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47 更新時間：12-07-31 14:48
人生的三大樂事，無非“天涯”、“碧落”、“黃泉路”——閑適時坐在“天涯倦客”的大堂內，悠然地品嚐樓內已珍藏五十年以上的碧落酒，以淡雅之心看著“黃泉路”上熙來攘往的行人，並將建康此時的繁華盡收眼底。
枯家阿茗此時正恣意地享受這三大樂事。
她斜倚在二樓的雕花木欄上，悠然地斟了小半杯碧落，又端起素色的青花白底酒盅，左右端詳。湊近一嗅，散發的濃濃酒香，帶著五十年陳釀特有的厚重感，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難再尋覓，果然名不虛傳。
近晌午時分，樓梯口客人的走動開始頻繁，小二的招呼聲也熱烈起來，樓內的生意愈發紅火。
“枯二爺，您這邊請。”枯茗聞聲望去，叔父枯良容此時正站立在回廊上，素有的威嚴，讓枯茗不寒而栗，隻覺得脊背有陣陣寒風襲來。叔父向過路好友示意的笑容，更讓枯茗渾身不自在。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是枯茗心中不可動搖的真理。熟門熟路地從酒樓的後門躥出，這次她擇了一條比較隱蔽的巷子避風頭。她一邊往巷子深處鑽去，一邊不時回頭張望，心中默念：“叔父，叔父，我知道錯了，您可別追上來啦，氣壞了身子，可是阿茗的罪過了。”
忽地，眼前一道白影閃過，枯茗還沒看清是何方神聖，隻覺腰間一緊，背上貼上了一個溫熱的身軀，她身子一軟，險些就要跌下去。
“哎呦……你……”還沒待她開口抱怨，嘴巴已經被一隻手緊緊捂住，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身後彌漫開來，心漏跳了半拍。枯茗不敢掙紮，被半拖半拽著掩入了一扇半開的門後。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了清晰穩健的腳步聲，雜而不亂，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來來回回，拖延了許久，又小聲議論了幾句，才頗不甘心地遠去。
同時，枯茗清晰地感覺到捂著她嘴的手，力道變小，剛才他一直緊繃著的另外一隻手也無力的垂落下來。她嚐試著輕輕掙紮幾下，就順利地脫離了束縛。直起身子撫了撫胸口，輕舒了口氣，才勉強緩過神來。
順著下垂的手臂向上看去，略帶黑絲的血液從他的胸口緩緩滲出，將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染得如紅梅乍現。他的臉色更是一片慘白，不知是不是他白衣相襯的緣故。仍掩飾不去的是他眉間外露的幾分英氣。靈動的雙眼或許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澤。
“你……流、血、了……”枯茗指著他身上的斑斑血跡，吱唔地說。然後認真地掏出一個紫色錦袋，小小的手在裏麵摸索了半天。終於，一顆形如蠶豆的藥丸捏在她白皙的手中，又滿是心疼地放在了他留有血漬的掌心。
那人不屑地瞥過一眼，動彈了一下，妄圖憑借手臂的力量支撐起孱弱的身軀。緊張過後留下的疲憊，好像帶走了他最後一絲氣力。他勉強試了幾次，除了加重胸口的傷勢，根本無法再正常行走。隻是將褐色的藥丸僅僅握住，也絲毫沒有要吃下的意思。
枯茗見狀，微微扯了扯眉，沒好氣地抱臂說道：“如果你不怕死，可以不吃！”然後也不管他的死活，徑直邁過他橫在路中的腿，想從來時的門出去。
“如果你怕死，最好還是不要從這扇門出去。”清越的聲音來自身後的男子，像風一樣的聲音，幹淨，清朗，卻一點也不影響這句話發揮它威脅的效用。
