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8 更新時間:12-11-07 08:06
越來越濃烈的光線,越來越刺眼的光線。
焰色的驕陽開始暈染開最鮮豔的顏色,意欲染紅冰冷蒼白的雲朵,意欲染紅了一方按捺不住饑渴的長劍。
持劍的男人身軀雄壯筆直,麵容如出寒山,仿佛人世上戰神一般的存在。
嚴王不可置信地偏轉自己的臉,目光落在頸間寒冷的長劍時,仿佛被燙了一下。他將視線繼續轉移,等落在男人臉上時,他瞪大了眼睛。
“你怎麼敢……”嚴王的聲音裏有一種張狂的憤怒。
“我敢。”低沉平靜的聲音逸出唇齒。
我看向拿劍架著嚴王的那個男人,顫抖地說不出話來。懷疑是光線晃花了自己的眼睛,懷疑是混亂弄傻了自己的思緒,可是最後,我還是用波瀾的心看向他,任憑氛圍化出詭譎,生出最徹底的陰謀。
“你殺了本王,殷容睿也難逃一死。”嚴王逐漸平靜下來,那種雍容的氣度將他襯托得很從容。“更何況,他就在城樓之下,裴語恒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霍驍墨眸如炬,道:“我若要殺王爺,王爺不會至此還在言語。”
嚴王的臉色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的慍怒。
“你待要如何?”他略略一頓,冷冷地問。
霍驍極輕地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在人前看見霍驍的笑容,銳利,陰冷,無情。
“不過也想瞧瞧王爺的神情。”
嚴王眉峰疾皺,他的眼神瞬間張怒。
“本王的影衛就在宮門之外,立時便會來,豎子休要猖狂。”
霍驍的眼中切入更加粘稠的暗色,他道:“是啊,立時便會來了。”
話音剛落,壓製得有條不紊地步伐齊齊踏響了宮門口,一場壓迫而巨大的氣勢忽地扭曲了那裏的空氣。
黑衣的影衛重重疊疊地湧入宮門。
幽黑的影子,有若永墮地獄的幽靈,成千上萬,在黑紗帽後投遞來幽深的目光。
越來越多的黑影成就的軍隊,沒有囂張的氣焰,沒有澎湃的宣言,卻低調而深刻,像是一股黑色的河流,汩汩地流動著,散發著陰惻惻的冷意。
為首的人未著黑紗帽,隻是圍著一條純黑的抹額,幾乎要和墨發連成一色。
刀削的俊容,魅惑的眼神布滿了陰森,淡色的薄唇勾起一抹笑。
他跨騎黑馬,步步近前,那種難以描述的視線緩緩朝城樓射來,像是一股刮嘯而來的颶風。那目光在那柄劍上倉促點過之後,唇邊便勾起一抹迫不及待的笑容。
他猛地抽出長劍,朝前一指,正對著兩方對峙的軍隊。
明朗深沉的聲音仿佛要響徹雲霄:
“貳臣作亂,速速護駕!”
沒有衝鋒的殺聲,沒有擂動的馬蹄,一副副血肉之軀像是連城的牆壁沒有一絲猶豫地朝前衝去。
仿佛一條忽然開始的咆哮的河流,憑借最原始的迸發,奔騰洶湧而去。又像是一張最完美的羅網,沒有漏洞,沒有破綻,當它啟張的那一瞬,就是死神相邀的笑容,沒有絲毫有機可趁,連苟延殘喘的間隙都不會遺留。
“王爺可真的清楚……楚瑜的來曆?”霍驍平淡如水地問道。
嚴王的目光全部落在城樓之下,在所有的影衛衝向東張軍的那一刻,他眼中,似有一盞燈,用力地一亮之後,就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一方衣如篝火,一方形如暗河。
一明一暗就這樣交織在了一起。
震驚,詫異,慌亂,驚恐……一切的一切都在拚湊著死亡最真實最殘酷的形狀。
紅日當空,逐漸勻染上了血色,直映得半邊透起豔色。
“他究竟是……”嚴王的嘴唇若有似無地開啟,眼神微有怔忡。
“他是楚如龍的兒子。”
嚴王微地一嗤,他道:“我自是知曉。”
“而他娘親便是修冥宮的南宮芷。”霍驍一字一頓地說道。
嚴王猛然瞠目,他身形大動,甚至連脖頸上尚有利劍都忘記了,隨著剛才激動的動作,他的脖頸上瞬間劃出一道血痕來。
“竟是……竟是……”他的驚詫寫滿了從來淡然的臉上,瞪大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了許多事情,他不斷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血氣開始翻湧上了城樓,混雜著金屬的腥味。刺鼻驚心。
整片天空已經完全透亮,而從進口的方向,傳來鈍重沉重的腳步聲。
黑衣黑甲的楚瑜提著一把血紅的長劍出現在光線裏,劍身上的鮮美漿液滑至尖銳的劍首,然後墜向地麵。
滴答,滴答,滴答。
嬌美的梅紅,一路迤邐而上,伴隨著楚瑜行動的長靴,步步生花。
“怪不得,你查不出我其它的身世,怪不得你的神兵影衛會變成修冥宮的羅刹,怪不得……”楚瑜停頓了一下,他漂亮的眼睛霎時變成了最駭人的形狀,“怪不得任何人,怪隻怪,你當年暗中安排閣臣聯名密奏陷害我爹……”
嚴王看著越來越近的楚瑜,眼神微動,可麵目已沒有任何神色可言。
“嗬……”嚴王低低地說出這一句,然後漸漸地笑起來:“你在本王身邊做了五年的狗,不惜把命豁出去,為的就是今天。”
楚瑜也笑,他的笑容邪魅依舊,隻是冷得讓人心中霎那冰天雪地。
“我因這段仇事活下命來,拿命報仇,倒是一樁兩不相欠的買賣。”
“看來你們兩個小賊早就勾結上了,之前那些戲,做得果然縝密逼真。”嚴王仰頭,眼神茫茫,聲音發澀,但他卻忽然爆發出昂然的笑聲,漸漸地一發不可收拾,“真真是後生可畏,哈哈——哈哈哈哈——”
“噗!”
