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31 更新時間：12-10-08 23:04
黑衣，黑發。
雙眸濃黑，如有上好的墨研磨開來，濃稠而飽滿。望著方蘭生的時候，雙目當中流瀉出的，是令人吃驚的專注和無法明言的濃厚的情感。
麵容俊朗，白玉君子，匪匪琢磨。
明明是出現在這樣的雷雲之海，卻讓人錯覺仿佛是在深夜裏醒來的山鬼，說不出的隱秘與危險。
“是我。”確定方蘭生口中沒能說出的答案，晉磊收起刀，居高臨下望著方蘭生，“多年未見，你可安好？蘭生。”
被詫異和驚訝衝昏了頭腦的方蘭生，並未在意到那個從未被晉磊呼喚過的名字，隻是指著他，結結巴巴，“你，你不是已經死了……怎麼、怎麼會，還……”
低低一笑，晉磊與方蘭生的不同便顯示出來。
方蘭生是明亮的。
而晉磊，則是深沉黑夜，仿佛如影隨形的影子。
晉磊望著方蘭生，“我的確是死了的。”
方蘭生張大了嘴，”那你怎麼……”怎麼還會出現？
莫非……是和葉沉香一樣的鬼？！！！！！
一想到這裏，方蘭生的麵色陡然就變白了。
當初為葉沉香的鬼魂所傷害的陰影尚且存在，一想到晉磊也可能變成那般摸樣，心頭竟是無比的難受。
他們畢竟，曾經那樣奇異而親密的並存過……
方蘭生的臉色，是從來都藏不住事情的。隻消略略一望，晉磊便把他所思所想猜了個大概。
揉揉眉心，忽然有些無奈。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鬼……”
“不是，鬼？”
“自然不是。”
他淡然，雖然依他現今狀態，比鬼魂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
某些地方來說，或者，他比鬼魂還要更為不堪，也不一定……
隻是這些隱秘，卻不是方蘭生可以知道的。
“要在地上坐到何時，還不起來？”他伸出手，遞到方蘭生麵前。
手指修長，指縫幹淨，這隻手雖是詢問而伸出，然而若不得到肯定的回複，絕不會收回。
方蘭生怔怔的，把手遞到晉磊的手裏，晉磊握住一拉，將方蘭生拉起，順勢加大力道。
趁著方蘭生不穩，擁住了他。
“喂！”
方蘭生叫道。
“我終於見到你了，蘭生……”
方蘭生看不到晉磊的神情，隻是這句話中飽含著十分濃烈沉重得，令他不安又不忍的感情。
他隻好僵硬的，拍拍晉磊的背，“啊，我也見到你了。”
陰雲環繞的雷雲台上，相擁的兩人仿佛一體。
黑色與淺藍交錯，便再也分不開。
最後，方蘭生覺得這樣抱著實在奇怪，費了十分的力氣才推開晉磊。
“你還沒回答我！你你你你怎麼回事？”
晉磊垂下眼簾，“有些事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我不是鬼。”
方蘭生腕上的佛珠顏色也沒有改變，此話不假。
“隻是……我也不算活人。”
方蘭生張張口，不知從何說話。
在他無知的時候，那些發生在過去的事情，已經足夠他沉默。
“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晉磊避而不答，“我陪你走，走吧。”
“喂，臭石頭！”
伸出去要拍人的手反而被握住，剩下的話都不自覺的吞回肚中。
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麵，也從未真正的肢體接觸過。
然而隻需一眼，便知道。
隻需一握，便覺得熟悉。
這隻手，沒有什麼溫度，冰冰涼涼的。
石頭雖然不說，但是……
方蘭生不由得緊了緊手，這樣的溫度，怎會是常物所有？石頭他……究竟變成了什麼……
想要詢問的話太多，一時之間反而不曉得從哪一個問題開始問起好，於是隻能保持著沉默。
“你……比我想象的要矮些。”晉磊噙著笑，回首道。
身高完完全全是方蘭生的痛處，他登時跳起來，“你懂什麼！我們方家的男兒，到了弱冠還是會長的！”
晉磊憋著笑。
雖然是前世今生，可也不是毫無區別。方蘭生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那顆怒氣衝衝的腦袋，實在叫人很有把手放上去撫摸一下的欲望。
