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80 更新時間:12-08-23 15:52
下樓以後,他環顧了一圈,才在由於故障而一閃一暗的小區街燈下找到那個消瘦的身影。那人躲在陰影裏,蜷成一團。他心酸地盯著那人的一團影子,仿佛這團影子才是正主。但他還是慢慢走過去。
果不其然,混雜的酒精味迎麵湧過來,他強忍著不適,不久前被打得淤腫的膝蓋一彎下來就是酸圌軟的痛楚。猶疑了一陣,他才把自己抱著繃布的手放在那人的手臂上。然後下一刻,他就被粗圌暴地反壓在地上,後腦勺磕在水泥地上森森的痛,甚至能感覺到後背貼到地上惡心的嘔吐物。可是不知為什麼他一點都不驚訝,似乎那人這樣做是理所應當。
那人的臉就離他咫尺之遙,上方打過來的沾滿酒色的呼吸抹在他的臉上,絲絲滲入皮膚器官,漸將他的心冷卻。他就這樣緊盯著那人的眉眼不放,那人眼裏已不是往昔的自信和意氣,卻是黑夜般的絕望。
心下一緊,他不自覺伸出手去撫平那人的眉目,動作翼翼小心的,唯恐觸怒了失了理智的野獸。
他囁嚅著:“張逸,我們回家好不好?”
偏偏事與願違,話音剛落,一拳就落在了他本來就微腫的左頰。之後就像啟動了什麼按鈕,暴風雨般的打擊落滿全身。可他居然絲毫沒感到痛楚,是因為某部分的疼痛把這些都掩過去了麼?他絕望地想著,甚至懶得抬起手作最基本的防禦。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匆匆跑過來,對麵的動作才應聲停下。他拐過頭去看,原來是小區的保安。盡是麻煩事。他費力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好一會才嘶嘶忍著痛站起來;盡量挑了燈光暗的地方去站,希望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醉得不輕的那人還瀉力在他的肩上,看來是故意的,就挑釁一般朝到了跟前的保安說:“……有何貴幹?”話中盡是刺。
保安倒是狐疑地盯著他,問道:“沒事兒吧?……剛才看到你們在打架了?”
他軟軟地笑出聲:“沒事,我同事喝醉了,就玩玩兒。倒是麻煩您了,我馬上送他上樓。”
那保安還是不放心,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這時那人側過頭去用圌力咬著他的耳朵,邪魅地笑起來,手卻是不安分了:“怎麼……阿叔還想看什麼?”
若誰還看不出什麼,就真不用混了。保安黑著臉嫌惡地掃視兩人,苦逼著臉色不知嚷嚷些什麼就走開了。
他歎了口氣,剛想扶那人上樓,猛然發覺那人的手越發的不堪;他咬著牙忍住不發聲,末了才不得不服軟,“求你,別在這。先上去。”
……
費了好幾個小時才讓那人睡過去,代價是愈形混亂的臥室被鋪和額頭新添的傷痕以及發痛的手腕,當然還有很多。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指針無情地指著七點十五分。坐在床沿,他淡淡打量著那人張圌狂迷亂並夾雜疲憊的臉,又是不知多少時間流過。
之後他打開圌鎖在衣櫃的手提——衣櫃笨重是最不容易破壞的物件了,臥室裏沒有亮燈,手提的微光鋪在他的臉上,更添憔悴。他先記錄下那人這周的病發頻率和情況,發給主治醫師;繼而百無聊賴地上網看了看美海外駐軍的心理測試;許久才麵容蒼白地注視那人。
他再次歎了口氣,合上手提,放好以後安安靜靜躲進兩人被窩裏——動作很輕,唯恐擾了那人好夢。躺下來的時候他迷迷糊糊琢磨著:應該有人替自己請假了……晌午左右就該起來收拾殘局……對還得煮些蜂蜜水解解酒……
他是被那人的囈語吵醒的。他努力強睜著睡眼,摸索著被扔在地上的床頭鍾,拿起一看才知已是早晨的十點多。快十一點了,該起來了他想。還沒撐起身體呢,全身上下就傳來煎熬般的熾烈疼痛,他一時不覺又躺了下來。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了斷音:
“快救人……不能……小孩……”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不要送死……撤啊……”
“阿鬱……我想回去……”
