竟應了幾點螢火，梁山蒼翠之景。隻不過，好景好夢似此般，能得幾回情落。
鳥鳴山幽。鍾子期在日出之時便開始了他一日的生計勞作。伯牙今日竟也興致濃厚，便將琴擱置在房中，也學鍾子期拿了把斧頭上山砍柴。他故意離了鍾子期幾米遠的距離，見鍾子期正專注於勞作，便偷笑著也揚起了利斧。隻是一斧下去，聲響倒是挺大，可效果卻是甚微，還引得幾隻棲在樹上的鳥兒驚枝而起。這時，鍾子期也發現了他。
“伯牙，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平日裏，山林間砍柴的隻有鍾子期一人。況且伯牙他又鬧出那麼大動靜，怎能不被發現。
伯牙想將斧子藏起來，卻被鍾子期拿住，隻好低下頭認錯，“我……來陪你。”
“你呀！”鍾子期無奈地要搖頭，似笑非笑，“你的手是用來彈琴的，怎麼能幹樵木這種粗活。”
伯牙以為被看扁，立馬擰起眉頭，“哼，砍柴而已，我有那麼沒用嗎？”
“不是……”鍾子期隻好又歎了一聲，“是我舍不得。”
舍
不
得
小小的喜悅攀上了心頭，伯牙使小性子般笑，“我就玩玩。”
“要是受傷怎麼辦？”鍾子期知道拗不過伯牙，便放開手叮囑。“你小心些使，這斧頭可不像琴，它傷人。”
是啊，斧子傷人。
可我忘了，其實琴也會傷人——琴的聲音可以讓我想起你。
隻是沒有想到，會那麼快。
“……伯牙。”鍾子期喊住懷抱古琴踏出茅屋的俞伯牙。他知道，隻要一句話，伯牙就會留下，毫不猶豫，可是……“下山的路不好走，要小心。”
伯牙是頭也不回，連個回應都沒有，就徑直朝遠處走去。
鍾子期他早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那日，他看見幾位和伯牙一樣的風流雅士從自己的茅屋離開時就知道。俞伯牙和鍾子期是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的。他俞伯牙有更加適合他的地方，也有更適合他的人。他不過是因為寂寥才會遊曆四方，而自己不過是他遊曆之時所遇的一個新鮮事物罷了。一介樵夫而已，能獨占他的琴聲如此之久，已是天賜福祉。
山，頂天立地；水，日精月華。可沒有了你的那一曲蒼茫纏綿。它們又有何意義呢？
伯牙，你不知，你自是不知，我仍記得那日你在繁茂的古樹下所奏的那一曲奇音。
山水之間，隻你一人，撫琴而彈。
“咣當”輕撥琴弦，青鳥掠過山頭。你仍舊手撫七尺瑤琴，端坐於山頭林間，奏那一曲哀弦。
你不會明白，此刻我抱病站在這高山之巔，傲立於洪荒開墾後的蒼天之下，是想要再見到你，哪怕再有一次那舞蹈的琴音也好。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善哉，洋洋兮若山河。”
杳杳兮不知歸期。
鍾鳴之日，子之不歸；不歸奈何，期有來生。
你可知那一日我多想在你的心裏，刻下銘印的：
鍾——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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