他垂著眼簾。
掌心裏的手，骨節分明，一旦握住，便再也不願放開。
這就是他不計代價，也想要親手觸碰到的真實……
真好……
“方蘭生。”
“嗯？”
“……不，沒什麼。”
他看看身邊站著，一臉警惕盯著周圍的方蘭生，心中歎息。
兩個人的行路，自然遠遠比一個人來得輕鬆。況且晉磊的刀法，比方蘭生所知更為淩厲，刀光所到之處，那些異物連掙紮未及便已化成了灰煙。
“嗚嗚……”
女孩子的嗚咽隱隱約約，聽不分明。
“襄玲——！”
方蘭生心急，掙開晉磊的手循聲奔去。
“襄玲——別怕，我來了！”
空地上，襄玲跌坐，正捂著臉哭泣。聽到方蘭生的聲音抬起頭來，委委屈屈的叫了出來，“大呆瓜……”
襄玲從來對方蘭生不假顏色，首回露出這樣泫然欲泣的可憐神情，方蘭生心頓時柔軟，忍不住憐惜道，“襄玲，別怕。怪物呢！在哪！”
“沒、沒了……”襄玲抽噎一下，“都被我打成灰了。”
那就好……
襄玲又問，“怎麼隻有你，屠蘇哥哥他們呢？”
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醒過來身邊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轟——！”
又是一聲雷響，冷不丁身邊的襄玲“啊——！”一聲尖叫，抱著頭瑟瑟發抖，隻差把自己縮成一團了。
方蘭生這才想到，“你怕打雷？”
“狐狸都怕打雷……”襄玲哭聲更大，“我醒來之後一個人都看不到，到處又在打雷，嚇死了……”
“別怕別怕。”方蘭生慌忙安慰，心裏卻覺得這樣的襄玲十分可愛，“你就把打雷當成爆竹一樣好了。再說我還在你旁邊呢，不用怕。我們去找其他人吧。”
“可、可是襄玲嚇得走不動了……”
心中咯噔一跳，方蘭生麵色發紅，“不、不、不然我抱你……”
“方蘭生。”
冷冰冰的調子配合著收刀入鞘的聲音，當即冷凍了方蘭生的一腦袋的熱情，”臭石頭。”
他回頭，黑著臉十分不悅的晉磊正袖手站立，眼中涼寒之光逼得方蘭生不由垂下頭。
“誒？”
襄玲訝異，“跟呆瓜長得一模一樣……”
她把兩人看了又看，恍然大悟叫起來，“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我在街上遇到的人就是你！晴雪說世上會有人長得一樣，我本來還不信。原來真有這樣的事，真好玩。”
一點都不好玩。
方蘭生覺得背後晉磊的眼神更冷了，心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曉得自己哪裏惹了晉磊不快。但又不能與襄玲直說晉磊的身份。
畢竟自閑山莊，諸人都曉得。要是給他們知道晉磊，肯定會麻煩。
哼，呆瓜……這樣的稱呼，真是令人生厭。
晉磊臉色更加陰沉。方才一聽到這女孩子的聲音，方蘭生就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奔過來。他一追過來就見到方蘭生麵紅耳赤，說要抱這個女孩子。
哼！
他壓下心裏情緒，“你們要留在此地慢慢聽打雷麼？”
襄玲連連搖頭。
“那還不與我快走。”
襄玲蹭的跳起來，湊到了晉磊身邊，好奇的打量晉磊。
方蘭生見到襄玲理也不理會他，就光顧著看晉磊，酸溜溜眼紅紅。可又不能直說，把自己嘔得難受。
晉磊原本看方蘭生在意襄玲，心裏就已經老大不痛快。再看襄玲繞著自己打轉，方蘭生一臉鬱悶神情，就不由生出一些報複的快意。
倒真是個呆瓜……他想。
“等等——！佛珠顏色變深了，有怪物來，小心！”
此次出現的怪物不但數目眾多，而且明顯與方才他們遇見的那些不堪一擊的怪物不同。
這些怪物被打個兩三下，根本不痛不癢，就算被砍掉了手，蹣跚前行的腳步也不曾停下。那副活屍模樣，嚇得襄玲閉著眼睛，隻管運起氣，把手裏的扇子胡亂扇來扇去。
晉磊雖厲害，可這些怪物力道也不小，還要小心著避開那些不知附著了什麼汙濁物的招式，並不十分輕鬆。
“呼……”方蘭生喘口氣，“這些活屍成群結隊的，還挺難對付的，我們還是趕緊走。要是再來一波就麻煩了。”
