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98 更新時間：12-09-13 10:02
記憶中，羅曉宇清晰的記得李東曾經告訴過他，關於他在北京的家庭住址是海澱區西三旗橋東的一處安寧小區。羅曉宇沒有來過這裏，曾幾何時，他很希望到這裏作客，可是眼下他無法提的起興致。
在北京找地址，人生地不熟是很痛苦的，單是眼前的車輛就會攪得人頭昏目眩。經過幾番打聽與詢問，羅曉宇坐上了市內僅消費一元錢的公交車，擁擠著車內的人潮，大概用了將近一小時的時間，他就到了西三旗。
由始至終，羅曉宇的心底都在鑼鼓喧鳴，他緊張到了極限，濃重的呼吸聲盡管四周人聲鼎沸，他依然能夠聽得一清二楚。他用力的咬噬著嘴唇，臉色蒼白如紙，眼睛裏裝滿了沉痛與淒惶，心髒在劇烈的狂跳。他害怕麵對，他恐懼麵對，偏偏現實卻是無邊的殘忍與絕情，他是逃不過去的，隻有硬著頭皮迎接著未知的局麵與茫然的前路。
下了車，羅曉宇在街道上徘徊著走了一段路，他沒有把腳步放寬，走走停停，似乎在猶豫著即將會爆發的維蘇威大火山似的。火山會將他吞滅，會將他燒化成灰，會將他窒息身亡。
此時已是正午，羅曉宇在陽光的風曬下，麵容凸顯得更加憔悴，但他還是饑渴交集的強忍著極大的壓力與恐懼走進了安寧小區。安寧小區裏，有很多花樹與亭閣，鳥語花香，全然像個大花園。羅曉宇凝望著眼前一片華美的景色，聯想到李東在這裏曾經走過的小路，曾經看過的草木，曾經小坐過的亭閣，曾經笑語過的花園，他心底的沉痛就頓時強湧上來，令他錐痛不已——是他葬送了一個青年人的所有美好與歡樂，奪走了他所有的執著與理想，埋葬了他青蔥的生命與生活。
在小區的花園裏，羅曉宇呆愣了足有半個多小時，他虛弱極了，一陣風似乎就能將他卷走。後來，他終於站了起來，抬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小區警衛室，在門衛員與一位好心大爺的熱情幫助下，他弄清楚了李東家的具體住址。住址在四單元，羅曉宇勉強隻身爬到了四樓。樓道裏寬闊幹淨。羅曉宇按圖索驥，終於夢魘般的站在了李東家的門前。那扇深綠的防盜門，緊緊的關著閉著，無聲無息。這就是李東每天都會開關閉合的鐵門，那上麵想必還有他的指紋。羅曉宇怔怔的望著那扇門，伸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冰涼與堅盾使他的心隨之顫動，他似乎想試圖在上麵感知到鐵門主人的心聲與氣息。
羅曉宇扣動手指，打了門。一時間，他的心髒跳得厲害，他和李東的親人僅有一門之隔，竟是近在咫尺。
很快就會有驚天動地的局麵發生，羅曉宇想馬上逃開，但是門已經開了。
一位華發如雪的老太太出現在了門口，羅曉宇看著她的慈眉善目，不知怎的心裏就有股鎮靜萌生。他端正了身子，注視著老太太。他心想，眼前這位身形有些瘦削卻鶴發童顏的老人，一定是李東的奶奶了，因為她投來的愕然眼神，竟是似曾相識。看著老人的一頭銀發，羅曉宇的心揪緊了，他如何忍心將突來的惡夢講述給老人，那是很殘忍的事情。
“你找誰？”李東的奶奶錯愕的望著羅曉宇那蕭索的臉孔。
羅曉宇愣了愣，沒有正視老太太追問的眼神，而神情已經局促到了極點。半晌，他才吞吐的問了一句：
“這……這裏是李東的家嗎？”
老太太連聲點頭，說是，又問羅曉宇是誰，和李東是什麼關係。
羅曉宇沒有作出回答，他的心仿佛被卷在熱浪裏，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他淚眼朦朧的凝視著老太太驚異的臉龐，對著她深深的跪了下去，跪在了老人膝下。
羅曉宇這一舉動，頓時震驚了老人。老太太帶著滿懷驚詫，連忙彎身去挽羅曉宇的胳膊，莫名的追問：
“孩子，快起來！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羅曉宇對老人悲痛的磕下了頭，執意沒有起身，他懊恨的說，“奶奶，我對不起你！羅曉宇給你磕頭了，給你賠罪了！我不求你的原諒，隻請你能諒解我？”
“什麼，孩子，你說什麼？我們認識嗎？你不要跪我呀？”老太太一邊驚憾萬狀的說著，一邊竭力的挽起羅曉宇顫抖的雙臂，“有什麼話，我們到客廳裏說，快起來！”
羅曉宇被老太太請進了窗明幾淨的大客廳，在客廳裏，他無心打量四周漂亮的盆景，滿眼淚水早已將他的視線覆蓋。
老太太對羅曉宇的舉動雖充滿了狐疑與震撼，但她很快送來了一杯茶水，帶著老人特有那種慈悲將水杯遞給了羅曉宇。
羅曉宇始終低著頭，他從來沒有感覺人生竟是充滿了這樣的壓抑與酸楚，他沒有臉麵接受老人的熱情與善待。他緊緊地攥著水杯，雙手在發抖，其實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動，似乎是痙攣了。
“你叫羅曉宇？對嗎？”老太太很客氣的問。
“是的，奶奶。”羅曉宇蠕動著嘴唇，艱難的回答。
