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33 更新時間：12-08-07 00:01
“送楚王上路了？”寇準在南清宮書房，看到八王歸來，問道。
“嗯，他已啟程去了江南，走的水路。你忘了？他現在已不是楚王了。”八王笑歎。
寇準一笑：“習慣了。”
“他害你至此，你卻還惦念他？”八王鳳眼一挑。
“你還不也是如此？這一遭，可害我好不失魂落魄，皆是你害得，要怎生賠我？”
“如何是我害得？”
“若不是你跟去，我怎會如此憂心費神？”寇準嗔笑。
八王唇邊一笑閃過，“哎，若不是我跟去，此事怎能如此順暢了結？”
“哼，若不是因你在我投鼠忌器，瞻前顧後，隻怕解決起來還容易些。”
“好，說不過你，就算如你所說，你要我怎生賠你？”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堂堂八賢王，送一份賠禮自然不能簡單。”
“好，要什麼我都依你。”
“哎，說正經的，你覺得元佐心緒如何？”
“哈哈，自從四叔逝後，我從未見他這般開懷過，意氣風發，瀟灑自若得很，想來也是真的自由了罷。”八王欣然一笑。
寇準亦是一笑，卻有幾許落寞漸漸湧進閃亮的眸子，“其實，我很羨慕他。”
“為何？”八王有些驚異。
寇準背手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長空流雲，輕歎道：“其實我內心深處，也想像他一樣沒有負累，沒有牽掛，去遨遊這天下的青山白水，人世繁華。其實我內心深處，也有歸去家鄉林泉的夢，也有浮生清涼無擾的夢，隻是在這滾滾紅塵之中，眷戀太重，羈絆太深，如何又能走得開……”
“平仲……”八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千思萬慮一時都湧上心間，於是也隻輕輕扶住了寇準的肩，一雙鳳目中，百感交集，也有景仰，也有黯然，也有憐惜，也有感念。
“我知道，我這一生已經許給了這天下江山，縱然這朝堂再風雨如磐、波濤洶湧，也一定會無懼無畏，縱橫捭闔，匡正乾坤。因為，有你和我一道經綸天下，一定可以達成安邦靖國的心願。你這一生，早已是與這江山同呼吸共命運的了，就讓我們，共同進退吧。”寇準轉過身來，星月清輝般的目光正對上那雙波光瀲灩的鳳目，淡然一笑，於是多少心意早已在這眼神中了然。
“哼，我這麼辛苦還不是為了你趙家的江山，你一定要好好補償我。”寇準忽然謔笑。
“這麼高的俸祿還不知足？”八王嘴角一挑。
“那耗費的心血豈是這銀錢能補償得了的？”
“好，既然如此，我今天就一並都賠給你。”八王一笑，鳳眼中閃過一絲晶亮。
“當真？”
“自然，本王從不戲言，你跟我來。”八王哈哈一笑，便攜了寇準的手來到門外，吩咐侍從備了馬車，又拉寇準上車，還將所有的簾子都拉了下來。
“帶你去一個地方，到那裏再將補償送給你。”聽著馬車轔轔的聲音，八王笑著望向寇準說道。
“哼，還這麼神秘，都不許看外麵，難不成你要將我綁票了不成？”
“一會你就知道了。綁你做甚麼，你吏部天官的俸祿，倒有一多半拿去周濟你那霞穀縣了，窮得很，拿什麼贖你啊。”八王大笑。
“哼，明白就好，可別打我什麼壞主意。”寇準嗔笑道。
談笑之間，不覺馬車已經行到京城之外。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然停下，車外侍衛恭敬地道了一聲：“王爺，寇大人，已經到了。”
“終於到了。”寇準興致勃勃地準備掀簾下車，卻被八王一把拉住。
“哎，先等下。”八王鳳目中笑意盈盈，不由寇準分說，便從袖中摸了一條手帕，綁住寇準的雙眼。
“你這是做甚麼？”寇準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
八王笑道：“一會你就明白了，且先聽我的罷。”說罷，小心翼翼地牽著寇準下了車，動作那麼小心翼翼，仿佛是捧著一件玲瓏脆弱的珍寶。
車外清涼的秋風忽地迎麵而來，風中隱約幾絲秋草的清爽。
“你們在這邊候著吧。”八王吩咐幾名侍衛。
緩緩地任憑那人帶自己走著，雖然看不見眼前的一切，手上的溫熱卻是那麼生動可感，腳下也仿佛踩了棉絮似的輕軟。