襄玲尖叫起來，“呆瓜你這個烏鴉嘴！”
果不其然，上波怪物的灰燼還在，下一波怪物又冒了出來，口中濁氣混沌，爪上汙穢粘稠，跌跌撞撞的撲向了三人。
襄玲正要鼓氣，天上雷鳴一轟，可憐的小狐狸又嚇得腿軟了，“嗚嗚……我還是好怕……襄玲不會死在這邊吧……蘭生，怎麼辦？”
首次被襄玲呼喚名字的方蘭生，隻覺得輕飄飄如在雲端，當即哈哈，”襄玲別怕，有我在，一定保護你！”
一定要全力以赴，從這些怪物手中保護好襄玲！
“你要是怕，你就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我打跑了怪物……或者、或者我打不過……總之你跑得遠遠的！”
襄玲搖頭，“襄玲不怕，我不會逃的。”
這、這就是要與我同生共死了啊！哈哈……哈哈……
“方蘭生，你當我是不存在的麼？”
呃？！
晉磊唇邊揚起冷笑，反手一刀，而後收刀入鞘。“哢噠”，隨著入鞘聲，那些怪物應聲倒地。
就這般當著他的麵，與旁人私密，好，真是極好！
晉磊麵色如常，隻是望著方蘭生的眼神，淩厲入刀，幾乎要把方蘭生戳個對穿！
他握刀的手狠狠攥緊，他早該曉得的。方蘭生對他，並不會如他心中所願。他會有自己喜歡的對象，會有即使舍棄性命也想要保護的對象……
他早就曉得。
那人當初也說過，方蘭生自有他的人生。
可是……當真見到了，竟會是這般不咎於剜心剔骨之痛……
他雙目之中沉痛之色，落進方蘭生眼中，方蘭生不由一怔。
又來了。方才被晉磊抱住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大鷹——是大鷹的叫聲！”襄玲忽然歡喜的叫道。
方蘭生抬頭，天際，肥胖卻迅猛的阿翔發出響亮的叫聲。
“屠蘇哥哥來了嗎？”
方蘭生慌忙去看晉磊，石頭他——
可是回首之處，哪裏還有黑衣青年的身影？
空蕩蕩的地方，隻有怪物灰燼，靜悄悄被陰雲覆蓋。
百裏屠蘇一出現，襄玲欣喜非常的迎上去，方蘭生不由賭氣，“木頭臉你出現的也太及時了吧？”
百裏屠蘇才不會方蘭生這些小心思，直接問道，“何意？”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就算你不來，我也能護得襄玲周全。”
百裏屠蘇環顧四下，倒也點頭，“看樣子，你身手有所長進。”他一路走來，應付怪物數不勝數，自是了解其中。
襄玲也道，“幸好有……”
“襄玲——！”
被打斷的襄玲不解的看著方蘭生，隻見方蘭生拚命擺手，她茫茫的也知道是不能說的意思，便閉上了嘴。
百裏屠蘇見狀，瞧瞧兩人，“這是作甚？”
“沒什麼、沒什麼……哈哈”方蘭生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也好在百裏屠蘇不在意這些，當即便道，“走吧。”
方蘭生忙湊過去，在襄玲耳邊低聲，“襄玲，石頭的事，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就算是屠蘇哥哥也不能說嗎？”
“不能。石頭他不喜歡被人知道，那什麼，做了好事不留名，你知道嗎？就是這個意思。”
襄玲不是很能理解，但也點頭，“好吧。不說就不說，可是我要吃包子。”
方蘭生當下拍胸脯，“你要吃多少我都買給你。”
襄玲歡歡喜喜的就把這件事壓到心裏去。嘻嘻，有個跟蘭生長得那麼像的人，真好玩。這是襄玲的秘密，可以拿這個跟呆瓜要很多包子吃。
方蘭生舒了口氣，隻是一想著消失的晉磊，又擔憂不已。
石頭會去哪裏？他一個人，安不安全……
再說，他那個眼神……
方蘭生捂著胸口，總覺得，他似乎錯過了什麼十分重要事物。
還沒想清楚，隨著百裏屠蘇往前走，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蘇蘇他們！”
分散的眾人，終於彙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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