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17 更新時間:14-07-31 11:02
成殤元帝七年,二月初。
這是我來到宗政家族的第二年,圖哈部落的首領來到了宗政家族,帶來了他十歲的幼子;此後五月,蒙塗部落的首領到來,帶來了他十二歲的幼子……
第三年,這個屹立於大漠綠洲之心的玄霧莊邸,共有聚集十個少年,皆為西北大草原各個部落的長子。
以此牽製各個部落,當真是絕好的手段。
十人之中,惟我一人是女子,然而那八個人最畏懼的卻是我。
“你便是獨殺白眼冷鷹的軒轅盈月?!”
然後,我清晰地看見那最後一個到來的狐衣少年,他眼中的驚異轉化成了畏懼,我知道他為什麼驚懼,如同之前的每一個自命不凡的少年的反應一樣。
當年剿滅草原各部落的叛亂勢力,令其臣服於宗政家族的人,是我的母親,或者說,是我們身後的軒轅家族。
自此,草原各個部落的人畏懼軒轅家族,這樣的畏懼如同流入了血液之中……
可是,我卻忘記了——畏懼,並不是最好的保護。因為別人在畏懼你的同時,很可能恨不得你死去。
科爾族,他們曾經擁有草原最肥沃的一片大土地,那裏曾經是草原最美的“沁地”,每年那裏都會誕生草原最勇猛的勇士。然而,如今的他們,卻隻能守著一小片貧瘠之地,時刻防備著草原無常的氣候,與中原商客的欺侮……
這樣的恨,比畏懼更加深刻。
“是你的家族害了我們!你也是魔鬼!你也終將不得好死!”
這是那個狐衣少年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帶著對我與我家族最深刻的仇恨與詛咒,就這樣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眼睛睜得那樣大,即使沒有了氣息,卻仍像是在看著我,嘲諷著我,詛咒著我……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握著手中的劍,我的手一直在顫抖,抓得越緊,手便抖得越發厲害,直到我手中的劍真正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那時我便知道,我不能放下手中的劍,因為我不能死,唯一的辦法,便是不停地殺戮。
“停下。”
我一直知道,他住在某個與我們很近的地方,那是宗政家族的核心之地。然而,兩年了,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麵。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那八個人還在將我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刀一樣在顫抖,他們的眼中同樣有著畏懼與仇恨,然而,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敢第二個上前殺我。
他就那樣負手走來,冷峻的麵孔令人無法揣測他的情緒。
不錯,世上總有這樣的人:他同樣會帶給人畏懼,然而畏懼之外,卻永遠有著令人心甘情願臣服於他的力量。
他走過的地方,讓人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少主!你要包庇軒轅家的人麼?”一個藍衣少年見狀,忍不住開口嚷道。
不錯,無論是什麼理由,軒轅盈月都不該在宗政家族殺人。
可是,我隻學會了殺人的劍,從不懂得忍讓。
罷了,他是宗政家族的少主,亦是我的主子,我不能讓他為難。正欲開口之際,那少年卻已經開口:“放下兵刃。”那清冷的聲音,輕而淡,卻帶著一絲威嚴,仿若不怒而威的王者輕描淡寫的吩咐臣子。
聞言,那八名少年皆是一怔,隨即麵麵相覷,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劍。
對宗政家族的臣服,亦如對軒轅家族的仇恨與畏懼,早已植根於他們的血液。
我聽著兵刃落地之聲,下意識地抬眸,對上了他的眼睛……
作為屬下,我不該直視自己的主子,然而那一刻,我竟是無法從那雙眸子離開,那一刻,看著他的眼眸,我,竟然想要哭泣。
他,緩緩上前兩步,走到了我的麵前,清冷的聲音繼續在我耳邊響起:“你,不用放下你的劍。”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那一刻的眼神——我明白。
隻是這三個字,便是我願為他廝殺一生的理由。
那一年,我十二歲,他十四歲。
成殤九年,七月大旱。
“在大漠裏穿行,卻迷失了方向,要走出去,起碼需要三天,你袋中卻隻剩下一口水,你準備怎麼樣?”
我不假思索:“喝掉。走出沙漠。”
“為什麼?”
“帶著水,便是帶著希望。這樣的希望太滿,反而是負擔罷了。你身上若沒了半點水,才能激發求生的意誌。”
他似是很滿意地朗聲一笑,那笑意偏偏令我琢磨不透。每次我認真回答他莫名其妙的問題他總要這樣笑,不似諷刺,亦不像讚賞。
我冷冷轉過頭,寒聲道:“難道少主有什麼更好的看法?”
他淡淡搖頭,斂笑道:“我原本還想再問你,如若是我們兩人在大漠中,隻剩了一口水。看來我是不用問下去了。”
“……”
“或許,我們可以出去試一試。”
或許,他一開始就該那樣問的。
那年,我忘記了軒轅家的使命,忘記了軒轅盈月的使命。我要自己變強,更強,不是為了家族,隻是為了這個少年。
那年,我們走遍了西北的草原與大漠。
那年,我們都不明白感情為何物,那或許是愛,又或許是命。
那年,我十六歲,他十八歲。
大漠黃沙,草原無際,我們策馬奔馳,卻終究找不到停息之處。無論宗政家亦或軒轅家,這片天地,看似廣闊無垠,我們終究隻能為之操控。
我不知被關了多久,黑暗中,無糧無水……
多年後,我在想,軒轅盈月的宿命,若了結在了那暗無天日之地,是否更好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祖母親自將我從暗室中帶出,陽光如尖刀般直刺入我的眼睛,然後,滿目是一片血紅……
我終於明白,祖母對我的懲罰。如果宗政家族是太陽,那麼軒轅家族便永遠是輝煌之外的那抹黑暗。強衝出黑暗,隻會刺傷自己。
我不敢將頭低下去,隻能迎著耀眼的光芒,不敢閉上眼睛。
“盈兒,你未免太過倔強。”
祖母在一旁淡淡歎息,聽似關切的話語,卻顯得那樣冰冷而殘酷。
如果我注定一輩子在黑暗裏,為什麼又要讓他走到我麵前?兩年時間,我們可以一人一馬,並肩走遍了整個西北的草原與大漠,隻因他那一句“我們可以出去試一試”。
我那樣相信,隻要我們在一起,天下沒有我們闖不去的地方。
我終於又看見了他,在大漠的日光下,他的神情,是無法言語的冷漠……
他也明白了:先祖所立的規矩,軒轅家與宗政家的後裔,永不能結合。
我想起了乳母曾不慎提起的,在我出生之時,玉師傅對我命格的批言:月盈則虧,情深緣淺,輝煌一生,殺戮一生,孤苦一生。
原來,人終究是爭不過命的。
原本以為相遇是命運的安排,原來在百年之前,命早有注定。
我在先祖的靈柩前跪了三日。眼前仍舊是血色的一片——或許我看見的是先祖曾經浴血的搏殺,又或許我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那年,宗政明籌正式成為了宗政家族的當家。
那年,我跟隨他走進了宗政家族的宗祠之中,他向著整個家族,以及各方部落首領宣告:軒轅領主,任西北各路部隊首領,此後,見軒轅盈月,如見宗政明籌。
那年,正是成墒十年,啟垣帝駕崩,央帝即位。
那年,我離開了西北,前往中原。
那日,正是草原的鬼火祭。
那日,天降神祗——
“紅蓮烈焰,焚盡三世;血火噬日,四星彙聚;冥星照命,千塵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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