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92 更新時間：12-08-05 22:03
在寇準倏然倒地的那一刻，趙德芳感受到了多年未曾體驗的倉皇和驚恐。雖然年方而立，看過這麼多年的勾心鬥角、驚心動魄、劍影刀光、烽火狼煙，他本以為自己早修養成猝然臨之而不驚的從容沉靜，早磨礪出殺伐決斷、勘破生死的堅忍超脫。直至這一刻，直至眼前那個襲清幽的素衣以舒緩而決然的姿態倏然倒地，趙德芳精心韜晦的從容超脫也倏然消融。此刻，他那張總是從容微笑的清貴麵容上盡是惶恐。
“速宣禦醫！”習慣性的理智令他喊出了這一句。
在大殿側的偏殿中，禦醫小心翼翼地診視麵前這位新貴。他清楚，這位他從未謀麵的年輕官吏必是個舉足輕重、深蒙皇恩的人物，不然尊貴權威僅次於皇帝的八賢王也不會親自守在身旁，而且麵上的焦灼幾乎顯而易見，這對於平日鎮定從容的八賢王可是極為罕見。
“啟奏千歲，這位大人隻是曾受杖刑，加之體弱，一時氣血虛弱，故而暈厥，並無大礙，少頃即可蘇醒，臣開幾方藥調理即可痊愈。”
“如此甚好，有勞卿家了，他日到我南清宮領賞。”
“謝千歲。”
身後侍從言道：“既如此，卑職送寇大人回府？”
“不，潘妃陷害寇卿不成，恐再生奸計，不如孤王帶寇卿回南清宮調理，以避潘妃，諒她也不敢到我南清宮生事。”
“千歲所慮周全，卑職即刻備轎。”
“你看他此時形狀，如何能坐轎，不必費時，與本王同乘車輦回宮吧。”
“是。”
已近黃昏，長空中，落日熔金，煙霞醉軟，幾點流雲歸雁看的分明，溫煦的夕照落在寇準蒼白的麵孔上，勾勒出剛毅的輪廓。八賢王端坐在車輦中，偶然看到這憔悴卻不失堅毅氣度的麵容，心中不由泛上一脈憐惜和酸楚。這場本與他毫無關聯的風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將他卷入，無辜受刑或許隻是一個開始，這樣剛直清正的品格，這樣不黨同伐異的方正，正是自己從數千官吏中選中他的理由，可以令他明斷清濁、肅清吏治，亦可令他墜入犧牲的深淵。而這一切的造就者，是自己，是方默默引他做知己的自己……此時八賢王心中，是痛，是愧，是惜，是敬……多少複雜的情愫交錯融溶……心中平靜的一潭碧水漣漪迭起……輕輕握了一下那雙蒼白柔軟的手，又忽地覺得不妥，放下了……
……
寇準恍惚間覺得一脈幽蘭清芬淡淡地沁入心脾，這是什麼氣息？溫軟的，芬芳的，清新的……周身，很柔軟，似絲綢重錦，順滑輕柔……不是還在金殿上嗎？這是何處？……思維上籠罩的霧靄漸次消散，心智漸漸明晰起來，身體卻依舊像被冷鐵桎梏，痛楚難移，身體上的疼痛隨著清醒也越加明晰起來，火辣的痛楚生動可感……不由得輕輕吟了一聲……
身邊有一個嬌俏的聲音歡喜地喊道：“寇大人醒了，王爺您來得正好。”
王爺……我現在，在八賢王身邊嗎？那應該是安全的，一脈欣然暖流流淌到四肢百骸……
“寇卿？寇卿？……”
仿佛用盡畢身的氣力睜開雙眼，看到眼前那溫煦的笑容，輝映在珠玉潤澤的光裏……
掙紮著起身卻還是無法掙脫痛楚的桎梏，“千歲，臣失禮了，不能行禮……”
八王忙伸手扶住寇準，按回床上，“寇卿有傷在身，不必多禮。”
“謝千歲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愛卿本無罪，孤王隻是代為申辯，且卿棟梁之材，孤王亦是為社稷萬姓計。”
其實，也為自己，為平生初遇的知己……隻是，怎能說出……
“此處是？”
“是我南清宮客房。”
“有擾千歲了，臣惶恐。”
“愛卿何必拘禮，孤王帶愛卿回南清宮，一是便於好生調理，二也是為避潘妃不軌之意，寇卿不必拘束，且如自家一般。”
“臣怎敢？……”
“愛卿不必多言，孤意已決，愛卿且客隨主便吧，也好與孤王抵足而談審案之計、治國之策。”
“如此謝千歲。”
“王爺，藥煎好了”
“甚好，呈上。”
早有俏麗的宮娥捧一青琉璃碗盛藥奉上榻前。
“這是禦醫開的方子，卿本體虛，更兼受刑，氣血虛弱，必須好生調理。這幾日暫放寬心，拋卻世務，且先養好身體，幸而隻傷皮肉，未及筋骨，幾日內當愈，俟愈後再為潘楊訟勞神吧，這幾日孤王先代卿周旋此案。”
“怎敢勞千歲駕，此臣分內事，臣必當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哎，愛卿若嘔心瀝血、勞神傷身以致病重，可就真無人能審此案了，就依孤王安排吧，不必多言。”
“這……謝千歲。”
八王一改義正詞嚴的神色，溫煦的微笑又浮現於麵上，以致鳳眼眉梢都滿是笑意，“愛卿可有什麼喜好的飲食，孤王令禦廚準備。”
“臣隨意，清簡便可。”
“愛卿於孤麵前，又是私下裏，莫要如此拘禮，隨意些且不好，卿與呂蒙正愛卿平日嬉笑戲謔之風采哪裏去了？”
“臣不敢，千歲雖禮賢下士，仁愛寬厚，臣亦須守君臣綱常。”
“哎，君臣綱常乃是大節，自須嚴守，這平日小節卻無需恪守，若皆如朝堂上般莊重凜然，豈不拘泥無生趣，況且也生分了，你我君臣間不必如此拘束。”
“這……”
“這是孤旨意，卿既謹守君臣之分，可要遵守。“八王眼中滿是戲謔的笑意。
“如此，臣自當謹守。”寇準掙紮出一絲微笑，半是謔笑，半是感動，雖然麵容的線條依舊憔悴，眸子裏的光彩卻是喜悅難掩的。八王看在眼中，亦是菀然。
“愛卿可思什麼飲食？”
“臣平日亦是隨意，清淡便好。”
“嗯，愛卿方受外傷，亦不宜用些發散之物，確實清淡為宜。傳令禦廚，做幾味蓮葉羹，槐花糕之類吧。”
“是，王爺。”
“本王不擾愛卿休養了，若看書可令宮娥到隔壁孤書房取，卿且寬心養傷吧。”
“謝千歲。”
“哎，忘了方才所言不必多禮？”八王一笑，緩步飄至門口，又再回眸顧盼一番，方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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