明明是一貫從容超然的人，這一刻竟沒由地有些微微心悸，幾乎可以感到心跳的律動……
……
忽然眼前一亮，一時間炫目的光明照得眼前隻是一片白亮。
然後光亮漸漸消散，終於一切曆曆分明，盡映入眼中……
眼前，是一片青山如黛，層巒疊翠，鬱鬱的林木鮮碧欲滴，在風中婆娑，搖曳之聲恍若細細龍吟。山下是一泓凝碧湖水，空水澄鮮，被秋風吹拂得起了微微漣漪，水中徘徊的天光雲影中可以看見嬉戲的遊魚，山巒起伏的柔和曲線柔柔地映在水裏，化作清碧的一片，波瀾一起，便漸漸地看不分明了，和如洗長天流雲相映為一……
從湖上而來的清風吹滿了袍袖，拂散了青絲，腰間的環佩也泠泠作響……
這風景，好熟悉……
驀然間有什麼清涼的東西濕潤了眼角……
忽然耳畔一個溫煦的聲音響起：“這便是賠給你的，喜歡嗎？”
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問一句：“怎麼找到這樣一個地方的？……”
“上次你說過思鄉後，我便派人去了你的家鄉，回來在汴京郊外，找到和你家鄉山水最相似的這個地方，可是找了許久才找到的。”
緩緩地回過頭來，八王忽地發現那人眼中，早已是一片清瑩……
“德芳，謝謝你了……”
“怎麼，這賠禮還滿意嗎？”八王鳳目裏漾起和煦的笑意。
寇準仰天而望，“嗯，這樣的青山碧水，朗照蒼鬆，直令人想像在家中一樣，以天為蓋，以地為廬，倚山對水，席地撫琴……”
“那好，我將你的琴也帶來了，早就料到了。”八王微笑。
寇準望向八王，悠然一笑，眼中滿是知音的感念。
……
清泠的琴聲和著涓涓流水，在長空之下，空山之間，漸漸響起，天上的流雲仿佛都被遏住了，靜靜諦聽，隻有清風間或拂過衣襟，緩緩地，奏琴者清歌漸起……
……
“笑看人間情態，獨與天地往來，天下千秋心懷。
榮辱成敗，是非利害，風月情債，誰能解開。
歎聲英雄豪邁，風華絕代，
終不免血染黃埃，剩何人灑淚傷懷，幻滅事不可猜。
都道人心變世道衰，可誰人真試將乾坤改。
縱梟雄夜呼，雲集響應，
奈何智慧未開，貪嗔不改，癡念猶在。
百代積重固難返，千載輪回複重來，
徒落得烽煙滿地，遍野鴻哀。
聖人悲禮崩樂壞，莊周遊逍遙天外，
卻原來道樂儒哀，怨不得狷者歌一曲歸去來。
隱逸林泉誰能怪，隻可惜天下無人擔待。
縱昭烈仁武侯智，挽不回狂瀾頹敗。
知其不可而為之，複有幾人哉？隻揾卻清淚滿懷。
若徒俟河清，早已白發衰，歸塵埃。
你道滄浪汙你，卻不知你汙滄浪。
雖雲經世無奈，卻原來隱也無奈。
不如勉力行徐將人心改，大道歸公應可待。
出得世來，亦入得世來。
方是從容自在，碧血冰心一脈，酬定軍山浩氣千載。”
……
曲罷，兩人皆一時無言，隻是靜默地望著這長天歸雁，空山流水……
“德芳，若是能永遠棲居在這青山碧水間，該多好……”
“說雖是這樣說，隻是我知道，平仲你心裏，也是放不下……”
“為何這樣說……”
“縱然在這遠離朝堂的山水之間，你的歌也流露出太多思慮，太多擔待，太多牽掛……”
也隻是悠然一笑，“是嗎？秉性難移罷……其實又何嚐不想絕思止慮，渾然忘我，哪怕僅有一次，就那麼心凝神釋一回，縱情率性一回……其實我或許，本該是這林泉之中，逍遙之人罷，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隻是，陰差陽錯……也許是今生注定罷……”
“平仲以為諸葛武侯如何？”
“魚水三顧合，風雲四海生……”
“若武侯終生躬耕南陽，與高山流水，清風明月為伴，一生清涼無擾，卻不好？”
“也是好，隻是又如何遇合魚水，經綸天下？”
“那臥龍崗下草堂田壟再也回不去了，無憾嗎？”
“縱是有憾，既早已許以驅馳，亦是無怨罷……”
一雙鳳目對上那清炯的眼眸，“平仲，你有怨嗎？”
“無怨……”
“……真的嗎？……”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鬆間朗照映著那人如鬆般挺拔幹淨的背影，湖上清風吹得他襟帶袍袖在風中翩然翻飛，溫潤的麵龐上，神情是那麼堅定不移，無悔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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