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67 更新時間：12-08-11 22:53
【故事，從這裏開始說起。】
要搬家了。從城市的這邊，搬到距離很遠很遠的小鎮的那一邊。
小鎮有個奇怪的名字——乙同小鎮。那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唔，那裏大概有布滿青苔的石板磚，蜻蜓從水麵低低地飛過然後落在上麵；鳥在屋簷下築巢，清晨起床總會聽到有嘰嘰喳喳的聲音叫個不停，那時候也許是小鳥媽媽在喂食。房子跟房子之間隔得太近，以至於常常聽到隔壁鄰居小孩的大吵大鬧。還有，一定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森林，濃鬱的綠色，有著濃烈的青草味和陽光的氣息。
這些是書本和媽媽告訴我的。
我隻知道，那裏住著一位我叫做奶奶的老人。一位我們都不曾回去探望過的孤獨的老人。
媽媽是這麼跟我說的。她還說，以後我們就要和奶奶一起住了。
是的，不應該讓老人感到生活的寂寞才對。
當時這麼想的自己，一定不知道，其實媽媽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
比如，爸爸因為做假支票被捕因此被判無期徒刑；
比如，爸爸的公司和一切財產都將一並轉予他人之手；
比如，我們再也不能在這個城市生活。
你永遠不知道，你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就如同我以往的每一天都沒有預料到，我竟然會被迫離開那間有著運作起來嗡嗡作響的火車模型和一共可以承受三四個小夥伴重量的木馬搖椅，以及利用遙控就能輕鬆控製整個房間格局的神奇牆壁的我的房間。
我從不曾考慮或假設過這樣的問題。真的。
因為我擁有的這一切的財富與安逸都顯得尤為平凡，甚至理所當然。至少在我出生的時候就一直存在。
所以，直到這一天的來臨，我才終於意識到，我好像有必要跟上帝成為夥伴。
即便是以我所有的巧克力糖果和我最愛吃的奶油餅幹做交換。
因為夥伴之間，是沒有秘密的。不是嗎？
可顯然，上帝對我隱瞞了這個秘密。我在想，這會不會跟我前天晚上背著媽媽偷偷地把餅幹和糖果吃完了有關係呢？‘曲安’吃的可比我多。
而我隻知道，我不僅失去了火車模型和木馬搖椅，此後我也再不能隨意改變房間格局在房間裏跟‘曲安’玩躲貓貓了。
今後我也很難擁有能夠使上帝看得上眼的巧克力糖果和奶油餅幹了。我想。
因為那是爸爸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給我的生日禮物，可是我已經有好久都沒見到爸爸了。
對此，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隻有媽媽，一旦我提及，便隻是哭著，卻不說話。
這讓我一度以為，爸爸是不是拋棄我們了。
我永遠不知道，生活的變故帶來的苦痛，其實是比我失去玩具收獲的難過要更讓人痛苦好多倍的事情。
至少對於我的媽媽來說，這就是一場極具毀滅性的災難。
以至於後來，我的媽媽還沒在我的床頭幫我把我愛聽的那個故事講到結尾，第二天我卻再不能聽見她溫暖得像奶油麵包香氣的聲音，跟往常一樣，以“然後啊……”這樣的開頭，接著把故事講下去。多年以後，當我回想起來，突然發現，它其實不需要發生在後來的過程裏，在更早前，甚至是一開始，它便有著發生的跡象。隻是我沒有預料到。
上帝這個壞家夥，其實一直都在拒絕當我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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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坐車。特別是那種開在路上總是搖搖晃晃動蕩不安的車。
總覺得，不讓人在車上安分地睡覺，真是糟糕透了。
可是，當我和媽媽坐著小車，輾轉反側，一路顛簸，終於著陸於小鎮的時候，我有種像是經曆了一場艱難的生命冒險的感覺，驚險而又刺激。這種感覺似乎沒那麼討厭。
到後來我才知道，比坐顛簸的小汽車要更驚險刺激的事情其實是，騎單車。
小鎮的模樣跟我印象裏的小鎮有些不一樣，又有些一樣。
我隻知道，那裏的地麵沒有光滑的大理石磚，也沒有巨大的落地窗，更加沒有很大很大的後花園，沒有吊床和滑梯，通向二樓的也不是旋轉樓梯，而是踩上去有咯吱聲的紅色木板。
我奇怪的是，為什麼這裏的房子，屋頂都是由一些不整齊的叫做瓦片的東西拚湊而成的。
像一隻戴著黑色假發的貓，縮起帶爪的腳掌。
我把這個比喻告訴了媽媽，她卻笑著說，我喜歡貓的安靜。
恩，確實比城市安靜，空氣好像也更幹淨的樣子呢。沒有汽笛聲，沒有紅綠燈，隻偶爾聽見幾聲‘鈴鈴鈴’的聲音，從巷子的這頭穿過那頭，然後消失不見。往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每當這種清脆得像是冰激淩車的聲音路過我家門口，我總要好奇地跑出去。接著就會看見穿短袖的大哥哥，或者頭發飄著絲帶的大姐姐，又或者戴鬥笠的叔叔騎著單車，瞬間消失在我視線所及的那端。
真好。我突然就不難過了。
下了車，媽媽提著不算多的行李，我抱著‘曲安’，過了橋，向那間我即將長久入住的屋子走去。
剛走到門口，屋裏便走出一位老人。
真是一位不太老的老人。我想著。
——哎喲我的乖孫子喲，過來，給奶奶好好瞧瞧。
在我那麼想著的時候，奶奶已經來到了我的麵前。
——奶奶好。
我出生的時候，一定偷偷看了奶奶一眼，不然對這麼陌生的一位老人，不會有這麼熟悉的感覺。
——哎喲真乖真乖，小森兒長得真俊哦。快快快，進屋裏坐。
奶奶一邊拉著我，一邊對媽媽說著。
‘曲安’一直很興奮，放在腳邊就一直轉圈。
奶奶真是一位很年輕的老人，我在她身上甚至找不到孤獨和寂寞的影子。