很多耳熟能詳的內容,順著字麵往回琢磨,卻是一無所知的空白。他本以為時間可篡改一切,寄望於時間將往事淡化,到頭來、幾年過去了,他還是聽不懂,還是無能為力,漸漸從無所適從變成心膽俱碎。那人不會跟他說,那人永遠逃離不了這個死循環圈子……永遠。這些他統統心下明晰。
他輕手輕腳起床,洗漱完畢後時間還早,煮了點蜂蜜水,一個人坐在大廳裏安安靜靜地啜飲。房間裏陸陸續續傳來的囈語並無消停跡象,他捧著茶杯,發了很久的呆。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不行,好一陣子,他才拖著沉重的身體把櫃子裏的手提拿出來,開了機對著屏幕快速打了幾個字:辭職信。他本是一家外企的企劃,這幾年在照顧那人和工作之間兩頭都摸不著邊,對工作難以盡職、對那人漸漸疏於照料,勢必是要放棄其中一方的。人浮於事的企業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可是那人隻有他一個而已、除此以外別無其他。這場博弈早該停止。
快速打好他要的內容,他終於鬆了口氣,同時空得要命的肚子也開始顧自鼓搗起來。可他並不敢在家中煮食,但凡煮食,都離不開尖利刀具以及煤氣爐火。他明白得很,不能在家中留有任何利器砍刀,隻因為這會輕易觸動那人脆弱的神經;他記得那人剛回來沒幾天的時候,他下班回家打開房門竟然見得那人倒在血泊裏。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也就要瘋了,瘋了一般呼叫救護車,瘋了一般替那人實施急救,瘋了一般坐在慘白死寂的走廊裏一點一點把自己逼瘋。直到一白大袍滿臉悲憫地站在他的跟前,用自以為同情和理解的嗓音向他宣判最後的絕望裁決:“PTSD造就的自殺傾向。”
自然是不止這些的:除了自殺,孤僻、間歇性狂圌暴、絕望、冷漠……所有的這些,allbrokenbybattle。
那人極少外出,可還是會出去,很多時候他是阻止不了的。其實那人出去本該是件好事,多外出看看可以掃除心中角落的孤僻和冰冷,可是他又分分秒秒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人回來,他害怕那人會因為瘋狂酗酒或是挑釁被毆甚至隨便躺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而再也回不來;於是他又想方設法聯係所有酒吧的朋友,打好黑夜勾當的關係,自然沒少了暗處進行保護的保圌鏢和無處不在的私圌家圌偵圌探。
所有能力所及的他都做到了,即便他的銀行賬戶瘋狂縮水,即便一年圌前他暗自去看了一趟心理醫生,被平靜告知患有輕度精神衰弱。
過一輩子的意思是,生一起生,死一起死,死生共命,福禍並當。
那封郵件發過來的時候他正兀自喝水以圖按下肚子喊餓聲響。他淡淡打開那封郵件,一列照片發了過來,一張一張看下去,酒、色、財氣包羅萬象,到最後他的視線隻黏在其中一幅兩人擁抱宛若一體的照片上。定視半晌,他才苦澀放開目光,轉而聚焦在照片之下的幾行報告文字上。不外乎酒精量被暗中控圌製、有害藥物被及時替換、女人的安全品質和價格。
再呷了口水,沒有回複就把郵件永久刪除了。他隨後撥了一個電話,通話中千言萬謝,都離不開一個主題。直到另一邊的聲音猶豫地勸告他:“蕭鬱你真的不考慮……”
他已經插話進去:“有意義麼。”隨即就掐了對話。
他曾經特地上網高度關注了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的相關內容,看過最動容的文字是那些士兵的愛人聲聲泣下說“我會靜靜撫平你內心的傷痛,幫助你修複,直到痊愈……我將永遠愛你,我發誓”,這是女人,是世界上最堅強的女人。他不是女人,不是娘們,但他也有相同的願望,他也有愛人的堅持和執著,他也有矢誌不渝的勁頭。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懂,至少他懂。
過一輩子的意義是,你我性命相纏,彼此陪伴取暖,從此不離群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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