“你和李東認識？”老太太將切好的菠蘿，又熱心的遞給了他。
羅曉宇沒有接過老人的“優待”，他再次悔痛的跪倒在了老人麵前。他無法自抑，痛苦與絕望再度對他咆哮而來，將他分解了。
“奶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李東，是我害了李東，讓他有家不能回，忠孝不能全，讓他離開人世走向了毀滅，該死的人是我，該毀滅的人也是我，是我牽連了他，我對不起你們李家啊！”羅曉宇低頭贖罪，他隻聽到自己一口氣說了好多對不起的話，除了僅有的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又說了些什麼，又該如何去說。
客廳裏一時安靜的徹底，似乎被冰封住，一枚針落地都能竊聽的格外清晰。
羅曉宇僵直著脖子，他吃力的抬起頭來，正看到李東奶奶的臉色一瞬間變白了，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正驚魂難定的瞪視著自己，那眼神是絕望的，懷疑的，憮然的。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老人錐心徹骨的盯著羅曉宇，激動的嘴唇發顫。
羅曉宇再度對老太太畢恭畢敬的拜了一拜，接著隻好帶著滿腔痛苦，聲淚俱下的將李東在震中罹難的真相脫口而出。他知道這很殘忍，任憑他說的盡可能的委婉，牽強的委婉卻永遠抹不掉老人的逝親之痛。這種痛徹，超越了世上的一切傷痛，它將無助的老人陷進了萬劫深淵，任憑絕望與悲慟肆虐與挑戰。
“不！你胡說八道，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這樣說，這是不可能的！”老太太掩麵的叫道，慘淡的淚水淹沒了她。
霎時，羅曉宇隻感覺臉上有股火辣鑽心的疼，隨著身體被強烈的踢到，他抬起眼睛就驚愕的看到了一個高大魁梧的冷麵青年，正充滿殺氣的瞪視著他。那威猛的眼神，令他聯想到了煞七。羅曉宇趔趄的撲倒在地，凝視著麵前這個二十六七歲的漢子，從他臉上，羅曉宇立馬能猜到他就是李東的大哥李輝。與李東相形之下，李輝沒有那股清秀之氣，而是麵容冷酷。
李輝早就在臥室門口觀望了羅曉宇半晌，僅僅這半晌，他竟等到了這天大而不幸的消息。他不相信弟弟李東就這樣死了，但是羅曉宇的表情與神色，已經徹底瓦解掉他的懷疑。一氣之下，他從臥室門口衝過來，對著羅曉宇的臉上就是沉重的一拳，對著他的背脊就是死命的一醢。
“你把話說清楚！我弟弟不是在學校嗎？他不是遠在遼西嗎？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都江堰？”李輝極不客氣的衝羅曉宇虎嘯道。
羅曉宇本就疲倦不堪，再承受了李輝的拳打腳踢後，身體更是疲軟，似乎神魂脫了殼。但他勉強維持著力氣，嘶啞著聲音承認自己是罪魁禍首，是自己提議到昆明旅遊，卻陰錯陽差的趕上了四川的天災。這股悔痛，再度將他碾碎成了齏粉。
“你個混蛋！我打死你！還我弟弟！”李輝鐵青著臉色，臉孔因暴躁發生了強烈的扭曲，他對著羅曉宇的身體又打又踹又踢，全然像一個被激怒的困獸，發泄著內心的悲憤與仇恨。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打死他，於事無補，”老太太喘息著，悲痛欲絕的癱軟在沙發裏，她搖頭哭喊著，“阿輝，你問問他，現在李東在哪兒？我要親眼見到他，我要親眼見他！”
登時，羅曉宇膝行到了老太太麵前，雖生猶死，錐心泣血的喊道：
“奶奶，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罪該萬死，我不可饒恕，我不奢望你的原諒，請求你不要這樣！”
“李東在哪？他在哪啊？”老太太泣不成聲的問。
羅曉宇撕咬著嘴唇，咬到流血他都沒有留意，眼淚也淌了一地。
“他被安放在了成都市醫院。”他帶著切膚之痛哭聲道。
羅曉宇自怨自艾的說完，沒過兩秒鍾的工夫，他已經被李輝伸過來的大手，緊緊地鉗住了肩膀。沒等羅曉宇起身站穩，滿臉陰鷙的李輝已經將他往門外推，拖到門口後就死命的將他朝樓梯拐角處拋了下去。
羅曉宇已經筋疲力盡，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就算可以力爭，他也沒有爭執的資格與心力。聽到鐵門被重重的摔響，羅曉宇已經撲倒在了樓梯的台階上，隨著曲折密集的台階一陣顛簸，他被動的滾下了樓梯。隨後的鑽心疼痛，在羅曉宇的神經裏大概存留了幾秒鍾，就隨著他的昏厥銷遁了。當下，樓道口冷清的沒有人影，羅曉宇狼狽的躺在冰涼的地麵上，一時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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