枯茗的腳步明顯遲疑，卻不是因為聽到這句話的緣故。
門內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不遠不近。下意識地回頭，躍入眼簾的是一位衣著豔麗的女子。香肩半露，清涼的紗裙隨著扭動的迷人腰肢，在風中肆意地翻滾。尾隨著她的則是一名容貌俊朗的青衣佩劍男子。
日光被烏雲掩住，快要變天了。
來不及有更多的思考，陰寒的利刃已經毫不客氣地架在青衣男子的脖頸上。三尺餘的劍身泛著金屬特有的銀光，周身一片死寂。讓人可以斷言，隻要劍刃再挺進半分，男子就會當場暴斃。
男子的身手之快，使在場的三人都露出片刻的驚訝之色。而那男子剛剛還一副垂死的模樣，如今又能舉劍再戰，更讓枯茗心生敬佩。
轉而，青衣男子不怒反笑，女子則是高傲地揚起頭來，蔑視地一笑，盈盈淺淺，又仿佛不曾有過。
注視著女子的眼，枯茗隻覺得眼前一陣暈眩，腦袋重重的，疲軟無力地倒下。
枯府，泗水閣內。
又是怒氣衝衝的表情，叔父的臉再次成了阿茗又愛又恨的苦瓜臉。而一旁的蘭吟則一改往日的委屈樣，一臉興奮。
“叔父……”阿茗的聲音開始顫抖，不覺地撅起小嘴，開始耍賴。
“哼。”叔父氣憤地悶哼一聲，卷袖欲甩掉阿茗緊緊抓住不放的手。奈何枯茗抱得太緊，一下子將好好的衣袖扯下一段。“唉……”真是天要亡我枯家啊，老爺子又是一聲歎息。
“叔父，阿茗這次真的知錯了，您就再原諒阿茗一次吧。”枯茗小蹦下了紫檀木的貴妃榻，乖乖地到叔父跟前，低著頭，一副認真的樣子。餘光輕瞥，狡黠地觀察叔父臉色的變化。
叔父不再同往日般心軟，依舊無動於衷，自顧自地品著他最愛的古丈毛尖，卻是食不知味。半響，重重擱下玉色茶盞，抬頭問道；“知錯？我看你都不知曉你錯在哪裏。”說到最後幾字時，真是咬牙切齒。
“嗯……”枯茗努力地擠著眼淚，顫顫地小聲道，“阿茗不該不聽話溜出去玩，看到叔父還偷跑，不該……”
還沒待她細數罪狀，叔父已經從梨木椅上起身往外走去。到門口時，不忘對立在兩側的侍衛吩咐道：“看緊小姐，不許出房門半步。若有閃失，唯你倆是問。”然後一甩後擺，邁出房門。
天微微飄著細雨，將初春的情致演繹得淋漓盡致。遠遠的，一名褐衣小仆從回廊那頭急匆匆跑來，麵帶焦色。見過了枯良容，又瞥見佇立在門口的小姐，思量再三，小聲耳語了幾句，就尾隨枯良容匆匆離去。
“蘭吟？”枯茗憋著口氣，回身喚著自己的小丫頭，奇道：“我是怎麼回來的？”
蘭吟不知樂著什麼，一臉著迷的壞笑。愣神了半刻，笑著回道：“是老爺抱您回來的，還……還帶回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公子。那小公子啊……是一個極俊美的男子，他長眉若柳，棱角冷俊，身如玉樹，還有著如錦緞般的墨黑長發。雖然他的眼緊閉著，但一定有著烏黑深邃的眼眸，他啊，那裏是人啊……”
“簡直是個怪物！”枯茗一問話，小丫頭就不知不覺地說入了迷。蘭吟何時這般誇過她。
“他應該是醒了，去看看。”枯茗剛邁出步子，兩名侍衛已經很盡職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請留步，老爺有吩咐，請別讓我們兄弟倆為難了。”仕有禮地一抱拳，又站回了原位。
“阿茗……阿茗……”一個抽泣的聲音撞入了枯茗的耳朵。
“是你。”
“小公子。”她倆齊齊出聲，小公子已經跑到了泗水閣前，後麵跟著枯良容和那褐衣小廝。
“阿茗，我怕。”小公子眼帶淚珠，委屈地注視著枯茗。
怎麼感覺怪怪的，枯茗疑惑地望向他身後的叔父。
“他中了毒，心智受損。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永遠，張大夫說現在的心智怕是不足十歲。”枯良容解釋道，語中包含著幾許惋惜，“他醒了就說要找一個黃衣女子，我想應該是阿茗你。”