血肉撕裂的聲音,嚴王的神色不變,隻是身形動了動。
楚瑜淡笑著將劍淺淺地刺入嚴王的胸膛,嘴角的笑容依稀尚在,“隻要能手刃王爺,我是不擇手段的。”
嚴王的聲音如常,他眨了眨忍不住空洞的眼睛,良久,啟唇道:“你不想知道本王為何害你爹?”
楚瑜將劍身一轉,又將長劍沒入了幾分,血液不住地冒出,浸潤了華麗的衣帛,楚瑜晶亮的眼睛緊緊盯著那裏,幽黑的瞳仁裏升起快意,他唇邊的笑意更濃,魅麗的眼眸一抬,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下,洗耳恭聽。”
“哈哈,哈哈。”嚴王斷斷續續地笑了幾聲。
原本沒有神采的眼睛忽地一亮,卻將眼光猛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是什麼眼神?那眼神裏深不見底的,又是什麼?
我忍不住朝後退了幾步。
嚴王伸手指著我,五指顫抖地曲張,像是要找住我一般。
“北蠻之爭,殺了你爹的人並不是先帝,那是我用來瞞騙柳之辰的誑言,那個人實則……呃!”聲音猛地一抖!
生生止住的話語,生生冰凍住的空氣。
“呲——”
長劍幹脆地衝刺,順著血肉呼嘯開破,刹那間穿透了那副仍舊站立的身軀。
“哈哈,哈……”嚴王的笑容更加粲然,他的眼睛裏簡直有一道用盡全力綻放的光亮,用全力拚湊出詞句,不放棄地說道:“是楚如龍,是他,親手拿劍刺死了……”
“吱——”
血肉被翻攪的聲音滲人地悶悶傳出,嚴王的腳步淩亂地倒退了幾步,楚瑜一個箭步逼近,用劍將嚴王抵在了冰冷的城壁上,眼睛裏,滔天的惱然,破天的不安。
“咳咳……”鮮紅的血液一股腦兒地衝出口腔,嚴王難熬地咳嗽起來。
楚瑜眼神凜冽森然,他的麵孔已然被一種莫名張狂慌亂的情緒扭曲了其飄然的形狀。
“嗬嗬……”嚴王用殘留的力氣輕聲破碎地笑著,他縮回自己的手,無力地指了指自己被血液浸滿的胸膛,“就是……這……這個地方……哈哈……呃……楚如龍把劍刺進……子軒的心口,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在怕什麼?”嚴王用逐漸發緊嘶啞的聲音說道,努力地集中渙散的眼神,擰眉的模樣仿佛要一探究竟。
“呀!”
楚瑜猛地將手中的長劍提拉一頂,嚴王整個人都往上一撞,血肉分裂的聲音更加駭人。
“……”嚴王的身體無力地半仰在城樓的石壁上,但兩隻手仍舊緊緊握住胸前的劍身。“真像啊……楚如龍殺子軒時,也是這樣的神色。”嚴王顫顫巍巍地將頭支正,唇邊的血液猶如決堤,“你也在怕心愛之人會遠自己而去麼?”
楚瑜的眼神中似乎竭力遏製著什麼的流露,他用冷得刺骨的眼神最後看了一眼嚴王,便將手中的利劍用盡全力地貫穿,並重重地往外一壓。
無力脆弱的軀體帶著一把刺穿心髒的血劍,重重地摔出了城樓。
那一瞬,似乎什麼東西都變得很慢,一如電影裏的慢鏡頭一般冗長。
血淋淋的身軀以一種怪異的弧線衝進了半空,那個人,本能地伸出手,似乎要抓住最後一點什麼,我還沒能看清楚他眼中交織的神情,他便直直地向下滑落。
至此,一切都恢複正常。血腥尚在,殺氣猶存,隻消片刻,耳邊便傳來了四分五裂的聲響,血腥的,作嘔的,驚恐的,一切的詞彙都難以形容那一聲墜落。
似乎象征著結束的鍾鼎鳴聲,帶著一種直擊胸口的無措。
城樓之上,三個人影煢煢地站著。
那一刻,似乎有一種難以描畫的色彩穿插填進了我們的眼睛裏。
日光那麼明烈,風裏亦沒有了寒邃。
霍驍冰魄般的瞳孔裏升起了深深的情感,輕柔地放在我的身上。
我退後了幾步,然後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
緩緩地抬起眼睫,我驚詫於胸中狂亂搏動的心髒,那是林佑熙的心髒,它完全不受控製地瘋狂躍動著,是用殘存在這個軀體中的最後一點魂靈為血親而憤怒悲痛麼,錐心的感覺漸漸地爬滿了自己的全身,抽走了自己的全部力氣。
怎麼了,我怎麼了?
楚瑜的臉頰上濺上了幾點紅色,他的臉孔異常地蒼白,良久地,他看向我。
城樓內外的廝殺晃動了一世界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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