還是，奶奶其實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在生活。聽別人說，有些人可以看見那些已經不在人世的人的靈魂。我想奶奶一定擁有這種超能力，奶奶一定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爺爺。
奶奶一直抱著我，問我今年幾歲啦，想不想跟她一起生活。好像特別喜歡我呢。
我說我今年十歲。然後故意不說話，想著要是回答不想跟她一起生活，奶奶會不會很難過呢，就像我不能帶走玩具時那樣的難過。
奶奶的臉色果然有微妙的變化。直到發現她那雙有著輕微不易察覺抖動的雙臂，我才真正了解，奶奶真的是一位孤獨而又寂寞的老人。
我真是一個壞家夥。在心裏把自己教訓了一下。然後拉起奶奶的手，說，奶奶，我的房間在哪裏？
奶奶對我這個回答似乎有些不滿，但卻很高興。刮著我的鼻子說了一句，你這個小東西，奶奶可是留了一個最大的房間給你。
坐在一邊兀自興奮的‘曲安’有些不高興了，顯露著要開始吠叫的端倪。蝴蝶犬可是很排斥第三者，嫉妒心很強的動物——這點我是知道的。但顯然，它並沒弄清楚狀況，單純地把奶奶當成搶走主人的第三者。
對此我很頭痛。隻能拉著‘曲安’到屋外麵散步。媽媽跟奶奶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跟奶奶家鄰居的，不，跟我家鄰居的一戶人家，門前有一片寬闊的空地，看起來可以種好多秋海棠的樣子。屋簷下陰影的地方有一位穿白色短袖的大哥哥躺在搖椅上，臉上蓋著一本封麵詭異的書。正在睡覺。
‘曲安’很不安分地在這個時候對著那個人大叫了一聲。我看著它，它卻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等待什麼事情發生的樣子。儼然一派做了壞事卻還義正嚴詞地指責別人犯錯的官僚作風。果然不應該讓小動物過多地接觸上流社會的大人物呢。
還沒等‘曲安’聽見我內心無聲的歎息，便看見那位大哥哥身體動了一下，伸手把蓋在臉上的書拿下，往我這邊看了過來。
完蛋了，他看起來好凶，眼神比學校裏麵那個愛欺負人的胖子王還可怕。不過，這個大哥哥比胖子王好看多了。我懷揣著這樣不安的想法，打算在下一秒拋下無動於衷的‘曲安’逃回家。卻在我付諸行動以前看見那個人起身走進了屋子，然後很久很久都沒見他出來。
真是一個奇怪的家夥。我這樣想。但我似乎忘記了奇怪的家夥其實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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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媽媽和奶奶準備晚飯的時候，隔壁鄰居的老奶奶端著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過來我家。
‘曲安’像是第一次聞到有味道的東西，馬上衝到門口搖著尾巴熱情地迎接來訪的人。我心裏嘀咕著這小混球遲早會因為食物把我出賣，嘴上還是不乏禮貌地叫著奶奶好。
讓我詫異的是，今天那個我感覺奇怪的家夥也跟在後麵。全然一副不愛與人相處的樣子啊。
——哥哥好。
雖然不甘願，但對方畢竟是比我高出一個頭的大哥哥。我跟他說話都要仰著頭呢。
鄰居奶奶笑著用手摸著我的頭，說著真乖。跟我的奶奶的手一樣，有年邁的味道。
大哥哥一直沒說話。直到走進客廳看見媽媽跟奶奶從廚房出來才微微地笑著開口說道
——奶奶，阿姨。
不算難聽，甚至稱得上是好聽的聲音，可是為什麼不喜歡說話呢？胖虎都喜歡唱歌呢。果然是奇怪的家夥。
一陣寒暄之後，奶奶硬是把他們留下來吃晚飯。於是，飯桌上，我跟那位大哥哥並列地坐著邊吃飯邊聽他們聊天。
話題偶爾會講到我跟大哥哥。然後鄰居奶奶就對他說，作為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顧小森。之類的。大哥哥還是一臉沉默，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微微地點了點頭。
——小森可要乖乖的，不可以給大哥哥添麻煩哦。
媽媽對我說。
我覺得我可從來都很乖。
——知道了媽媽，我會乖乖聽話。
看吧，我果然是很乖的小孩。
接著聽鄰居奶奶說道，小年這孩子啊，就是不太喜歡小孩，性格太孤僻得改改。
奶奶笑著說，哪會，小年挺懂事的。
然後三個人就這樣一直聊下去。
我心裏介意著奇怪的大哥哥不太喜歡小孩這件事。於是便問他
——大哥哥，你會不會討厭我？
大哥哥又一次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說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這真是一個很長的句子，我覺得。至少對他來說是的。
——那你為什麼都不說話？我是說，不跟我說話。
這次大哥哥好看的眼睛裏有了明顯的疑惑，問
——說什麼？
——比如，你的名字叫什麼啊，你幾歲啊之類的。
英語課本上第一次見麵大家都是這樣打招呼的吧。這位大哥哥的名字叫什麼呢，會不會跟他的人一樣，很奇怪。因為媽媽跟我說過，從一個人的名字裏，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結果，他既沒有說出他的名字，也沒告訴我他幾歲，而是問我
——你的名字叫什麼？你幾歲？
於是，我發現，他不僅人很奇怪，連談話的重點，也很奇怪。
——我叫呂森，今年十歲。
——哦。
然後奇怪的談話就這樣，奇怪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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