“阿茗……”
“阿茗……阿茗……”不就是贈藥之恩，不用記那麼牢吧，枯茗如是想。
……
幾天後。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裏？阿茗送你回去好不好？”枯茗最近有些苦惱，這個小公子整天像個尾巴一樣跟著她，害她好幾次偷溜計劃均以失敗告終。拘禁生涯不得不由泗水閣擴大到整個吟袖院，但枯茗還是覺得不夠。
“阿茗叫我什麼，我就叫什麼。”小公子無辜的眼神，讓枯茗又不忍心趕他走了。
“小跟屁蟲。”枯茗半開玩笑的說道，卻見小公子的眼眶裏，有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阿茗壞，我不是跟屁蟲。”小公子狡辯。
“額。”枯茗愈發無奈，幾日的耐心都快被磨光了，“那你叫阿南，好不好？”她試探著問道。
“阿南，阿南。”小公子興奮地重複，臉上的光彩，賽過了天邊的晚霞，“好，阿茗，我就叫阿南。”阿南快樂地拽著阿茗的手左右搖晃，好像與幾日前那個冷峻的男子是兩個人。
隻顧著眼前的阿南，沒注意叔父已經進了吟袖院。“叔父。”阿茗跑到枯良容身邊挽起了他的手臂，努力做個乖乖女。
路過此處，老遠就聽見了他們的談話，遂進來看看他的侄女有沒有安分點。
“阿南的傷還沒完全康複，體內的餘毒也尚未清除，就先讓他呆在枯府吧。可他又隻認你，叔父思慮再三，決定讓你照顧阿南，作為對你的懲罰。”枯良容摸了摸枯茗的腦袋，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這哪裏是叫她照顧阿南嘛，分明是讓她帶著個拖油瓶，跑、不、掉。
“別擺出這副表情，待找到阿南的家人，就解除禁令。”枯良容為了達到目的，開始談條件。
枯茗不明白，叔父怎麼會隨隨便便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而且，根據他受的傷和中的毒來看，此人絕不簡單。自是毫不領情，倔強地扭過脖子，開始沉默。
“再過幾日就是三月三……”枯良容故意拖長了聲音，以增加誘惑力，“聽說九華山的桃花開得正鬧啊……知道有的人是不想去了，那就算了。”
“叔父！”有可以出去玩的機會，枯茗自然不會放過。
“哈哈。”魚兒上鉤了，枯良容得意的捋著胡子，揚長而去。
富貴與榮華，不過是說與旁人聽的，叔父隻是希望阿茗能平安一生便足矣。不管要犧牲什麼，阿茗一定要好好的。枯良容在心裏默默得想著。
而阿南則是一副不諳世事的表情，自顧自地逗弄著小貓啾啾。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同它握握手，一會兒又使勁地撓它圓圓的小肚子，一邊還喃喃自語道：“啾啾吃得太好了，以後要把一日三餐減為一日兩餐，不然啾啾就胖得沒有喵喵喜歡了。”
許是連啾啾也覺得悶了，趁阿南沒有留意，一蹬腳，“噌”的，爬上了對麵的屋頂，惹的阿南在屋簷下急的哇哇大叫。枯茗沒往心裏去，任憑啾啾和阿南玩躲貓貓。一轉眼，阿南竟也不見了。
最後還是蘭吟上了屋頂把阿南拎了下來。這個傻孩子，知道上去，卻不知怎麼下來。“罰抄《詩經》，吟袖院上下人手一份，不然不許吃飯。”枯茗氣道。
“阿茗……”
“枯府上下，人手一份！”害我找了這麼久，沒得商量。
“阿茗……阿茗……”握著筆的手在發抖，但口中還是呶呶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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